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虞玥再一次见到柳泰武时,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劲的样子,仍旧对她展露出纯良无害的微笑。
他如此这般,虞玥就只是以为他的性子阴晴不定,时而欣愉,时而恼怒,甚至是毫无理由的,或者说是常人无法理解的缘由。
“抱歉,昨天吓到姐了吗?”注意到虞玥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后,柳泰武不由得出声问她。
虞玥摇摇头,只道:“有点……好奇而已。”她把原本即将吐露出的“奇怪”一词换成了“好奇”。
闻言,柳泰武并不气恼,而是笑意愈深,眉眼愈弯,他的语气出乎意料地颇显柔和,“姐就这样保持着对我的好奇,好奇会逐渐变成探究,然后,你就能慢慢地理解我了。”
“你说得很肯定。”虞玥对他的笃定口气有些不明所以,就问他。
这下子,柳泰武反倒不那么明说,“……就是那么回事。”
没错,就是那样。如同他当年对岬童夷产生好奇那般,又渐渐地对其有了某种偏执病态的在意。
不知为何,虞玥却突然觉着柳泰武此刻的神色有些奇异,连带着他的笑容也不显得那么温良无辜了。
而柳泰武似乎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敛起方才那种奇怪的表情,同时转帆道:“我希望姐能成为我的‘索尼娅’。”
他面上的笑意变得有些轻淡,仿佛带着某种虚妄的希望。
“索尼娅?”虞玥一时没反应过来柳泰武的意思。
“《罪与罚》,你看过吗?”柳泰武极耐心地继续说着。
虞玥微微颔首。
“也许你就是我的‘索尼娅’。”柳泰武再次这么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虞玥回想着《罪与罚》的内容,她曾经不止看过一遍,却依旧不懂得拉斯科尔尼科夫与索尼娅。
为什么索尼娅能感知拉斯科尔尼科夫的不幸和痛苦,为什么拉斯科尔尼科夫会有着那样的言行心理?
柳泰武轻声说,“在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你可以拯救我,理解我,可以给予我宽容的拥抱。”
他的话半真半假,反倒连自己都被迷惑了。
虞玥只道:“你不是拉斯科尔尼科夫,我也不是索尼娅,况且我绝对做不到像索尼娅那样,为人奉献一切,明明已经深陷泥沼,却还能保持温顺平和的心。”
柳泰武看得出,她的确是这么自以为的,但他反而觉着她远比她自己想的要温和柔软得多。
至少,他亲身试验过了。
索尼娅该等到拉斯科尔尼科夫杀了人后,才真正与拉斯科尔尼科夫相识。
而他则在准备杀人之际,就被她出手制止,倘若如索尼娅在拉斯科尔尼科夫自白后,所痛惜的那样——为什么二人没有早点相遇,那他在杀人前遇见她,算不算是莫大的幸运了。
虞玥发觉柳泰武此刻望着她的眼神,透着迷离的温柔之色,不知他究竟是想到了什么。
不过,她倒是希望假使他所说的是真话,至少他还有想控制杀人欲望的心。
可她却不知他眼下的真实,最初,她当场阻止了他的杀人行为,那时反倒还能以原剧情为初始印象,认定柳泰武是个绝对狡猾且擅长伪装的人。
然而,她与他接触太多,却渐渐迷惑,她越是回想起原剧情,就越是难以理解他的想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大概是她入局深了。
虞玥倏地恍然,她抬眸注视着柳泰武,对上他专注的眼神。
柳泰武发现她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一时间又不明白她想到了什么。
她却是意识到自己先前囿于他所说的话,她第一次与柳泰武这样的人有了这么多的接触,便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所影响,可她到底是虞玥,并非是能完全置身心于此间的人。
所以,她本该及时抽身,在面对像柳泰武这样的危险人物时,她不应该放任自己的心软与孤单。
“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虞玥这么对他说道,亦是对自己的提醒。
“真的……是这样吗。”柳泰武低声喃着。
他们的这场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虞玥或许坚定了自己的心,而柳泰武可能愈加感到矛盾了。
自那之后,柳泰武反倒连着好几天都未曾出现在虞玥面前,虞玥搞不懂他的想法,便也不准备去多加烦恼了。
直到警方预测模仿岬童夷的杀人犯,也许会犯下第四起案件的日子,虞玥在这天下了课后,离开学院回家的途中,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等她停好了车,在步行回家的那一小段路时,她独自一人走着,忽觉有轻微的脚步声跟在身后,她装作若无所察,不动声色地行至拐角处后,便倏地停下,再出其不意地制服了跟踪者。
——可她没料到这人居然是柳泰武。
“你怎么会在这里?”虞玥很快就松开了他,才开口问他。
“今天是第四起案件的犯案时间,我有点担心姐,就跟在你后面了。”柳泰武微微笑了起来,轻声解释道。
虞玥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谢谢你……不过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这几天我都没有来见你,难道姐不想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柳泰武所答非问,他抬眸凝望着虞玥,眼神异常专注。
虞玥听他这么说,便知道即使她不顺着他的意问出口,他也是会自问自答的。
只差几步便到家门,虞玥就先表示去她家里再说。柳泰武当然没有拒绝,相反,他还显得很是兴奋的样子,因着这是他初次被她邀请至她的家,先前他不过是去过她的工作室罢了。
待回到了家,虞玥请柳泰武先坐下,又询问过他之后,就去给他煮了杯咖啡。
期间,柳泰武就乖乖地坐在客厅里等着虞玥,只他还是巡睃了一遍她家中的布置,直至虞玥拿着咖啡出来。
“姐的手艺也不错,可以直接去当咖啡师了。”在柳泰武尝了一口虞玥煮的咖啡后,便笑着说道。
虞玥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所以姐想知道吗?”柳泰武放下咖啡,就问方才的话题。
所幸虞玥还能马上反应过来他这话,她似乎颇有点无奈,“你愿意告诉我吗。”
她这么一说,柳泰武便好似得逞了一般,眉梢眼角处都染着愉悦的笑意。
“当然愿意。”
他稍稍敛了敛笑容,嗓音有些低沉,“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们那天交谈的话题,我越是想,就越是觉得遇见姐,是我的幸运,或许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虞玥注视着他面上的神情变化,他的目光亦显得温柔,这样的他太具迷惑性,让虞玥的心绪不可控地微乱了片刻。
她先前对他的关注与心软,让她放任了自己的心,可她并不愿被他所诱导,便坚决地想迅速脱离出他的陷阱。
虽然她无法肯定他之前的言行,究竟是不是某种陷阱或诱惑。
他担心她会成为受害者,这话她确乎能相信吗?
相比之下,在原剧情中,李顺心才是他手里的被害者之一。
虞玥不确定自己能否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柳泰武的行为,她只是对他那些无论好的坏的,都抱有存疑态度。
即使她熟知剧情,能利用剧情阻止尚未发生的悲剧,能从剧情中窥探一个人的某些言行心理,也无法令她去得悉或理解一个人的心与情感。
“……所以哪怕你认为自己不是‘索尼娅’,也没关系,或许我真的并不是拉斯科尔尼科夫。”柳泰武的眼中隐露出些奇异的光彩。
他仿佛是在顺着她之前的话那么说着,可虞玥又觉得他所说的,并非是她曾表达过的那个含义。
“柳泰武。”她唤了他的名字,将他从奇异的世界中拉出来。
他收起了眸里那种奇异的光彩,含笑凝睇着她,“这样就很好了,不是吗?姐不希望我去杀人,我也很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了,就这样一直保持下去,也许我就能彻底被拯救了。”
彻底地摆脱愤怒的掌控,无望的挣扎与杀人的欲望。
这比逆风而上,逆流直上还要困难得多很多,又许是本无希望的一条路,然而,即便如此,他也这么去尝试了,谁知道此刻的他是不是真心期望自己能远离禽兽之路,可能他自己都不那么清楚。
正因他自身的矛盾与迷茫,使得他想去靠近虞玥,就像拉斯科尔尼科夫忍不住去见索尼娅那般。
他不可否认自己的内心深处有着对虞玥的恶意,但此时的他还能控制住那样的恶意不妄自滋长。
“如果真的有人能拯救我,我希望那个人是姐。”
这句话的分量很重。
虞玥莫名地这么觉着,可恰恰因此,她才无法立即回应柳泰武的求救——是的,他眼下跟她所说的话,对她而言,就好像是一种求救信号。
她若不能拯救他,便会被他拖进这条无望的路。
所以,她该不该抓住他的手?
或者说,不是该不该,而是她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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