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晨音的注意力全都扑在配合裕亲王布网“捉鬼”上面,心里虽疑惑李贵人的殷勤,但也没精神去管。
直到马佳氏贵人怀孕二月有余的消息传出时,晨音才隐约反应过来,这宫里……永远都不缺‘热闹’。
马佳氏有孕,晨音于情于理都该前去探望。刚走进丛梅苑,便见到不少候在原处的宫人,屋子里隐隐传来女子的谈笑声。
晨音眉心跳了一下,等人通报后,方才进去请安。
除了皇后,所有的宫妃在。马佳氏半靠在床头,依旧是寡言少语的模样,面上却挂着浅浅的笑意,似柔和的明珠。诸妃坐在锦凳上,与她说着闲话。
佟妃扫了晨音一眼,笑盈盈的转向李贵人,“你不是一直惦念着要去探望福晋吗,等会儿正好可以与晨音格格一同前去。”
屋里安静了一瞬,李贵人的脸霎时垮了下来,狠狠剜了晨音一眼,没做声。坐在她身后的王佳氏则垂下头,盯着衣服上的纹样状似走神。
纳喇氏见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佟妃姐姐说什么呢,福晋染病,不便探望。李贵人若是有所求,多来丛梅苑探望马佳氏姐姐也一样的。”
纳喇氏顿了一下,眼风扫过李贵人的肚子,又指了指了马佳氏贵人。
“毕竟你看,姐姐这肚子多争气,年纪轻轻便怀第二胎了,比起福晋来也不妨多让。不过啊……姐姐,你这次可要好好养胎,生个康健阿哥,免得偌大一个宫里,我的承庆连个玩伴都找不到。”
这话,便诛心了。在座谁不知道,马佳氏的长子承瑞阿哥生而羸弱,去年刚夭折。
马佳氏唇角笑意明显一僵,沉声道,“纳喇氏贵人此言,把皇后的承祜阿哥置于何地?”连声妹妹都懒得唤,可见马佳氏是真的怒了。
纳喇氏也知自己失言,表情讪讪。李贵人趁机奋起,报刚才被羞辱的仇。
后宫女人的战争,从来都是不见硝烟的战场。
从佟妃出声开始,晨音便一直半垂着眸子,安静看戏,被李贵人瞪了一眼也不痛不痒的。她今日主动来淌这趟浑水,只为了求证一件事。
看眼前这情形,果真是有人故意恶心李贵人。
刻意对李贵人隐瞒钮钴禄氏流产消息不说,还怂恿她去找多子有孕的钮钴禄氏‘沾福气’。
如果那日晨音没在正院门口拦住李贵人,想必此时,钮钴禄氏流产的消息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往小里讲,这可能是妃嫔们间争宠的小手段,故意害李贵人丟面子,让她与圣眷正隆的佐领府交恶,引得皇上厌弃。
若往大了说,就目前这波涛暗涌形式……
晨音唇角微动,眸底多了一层深意。有裕亲王坠马的事情在前,让她不得不怀疑恶心李贵人其实是个幌子。幕后之人是想借李贵人的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钮钴禄氏流产这事儿抖出来。
届时,没人会信三官保杀子。世人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比如说——皇帝祭祖之时驻跸臣子家中,骄奢淫逸,极不好伺候,累得臣妇流产。又或是,皇帝此行不吉,与臣妇相克。越往深处想,晨音越觉得后背发凉。这等暗中中伤的手法,与陷害裕亲王坠马一事的性质差不多,只是更加缜密精细,让人防不胜防。
枉她近来一直在暗地里规整府邸,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这个空子,到底出在谁身上?晨音不动声色的抬起头,暗地里观察起几位妃嫔来。
纳喇氏正与李贵人打嘴仗,马佳氏比较内敛,没有掺和进去,只冷眼看着纳喇氏,面露不悦。
王佳氏依然垂着头,毫无存在感。
佟妃抿了口茶,唇角噙笑看着眼前吵闹的场景,习以为常的模样。
这五人中,纳喇氏、马佳氏、佟妃三人都是晨音熟悉的,彼此之间还算了解。再除开的李贵人这个‘被害者’,晨音首先把目光放在了王佳氏身上。
康熙十六年大封后宫之时,这位家世不显,为人中庸,不算得宠,且膝下无子的王佳氏,越过纳喇氏等有家世、宠爱、儿子的妃嫔,受封为敬嫔。七嫔之中排第二,第一则是家世显赫的李贵人。
这样的人,必定不会简单。
王佳氏很敏感,晨音的目光刚落在她身上,她便察觉到了,抬头对着晨音微微一笑。
晨音回以一笑,主动问道,“贵人这对耳珰十分别致,是御赐的吗?”
王佳氏似乎没料到晨音会与自己搭话,面上闪过一丝意外,摸着耳垂温温和和的答道,“这是我未进宫时的东西,留在身边算作念想。”
佟妃笑着插话进来,“妹妹素来是个有心的。”她一开口,那边纳喇氏几人跟着看了过来。
晨音本只打算暗中试探两句,没想到佟妃把众人都吸引了过来,未免打草惊蛇,只好草草结束话题。借口府中还有事情未处理,先行告退了。
晨音正准备悄悄从府中偏门去素心苑找裕亲王商量今日的事,冷不丁接到了皇后的传召,让她去出云居。
请安过后,皇后和善的拉着晨音坐下,先是与她客气了一番,接着口风一转,说起裕亲王来。
前些天裕亲王向皇上请旨,暂且按下坠马一事不查,静待时机。皇帝明白裕亲王的好意,被劝了一通后,勉强同意。
但身为天下之主,被人算计了还要忍着,心里憋屈得紧,转头便找皇后倾述。所以皇后很清楚裕亲王的打算,也知道晨音暗地里借着管理庶务之便,在帮着裕亲王做事。
“咱们皇上与裕亲王手足情深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所以才在发生坠马一事后,立马派人彻查。他自己心里不忿是有的,更多的还是想为裕亲王讨个公道。眼看再隔几日祭祀典礼便要结束了,可这事儿连眉目都没找到。皇上有心重新彻查,可王爷看似温和,实则是个倔性子,一直拦着皇上……”
皇后叹了一声,面色为难。
原来是催不动裕亲王那尊大神,所以只好来催催自己这个打杂的人。
晨音笑了一下,“娘娘与皇上不必为难,这暗地捉鬼的事情,八成已经有了头绪。”晨音言简意赅讲了一下李贵人被算计之事。
“我们急祭祀典礼快结束了,对方未必不急。这越急,就越容易出纰漏。”接连两次出手,两次都没取得半点成效,对方一定比他们着急。
“你说得也有道理,只不过事涉皇上与王爷,不得不慎重啊。特别是王爷那边,皇上极为看重与王爷的手足之情……你很聪明,懂本宫的意思吧?”
晨音对上皇后明亮的眼,怔了一下,先是摇头,接着又缓缓点头。
难怪皇后一再提起‘兄弟之情’,这才是皇后找自己来的目的吧……
虽是裕亲王自己主动提出按下不查的,可皇后担心若真什么交代都没有,裕亲王事后万一觉得皇帝轻视自己,心里起了龃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天家兄弟情,可远比不过河上的堤坝。
皇后是想让自己三不五时的提醒着裕亲王,皇帝对他一直是看中的。切莫因为偏执己见造成的后果,怨怼于皇帝。
皇后这是在为皇帝留后路啊……哪怕,她明知道裕亲王就算存了怨气也绝对不敢对皇帝发,却还是一心一意想要维护皇帝。
不,她也许并不是在维护皇帝,而是在维护自己的夫君。心心念念只有一个,所作所为只为一人,不因他的身份、地位。
青梅竹马,恩爱夫妻。
晨音突发奇想,若她有幸拥有过这般干净又透明的心,哪怕后来有千万人把心捧到她面前,她也是不屑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
晨音注视着皇后清亮的眸,微微一笑,那些压在心底的怨,消散得七七八八。
“娘娘放心。”
——
素心苑。
晨音到时,福全正喝药。
见到她,福全连忙摆手,赶苍蝇似的让小太监把剩下的半碗药端走,小太监一脸为难。
晨音赶紧阻止,“王爷,我不急,你还是先喝药吧。”
福全不在意的回道,“不用,这伤在腿上,敷药就行。我身上又没什么问题,少喝一次应当无妨。”
“您这何止少喝一次,原本一日三次的药,被您减为一日一次,就这样,您还隔三差五耍赖少喝半碗……王爷,若皇上问起来,恐怕第一个要治奴才照顾不周之罪。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把药喝了吧!”小太监名唤喜乐,与福全一同长大,因生了张白白净净的娃娃脸,看起来稚嫩得很。
什么叫耍赖,他只是觉得身上有药味难闻!
福全横了喜乐一眼,右手虚握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晨音莞尔,“既然如此,王爷更应该把药喝了。”
福全没吭声,主动拿过药碗,一饮而尽,喜乐颠颠儿的捧着空碗出去了。
晨音看了眼拧着眉的福全,想了想,从袖子里取出个青色荷包递过去。
“是什么?”福全以为是线索,飞快打开,鼻间闻到一股甜腻。
“这是皇后娘娘给我的梅子糖,酸甜可口,王爷尝尝吧。”梅子糖是晨音从出云居出来时,皇后硬塞给她的。
福全唇角往下掉了掉,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来。小姑娘是把他当孩子哄么,吃了药还要吃糖。掂掂手里的荷包,还给晨音,“我不爱吃甜。”
晨音不接,笑着说道,“梅子糖,应该没那么甜,王爷尝尝吧。”
盛情难却,福全一脸为难的从里面挑了个小的塞进嘴里。这次,唇角直接拉平了,连带眉头也蹙成一团。小姑娘没骗人,确实不甜,因为它酸啊!
福全眯缝着眼看见晨音在笑,又忙不迭的把表情收起来,竭力维持亲王的仪态,隔空把荷包抛给晨音。
半晌,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真不理解你们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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