第5章 第5章

    过了几日果然风消雪息,女娲就把那圈碎石开了个口子,要将妖兽幼崽都放掉。这些毛团子整日吃饱了就是你打我我打你滚来滚去打着玩,除了制造噪音和垃圾几乎完全看不到任何用处,还是早早打发了的好。

    伏羲因那日风火互消互长又悟了几分,正入定体会天地阴阳、五行变幻,看着只怕没个三、五天醒不过来。女娲把洞口堵住不让幼崽们吵到他,打开石圈门把毛茸茸们拢在一起朝山下赶。

    头一回独自出门,就算身边还有一大群吵吵嚷嚷的妖兽崽子也不会让她的心情变坏。连嘉树林中的葱聋反复几次趴下站起来也没吓到她,倒是让那些幼崽咭咭噶噶围拢着拽掉不少叶子慌忙逃跑。

    “走。”女娲把它们赶入嘉树林中,早有成年妖兽来聚拢此地寻找崽子,一时之间林中噪音大作,妖兽们各自寻回自家熊孩子忙不迭欢欢喜喜冲少女俯身行礼,然后领了幼崽归往栖身之地。

    等最后一只幼崽也跟着离去,不周山脚下的这座嘉树林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女娲逗了逗一只落在肩膀上的鴖鸟,又摘了几颗嘉果转身欲回山上继续守着兄长。

    她刚刚游出嘉树林,还没来得及登上山腰就听见身后有人呼喊。须臾之间原本离得挺远的声音很快就到了近前,女娲好不容易转过身就见一个青年歪头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的尾巴若有所思。这种视线看得她不安的拍了拍尾巴尖,那人的眼神跟着动来动去不安分的绿色蛇尾游来游去。

    “?”她仍是不想开口说话,板着脸面无表情看向来者。这人凤眼一转就笑起来:“这位道友,在下家住昆仑山,不知此地是何处?”女娲左右看了看,瘫着脸答道:“不周山。”

    问话的青年身穿紫色纱袍,头发随意任性的绑了拖在脑后,虽然俊俏却被眉眼间的狂傲衬得桀骜不驯。他把目光从女娲越拍越快的尾巴尖上挪开,状似无意的挑眉看了眼面前灰扑扑的小少女:“原来此处就是不周山。那往东又是何处?”

    “长沙山”

    “再往东呢?”

    “崇吾山。”

    “要是还往东呢?”

    “……”不知道了。

    “唔,多谢,那在下暂且就往东去。”

    青年拱手唱了一喏道谢,挥挥袖子施施然就朝北抬脚,多一句话也没有——

    这个人……有毛病吧?

    女娲默默的盯着东边看了许久,肚子里碎碎念了一大圈儿,这才游回山洞,果然兄长伏羲还在入定,她只得也爬到石台上规规矩矩盘成一团闭上眼睛休息。

    也不知是谁定下规矩冥思内视都非得要做个三花聚顶五心朝天的姿势,真是为难死生尾巴的人。可要是躺下吧,用不了片刻她就昏昏欲睡。有好几次都是入定入到睡着让兄长揪起来,脸面什么的早就丢得一干二净……

    过了几日,女娲躲在洞中研究那只被封住了口子的金葫芦,正纳闷为何藤蔓中长出来的葫芦里能出现妖兽幼崽,完全无法理解这里面的逻辑关系……她正在纳闷,忽然洞外传来陌生人说话的声音。女娲收起法宝轻轻游到洞口躲在石壁后朝外看,兄长正站在洞外与人说话。一个青衣道人似乎在问路,伏羲拿竹碗舀了水递过去含笑寒暄。这人生得相貌清癯,手里挽着一柄拂尘,看上去潇洒俊逸,女娲却扫了一眼就把目光转开。

    无他,实在是此人双目如电,叫他似笑非笑看上一眼就好似从里到外浸了回冰水似的。伏羲听到动静回头看见妹妹不慎露出来乱晃的尾巴尖,无可奈何失笑道:“还不快出来见过客人。”又与来访的道人解释:“那是舍妹,不惯见人,有些害羞。”

    害个鬼羞啊!

    女娲满肚子腹诽,但还是很给哥哥面子游了出来,顺手从自己的蛋壳里摸出几颗嘉果待客——先前吃不完的果子都被装进蛋壳收藏,不然四处乱堆早就被踩烂了。

    那道人也不挑剔,取过一颗嘉果吃下去结束过场话张嘴问道:“贤兄妹住在此洞天福地处,可知这世上还有千万可证之道?”伏羲对此要比妹妹上心得多,闻言急忙追问他:“都有些什么道?”

    道人朝一旁走了两步,寻了块白石端坐其上微微一笑:“先有盘古大神以力证道,说不来成不成正果。若说成了正果,大神如今身在何处?若说不成正果,大神却又身化万物与天地同在。此为其一,可见以力证道这条路子不为大道所容,否则盘古大神如今早该成圣,哪里还有咱们的事。”

    伏羲不爱听这个,眯了眯眼睛:“这位道人,究竟想说何事不妨直爽些,盘古大神孕育我等,不敢妄加评论。”

    那人仰天大笑一声:“难得还有个念恩的。”青色光芒乍现,道人身影平白消失,天空中却传来声音“今有三十三重天外紫霄宫鸿钧道人传道,大凡灵智已开之属均可入我门墙,自今一会之后紫霄宫开门收徒,以入我大殿为证。”这声音与女娲听到的玄音完全不同,但仍然令人无端端心生敬畏。

    伏羲先是见那道人神通广大,后又听闻紫霄宫传道之语,当天就拘了妹妹半步不许下不周山,日日专心修炼,只为赶上一会元后鸿钧道人收徒的机会。从这不周山上往三十三天外去本就比旁人要容易些,但修为不够仍旧不啻登天。既然鸿钧道人敢向天下万物传道,那必然是很有些本事的,听一听学一学总不会吃亏,也比自己带着妹妹有一天没一天全凭机缘来的靠谱些。

    从这一天起,兄妹两个潜心修炼,丝毫不为外物所动,然而旁人却不一定不上门打扰。自从鸿钧道人许诺向天下传道过去约莫才有一、二百年,突然间有个一身寒冰气的青年上了不周山。他急匆匆自西北向东南来,到了不周山略略扫了几眼,看见半山腰上的山洞便按下云头走上前弄出些声响以示有人拜访。等伏羲出洞去看,那人眼神往他蛇尾上扫了一下立刻移开,又想起什么这才拱手行礼张嘴道:“动问道友,可曾见过一个丹凤眼、极爱说话的青年道人路过?”

    伏羲看了他一会儿,还了礼且不着急答话,先反问一句:“道友可是大神一口清气所化的三清之一?”来者微微颔首,伏羲这才摇摇头:“未曾见过道友所说之人,见过必有印象。”他既然能认出这个,自然也就能认出另外两个,青年知晓他没必要说假话,只得按规矩老实报上名来:“在下实为昆仑山三清之二,玉清道人。此番劳烦道友,只因在下幼弟上清道人顽皮,出门日久未归。有灵兽曰曾在不周山处见过他与人问路,是以才上门询问。”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火气,幸亏伏羲是个性子温厚斯文的,不然如今二人就该拉开架子动手开打了。

    玉清道人说话干巴巴的,这幅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上门打架而不是上门问话呢。嘴上说了句烦劳,脸上神色可没看出半分不好意思,好像他弟弟丢了要怪旁人与他指路,而不是责怪自己没看管好似的。

    伏羲报上自家名号正欲打发他走,女娲听见动静呆不住也跑出来看热闹——虽然同样脸上没表情,但难得的热闹还是想要看一看。她在岩壁后面听了一会儿,突然想起那个奇怪的问路人,便游出来躲在哥哥身后只露出眼睛看着玉清道人:“怪人,问路,问东往北走。”

    伏羲听明白了,立刻向玉清道人翻译:“舍妹说见过令弟,约莫一、二百年前在不周山,他问了向东边的路,但是却朝北去。”说着他心下却也不高兴起来。妹妹不爱说话,从降生到现在一天到晚一言不发算是常态,就算偶尔有需要也是一个字一个字蹦,这回竟然一口气说了九个字出来,连做兄长的都没这个待遇!

    玉清道人哪里晓得这里面的来往,只觉得伏羲、女娲这对兄妹也是奇葩——要不要这么夸张,妹子对人多说了几个字做兄长的就虎视眈眈,好像看谁都是会拐走他妹子的坏人。不过别人家的事他且不做评论,拱手道谢便往北一路寻过去。那姑娘的兄长肯定不许她出门,常年关在洞里的小丫头能有什么见识,就是指路也指不了多远。虽说方向有问题,但沿着不周山往北往东来回找两趟也不费什么事,今日必要将逃家的弟弟捉拿回去。

    等他走远,伏羲立刻转身赶着妹妹回山洞,到了山洞里又拎着她一缕头发追问:“你什么时候背着兄长独自跑出去啦?有没有被欺负?上清道人都问了你些什么?”他问了一连串,女娲干脆背过身尾巴一盘眼睛一闭——入定了,啥也没听见!

    这是亲妹妹,亲的!

    伏羲围着妹妹转了好几圈也没得到回答,只得无可奈何关了洞口到另一边盘起尾巴试图继续冥想修行。

    ——真是的,要是能直接看到妹妹在做什么或是将要做什么就好了,既不必问得太多惹她烦,也不用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她被欺负。

    抱着这么个念头,伏羲推动体内真气依周天运转,不断吸收不周山上浓稠到能凝结成雪花的灵气,循环往复生生不息。那些曾了悟过的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之理不由浮上心头,演出种种变化。许是水磨功夫下到了,又有迫切之心,终于破开迷障唤出伴生的先天法宝——此物自伏羲降世时便已存在,只不过先前修为不到,又没有洞悉万物演化的道理,自然也就一直沉寂。直到此番他因着担忧妹妹生出欲穷无尽之心方才捅破障目之叶,褪去蛇尾上层层鳞片召唤出刻在其上的伴生法宝河图洛书。

    此物一方一圆,方者为书圆者为图,洛书可观古今,河图可见中外。但凡洪荒世界中任意角落出了何事,只要伏羲想知道,只管打开河图洛书一看便知。

    换了新鳞片,还得了法宝,伏羲十分高兴,转头去看盘在另一侧的妹妹……好么,睡得就差冒鼻涕泡了!修为涨却也是真的在涨,她空有修为却没什么实力,走在外面看着跟个十全大补丸似的,且又没甚么足以护身的法宝,唯一拿得出手的金葫芦只能召唤出储备粮,还是连牙缝都不够塞的那种,真是愁死人了。

    伏羲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上前拎了拎妹妹的耳朵,待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作势要打:“睡睡睡,让你修炼就睡觉,若非不周山上灵气浓郁,就你这样修炼便是修到下下下个会元也堪不破金仙的境界。大神留赠你这一身精血白白浪费了去,全无一丝上进之心!”说归说,骂归骂,抬起的手怎么也没拍下去,最后只轻轻落在妹妹头顶狠狠揉了揉。

    女娲心里苦,女娲说不出来。她大约是不合适兄长那般的修行方法,无论下了多大决心,只要尾巴盘好坐在那里,不出一刻钟上下眼皮就跟涂了胶水一样黏在一处,就算硬是睁开眼睛也就翻上一翻又重新合住。一早一晚捕捉紫气晒月亮已经耗尽她所有精神,白天不仅不能补眠还得反反复复摆好姿势内观冥想,她不知道哥哥闭上眼睛在想些什么,反正自己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不自觉出现各种食物装在盘子里的模样,哪里还想修什么行,就想着吃。偏偏就算睡着灵力也如同呼吸般往身体里渗,混到现在也没叫伏羲发现她其实满脑子都是菜谱……

    伏羲叹了口气,或许妹妹就是那种没多少天赋的娃,谁叫自己早出壳几日,谁叫自己是兄长,或许盘古大神精血在演化时大半都分到自己这边,这才叫妹妹不但脑子有点傻,连修炼的资质也弱了几分。没办法,为今之计只得自己想法子更强一些,不行就抱着妹妹好歹将她送去紫霄宫算了,鸿钧道人既然说可证之道存世千万,大抵也有适合妹妹的那一条道。想要凭她自己顿悟,估计等自己湮灭那一天也等不来。

    想到这里,他放下手不再冲她发怒:“你呀,总得有本事护住自己,不然怎么叫为兄放心呢。”

    女娲抽抽鼻子,看着哥哥愁得直挠头发,为了抢救兄长的一头秀发,她急忙朝自己的蛋壳伸出手,想从里面摸出些嘉果给他甜甜嘴哄他高兴。不料手伸进去了,果子一个没有,反而沾上一手汁液。伸头一看,又问道一股甜味混着酒香,竟然是嘉果放得太久发酵了。

    这只基本完整的蛋壳曾经是孕育了女娲的地方,虽然不能当做法宝使用,却也可以保护内里盛装的东西不会腐烂变质。大半蛋壳的上好嘉果一放一百多年,早就化作陈年果酒滋味醇厚,然而却也不能再当成果子吃用。女娲抽回手放进嘴里尝了尝沾在手上的酒浆,滋味甘甜醇美,再一看酒液清澈透红,气味芬芳,倒成了稀罕东西。她忙取来竹节盛上一盏放在火塘边,热过后才端起来往哥哥手里塞:“喝!”一杯忘忧又消愁,别再盯着我上进!

    伏羲正说得口干,端起竹节一口饮下,眼睛一亮看向女娲问她:“这是何物?饮之令人精神健旺。”女娲扭了扭尾巴有些心虚,虽然阴差阳错酿出了酒,可确实是果子放久忘了收拾才会如此。她低头小声说了一个字:“酒。”天空中猛地降下久违的光束,有玄音道:“女娲氏,始识化生之道。”

    少女沐浴在淡金色的光束下,好似有什么细碎的东西落在她的皮肤上迅速融入身体,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转眼便长到十六、七岁大小,境界也变得与之前大有不同。

    这还是伏羲头一次见到女娲长大,他原本以为妹妹得随着修为累积才能蜕皮变化,不料她进阶与修行的方式与自己大为不同,竟然走得是另一条路子。这就难怪她一打坐就睡着,只怕她也就只能在睡梦中修行。

    女娲心里默念这道功德来得及时,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样才能解释清楚身上发生的事情——别人签的都是正统修仙合同,只有自己不一样,拿的大概是大发明家的剧本……

    弄明白妹妹不是资质差更不是偷懒而是方法和自己不一样,伏羲总算放下一半心,另一半仍是担忧她没有自保的手段,暗地里咬牙下定决心一定要送她去紫霄宫。就算学不来什么,有个弟子的名分总也好意思厚脸皮伸手向老师讨要些法宝防身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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