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 老人周身的黑雾不断向外涌动、扩散, 然后被吸进笼罩整栋白楼的阵法里。
林璇和宋翊瞬间明白过来，法阵之所以可以在柳木鬼魂飞魄散后继续存在，是因为这些凡人无穷无尽的贪婪和欲望, 为法阵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
林璇皱了皱眉，这栋楼的规模不大，阵法也是个迷你版, 入住这栋楼“续命”的人不会太多, 几个凡人的贪欲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这种情况让她联想起上一次的经历, 那个由网络上的偏执、怨恨凝聚成的小说角色, 和这次的事件可以说异曲同工。
那老人静静地打量了宋翊一会儿, 忽然舒展眉目：“你们是来采访吗？”
老人问话的时候神态和善，语气亲切，但是自带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就像大领导下乡考察工作一样，是久居人上者特有的威势。
林璇看到那股黑雾里伸出无数条像舌头又像触手的东西, 在空气中狂欢似地扭动, 那恶心的臭味越发浓郁，熏得她几乎要吐出来。
在场的其他人看不见也闻不到，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编导走上前去, 对老人道：“老先生, 我们是‘甜蜜满屋’节目组的, 我们是一档恋爱真人秀节目, 今天来这里拍外景，请问我们可以去楼里拍几个镜头吗？”
老人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不悦，不过很快又变成个谦和的笑容：“我只是在这里住，这个你们得问负责人啊，你们慢慢拍着，失陪了。”
说着他抬手示意护士继续推他走，就在轮椅经过宋翊身边的时候，那轮椅的轮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老人身体前倾，差点跌下椅子，宋翊眼明手快地扶住他的胳膊：“小心。”
老人看了他一眼，露出赏识：“谢谢你，年轻人。”
宋翊礼貌道：“不客气。”
护士推着老人往花园里去，林璇看了眼宋翊，嘴角一翘，偷偷冲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遗憾地对编导说：“既然这栋楼不方便拍摄，那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负责人松了一口气，这栋楼的事院长从来都讳莫如深，平常也不让他们靠近，只说在里面疗养的都是大人物，但是他打眼瞧着，进进出出的老人家虽然也有几个派头挺大，但大部分看着都是普通人，甚至还透着股穷酸气，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不能进到法阵里面，在慈恩养老院也没什么好查的，林璇和宋翊来到疗养院负责人安排的几个地方，和几个老人聊了会儿天，做了一回志愿者，配合编导拍完当天的素材，接着就打道回府了。
两人在市区坐的是宋总的车，林璇一上车就问道：“宋总也看出来了吧？原来维持阵法的不是柳木鬼的法力……”
宋翊接口道：“是那些人的贪欲。”
林璇：“道法我不太懂，那个法阵能破吗？”
宋翊这个小学就能自创符箓的奇才当然不在话下：“只要是阵法，必然有破绽，找到阵眼应该就能破了。我在那个老人身上下了个咒，一会儿他进楼我们就可以放一缕神识跟进去。”
他一边说一边凌空画了道符，驾驶座的椅背上忽然出现一个黑色的漩涡。
宋翊从指尖逼出一缕金色的细线放入漩涡中，林璇依样画葫芦，两人的神识便顺着指尖的细线进入了漩涡中。
林璇分出的神识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时，已经到了一栋楼房内的走廊里。
宋翊的神识就在她身边，他们在这里就像两个幽灵，好几个老人从他们身旁经过，没有人朝他们看一眼。
林璇环顾四周，这栋楼的硬件设施非常好，室内设计温暖典雅，也难怪那些被骗来的老人一进来就不舍得回去。
“先去找找阵眼。”宋翊的神识偏了偏头。
两人身处底楼，就先把这一层转了一遍，底楼有接待处、医疗中心和护士站，没什么异常。
他们又顺着楼梯来到第二层，活动中心、图书室、餐厅和健身房都在二楼，这时候正是下午，没有午睡习惯的老人们三三两两坐在公共区域看书、娱乐或者聊天。
俗话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但是在这里却不成立，这些老人也不知是自发还是人为分的组，每一群人中间都有一个看起来特别富贵的。
林璇开了阴眼，神识也能清楚地看见每个人周围的气，那些富人贵人无一例外，都像刚才遇到的老头一样，散发着浓郁的贪婪之气，而那些普通人身上的生气，则一缕缕地向着富人身上流去。
而那些老人一无所知，在忽然折节下交的“大人物”身边诚惶诚恐，一脸局促，唯恐一句话说错，惹得那些人上人不高兴。
林璇听到近处一个“大人物”爽朗地笑着，拍着身旁一个老头的肩膀：“老高的孙子是今年毕业？工作的事包在我身上。”
老高一张脸笑成了菊花，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宋翊皱了皱眉，虽然知道唐堃在干什么勾当，但是亲眼看见，他还是从心底泛起一股恶心。
林璇却是已经见怪不怪了：“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比人和鬼还大。”用自己风烛残年的一条命给孙子换份前程似锦的体面工作，这交易上算吗？鬼王殿下说不出来，但她知道，愿意的肯定大有人在。
老高对着那“大人物”千恩万谢，就差跪地上磕头了，林璇和宋翊没听下去，快步上了三楼，三楼以上就是卧室区了，这时候大部分老人都在楼下活动，三楼很安静。
两人沿着长廊从头走到尾，又上了四楼和五楼，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栋楼一共只有六层，楼体就是法阵的边界，他们已经把整个法阵翻了个底朝天，竟然没找到阵眼。
林璇：“这不可能吧，你们道法界什么时候开发出无眼阵了？”
宋翊摇摇头：“据我所知不存在这种阵法，只要是人布的阵，就一定会有眼。”
确实，万物相生相克，天地间不可能存在这种毫无缺陷的bug存在。
“要不管他三七二十一，把阵劈了再说吧。”鬼王殿下法力无边，对这种抽丝剥茧的活计没什么耐心，老想着用武力解决，说话间就想去摸鞭子，摸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只是一缕神识。
宋翊无奈道：“这个法阵连着许多无辜的老人，如果贸然强行毁阵，这些人都会遭到阵法反噬。”
林璇苦恼地叹了口气，这些老人就像是绑着炸弹的人质，只能轻拿轻放。
“还有个办法，”宋翊的神识指了指那些涌动的黑气，“我可以和它们同流合污，看看终点是哪里。”
林璇：“……宋总，说真的，收拾完这些人渣我给你补习一下中文吧。另外同流合污这种事还是我去吧。”
神识是切一片少一片的金贵东西，宋总毕竟是凡人，这缕神识基本没什么自保能力，要是遇上什么危险只有挨宰的份。
宋翊的神识倔强地挑了挑眉：“不可以，我不能让你冒险。”
两人争执了一会儿，谁也不松口，林璇叹了口气：“还是一起吧。”
宋翊：“不行，如果遇到危险，我这种状态保护不了你。”
林璇二话不说拉住这缕小神识的手：“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我保护你。”
说着就跟英勇就义似的，一个猛子往那黑雾里扎去。
混进敌人内部之后，他们从那些黑雾混乱无序的涌动中找出了一个共同的方向和出口。
两缕神识憋着气随波逐流，大约过了几分钟时间，林璇看到了出口处的“阵眼”，险些顾不上素质骂娘，柳木鬼居然用唐堃当阵眼。
看清楚阵眼后，两人迅速收回神识。
疾驰的汽车里，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是神色凝重。
林璇率先打破沉默：“这柳木鬼是疯子吗？竟然拿活人当阵眼！”
把肉体凡胎当阵眼，就像把一块酥脆掉渣的小饼干扔进龙卷风里，可是唐堃竟然还活得好好的，这实在违背常理。
宋翊眉头紧锁，最麻烦的问题是，阵眼是活人，如果要破坏阵眼，就要杀了唐堃，宋翊道法造诣高，有一千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唐堃的命，然而他做不出这样的事，何况为了这种人背上因果也不值得。
林璇倒是没什么道德负担，但是她一来心疼钱，二来怕堕魔。
她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忽然眼睛一亮：“也不一定要破阵吧？只要法阵没了能量来源，不就自然枯竭了吗？”
宋翊点点头：“这确实是个办法，不过法阵的力量来自那些人的贪欲，他们只要活着，贪欲就永远不会枯竭。”
林璇若有所思道：“他们的贪欲不会枯竭，但是把这些贪欲聚集起来导向阵法的，却是他们对唐堃的信念，或者说对‘续命’这件事的信念，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很脆弱的。”
她话音未落，手机忽然响起。林璇低头一看，是吴梁的电话。
林璇接起电话，吴梁说：“唐欢果然有动作了，我们在一个匿名八卦论坛上发现一个帖子，爆料‘甜蜜满屋’某女嘉宾在节目组耍大牌，霸凌新人，现在帖子热度还不算很高，要找人删除吗？”
林璇一哂：“删掉多可惜啊，再等等，估计今晚那期播出后，会有更多的料放出来。”
挂了电话，林璇对宋翊莞尔一笑：“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唐堃真是命里没有子女的福，养的这群都是债主。”
她边说边打开微信，给司命星君发了条消息：【神棍，帮我做个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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