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春日的午后,阳光柔和地抚着人间,碧空宛如一纸水彩,通透明媚,偶有鸟儿振翅掠过,又摇摇晃晃地停落在电线杆上,歪头梳理绒毛,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歇。
这样的天气总是散发着些许慵懒缱绻的意境,但最终却被一对夫妇高亢到破音的争吵声打破了。
孙忆朗整理了下双腿上的包,掌心贴合在车窗玻璃上,微微歪着头向外望出去,视线定格在了不远处那对夫妇身上。
“我按你说的,把她送走,让你眼不见心不烦,这样子你总该满意了吧?”男人摔上车门后,走上前去。
“是啊!赶紧给我送走!看着就晦气!”女人吸了口烟。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都是一家人,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忆朗她就只是个孩子……”
“谁跟她一家人?!”
“可她是我女儿!和我是一家人,既然你说她和你不是一家人,那我也……”
“那你也怎样?为了那个不是你的种净身出户?我给你房给你车让你打理公司还不够?孙景年,你有本事你就从我们木家滚回你们村儿啊!”
“你别说了,我……我先送她去小孟老师家,你回屋里休息吧。”
争吵声戛然而止,脚步声响起。
紧接着,那个西装革履高高大大的男人伸手扯了一把领带,转过身阔步走到晒得发烫的黑色轿车旁,一把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伴随着“砰”的一声响,抱着书包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孙忆朗握紧了拳头。
孙忆朗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
她是一个还在襁褓中就被放弃了的孩子,后来是养母赵钰大发善心将她领了回去抚养的。她的爷爷奶奶一直看不惯她,一是因为不是亲生的,二是因为他们还重男轻女。孙忆朗之所以会知道自己是领养的这件事,也是从他们口中得知的。
她的外公外婆倒是挺喜欢她的,可惜却在她六岁那年陪她过完生日后回去的途中不幸出了意外,就这么走了。
之后,孙景年和赵钰就一直带着她在外打工,后续租了一个挺大的门面,改良成了复式结构,楼上住人,楼下则装潢成了一个餐厅,起了个叫做“温馨小筑”的名字,就开始自己做餐饮生意。
在这个意外里头,孙景年失去了赵钰,也给员工赔偿了巨额医药费。原本稍有起色的一个家在瞬间就又重新变得风雨飘摇。
在那之后,由于孙忆朗的外婆外公早已过世,所以孙景年便将孙忆朗安置在了她的爷爷奶奶家里,开始独自在外闯荡。
只是,在爷爷奶奶家的日子过得也并不怎么好,甚至有一次孙忆朗还听到爷爷奶奶闲聊时说她是克星。
爷爷奶奶家其实不止有她寄住,还有她的堂弟,不过她和堂弟的待遇永远都是不一样的。同样的东西,堂弟想要的话,爷爷奶奶就会乐呵呵地给他买,但如果是她想要的话,爷爷奶奶就会说她小小年纪就虚荣得要死。
后来,孙忆朗又去了舅舅家寄住,但是舅妈却一直都看不大惯她,即便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的。
于是,在母亲去世的这几年时间里,孙忆朗的性子逐步地就变得古怪沉闷了起来,渐渐变得不怎么喜欢和人接触,不太爱说话,念书的话,每逢考试也开始交起了白卷,整个人从当初老师们口中那个小学霸慢慢变成了堕落的人。
而每次听到班上大家聊天聊到各自妈妈的时候,她也都只能够选择保持沉默,然后一个人静悄悄地翻出夹在日记本中母亲的照片看着。
然后,在去年年初,她得知了父亲要再婚的讯息。
来景城参加婚礼的时候,孙忆朗是第一次见到那样奢华的大场面,而且当时大家对她也十分友善地笑着,她当时以为,也许,她和他们是可以和睦相处的。
可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后来她从当初那个小地方搬到了这边来,刚来就察觉到继母木琳对自己的抵触了。只是没有想到,她们的摩擦会一天更加大过一天,尽管她什么都没做,反正就是被看不顺眼。这大半年来,两个人的矛盾更是爆发激烈。
而现在,木琳和孙景年是要将她送去一个叫孟怀迎的人家里寄宿。因为孟怀迎读大学时做过木琳的一个朋友女儿的家教,所以还算是挺熟的,人品也过关。说是什么这样做是因为孟老师是老师,平时可以帮她补补功课,但事实上只不过是因为木琳不喜欢她,所以要送走她而已。
食指绕了绕书包旁边的小猫吊坠,孙忆朗稍稍偏过头望向坐在一边沉默地开踩油门的父亲孙景年,又转过头来,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自己脚上的鞋子。
随着车子的启动,窗外的事物如同浪潮涌动的海面般,起起伏伏地往后移去,她便离开了这个自己才来待了一个礼拜的地方。
“那杯子我不是故意打碎的,也不是故意要烫她手的,”几分钟后,孙忆朗终于开了口,“我只是想到,既然她是我继母,那我们就还是该好好相处。她让我给她倒杯水,我就倒了,可我递过去时,她前一秒还接着呢,后一秒就松手了。”
可回答她的,只有车子碾动发出的轰隆声。
见父亲没有说话,孙忆朗又悄悄侧过头望向他:“其实你根本不在意真相,对吗?”
听到这儿,孙景年紧蹙眉心,随后下颌骨又松了松:“不是……东西都带好了?没落下什么吧?要是落下了什么,现在赶回去拿也还来得及。”
孙忆朗闻言,抱着书包沉默着。看来她是问了个傻问题。
“你阿姨她年纪大了,还怀着身孕,本身风险就挺大,加上又有点儿更年期,受不得气,所以,你也体谅一下吧……”说到这儿,孙景年握着方向盘叹出一口气。
挡风玻璃上的娃娃小挂件随着车身的晃动一晃一荡,五官笑眯眯的,就好像永远都不会有烦恼。
孙景年不再说话,注视着前方,又深深舒出了一口气。
孙忆朗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窗外,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从木家到孟怀迎所住的绿茵小区一共花了一个小时。到达时,已经是晚上六点钟。
按了密码锁进屋放下行李后,孙景年就拉开鞋柜,从里头取出了一双杏色拖鞋丢到孙忆朗面前:“怀迎说这双拖鞋是给你准备的。”
“哦,谢谢。”孙忆朗卸下包放到一边后,蹲下身开始换鞋。
“忆朗,现在……你要和我去吃个饭吗?”孙景年问。
孙忆朗闻言,将鞋柜重新关上,而后站直身摇头:“我不饿。”
“忆朗。”这时,孙景年又叫住了她。
于是,孙忆朗又立马站住步子,回过头去望住他了。
“去到那边后,记得要好好学习,别给人添麻烦,你也不小了,十好几岁了,再过几个月就都要成年了,而且,住在别人家,得懂事点,别动不动就和人打架生事,让人不省心。”孙景年说。
“我知道了,别说了,既然你那么忙,那你就先走吧。”孙忆朗不想再和他说半句话。
“好……”孙景年愣了愣,点点头,最终没有再说那些了,“那我先走了。”
说罢,孙景年就打开了门。站在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孙忆朗,然后便走了。
看着房门被重新关上后,孙忆朗舒出一口气,随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客厅。
墙纸是米白色的,上头有着些许竖状暗纹,还挂着一些白边相框,里头都是漂亮的画儿。亮黄色木质地板,白色亮面茶几,杏色布面沙发,加上收拾得干净整洁,纤尘不染,所以整个屋子看起来还有点小清新。
将行李箱推到一边,麻木地拖着步子走到沙发处,孙忆朗轻轻坐了下去,然后又拿起茶几上的一个玻璃杯子看了看,再小心放回原位,又起身走到了阳台处。
可能是因为这个点儿放学的放学,下班的也下班了,所以外头有些闹嚷嚷的。
抱着手臂懒散地站在阳台上,孙忆朗冷漠地向外望去,只见一对年轻夫妇牵着个扎着双马尾,一蹦一跳的小孩儿在小区里头散着步,一片欢声笑语,看起来十分温馨。那样子的生活,才是正常的家庭的生活吧。
看着看着,孙忆朗就想起了赵钰来。其实,赵钰在的时候,她也是有过这样的生活的,尽管周围的人冷冰冰的,但是赵钰却给了她许多的温暖。想着想着,孙忆朗的唇角处就染起了一抹笑意。只是渐渐的,那抹笑意便凝结了。可是现在的话,那样温馨的画面,也就只有别人才能拥有吧。
就在孙忆朗想着这些时,屋外走廊处传来了一些动静。
于是,孙忆朗听到那些动静后,立马便如惊弓之鸟般转过了头去,警惕地蹙着眉头注视着那扇门。
猜得不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叫什么孟怀迎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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