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和再次清醒时,脑袋不疼了,眼睛也能睁得开。
入目的是那个有些拥挤的火车车厢,鼻尖尽是泡面的味道,禾和斜对面的大叔正嗦着面条。
“醒啦?你能真能睡,睡了一路,动都没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让你爸给你泡桶面。”禾母第一时间就注意到禾和醒来,连忙关切地问道。
禾和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肚子却先响应了,发出咕咕的声音。
“是饿了吧,睡了快一天了。大丰,你去给孩子泡桶面。”禾母笑笑,指使着禾父去泡面。
禾父也跟着笑,连忙从小桌子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同泡面,接水去了。
禾和揉了揉额头,坐直了身子,身上反抗地发出各种酸痛感。
“还没到吗?”一开口说话,便是阵阵沙哑。
禾和连忙清了清嗓子。
禾母立即将水杯递过来,“喝点水。”
禾和接过,大口大口地灌了几口。
“快了,还有两个多小时,要不要上厕所?”
禾和摇头,整个人都有些发愣。
“要上厕所我就陪你去。”禾母笑道,“对了,刚刚火车上还来了个明星呢,大家都跑去看了,那么吵都没能把你闹醒。”
禾和又点头,那时候她意识清醒了一会儿,听到了点,但很快又睡过去了。
“你爸过去凑了个热闹,一会让他回来给你说说。”禾母找话说。两夫妇跟禾和的交流并不多,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说的话题,禾母自然不会放过。
因为不是吃饭的点,接水也不用排队,禾父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禾母连忙接过他手里的桶面,给摆到禾和面前的桌子上。
“泡会儿,有点烫。”禾父忍不住提醒。
禾和抬头冲夫妇笑了笑,“谢谢爸、谢谢妈。”
两人什么时候被这样道过谢,还是自家亲女儿,瞬间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谢什么谢!大丰,快跟禾和说下那个明星,我看火车上的小女生都爱听这些。”禾母拍了拍禾父。
禾父连忙点头,“听说是很有名的演员,叫淋雨,我也不知道怎么写,反正就是淋雨的淋雨,我远远地瞅了一眼,长得挺好看的,一看就是当明星的。”
“叔叔,林宇是森林的林,宇宙的宇!”禾和对面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纠正。
“啊,这样啊。”林父笑笑,一副长了见识的模样,虽然他并不认得字,更不懂小姑娘说的是哪两个字。
“林宇是一位非常著名的演员,拍过很多电影,比如《赤道》、《侠客传》、《枫树林》等等,演技非常了得,年纪轻轻就拿过影帝,是大家公认的演技好!”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与有荣焉,仿佛父母在夸自家有出息的孩子一样,特别骄傲。
“要不是出了个许洲,林宇算得上国内最年轻的影帝了。”小姑娘突然有些惋惜地说道,“不过我也挺喜欢许洲的。”
禾和撕拉桶面盖的动作一顿,然后干脆停了动作,抬头看对面的小姑娘,“请问你知道许洲多大了吗?”
“啊?”小姑娘也没想到禾和突然提问,先是一愣,“额,二十岁啊,是不是很年轻?都说他前途无量呢!”
禾和点点头,“谢谢。”
然后她又继续前面的动作,将盖子掀开,捞面吃。
小姑娘莫名奇妙,搞不懂禾和只问人家年龄是做什么。
火车继续前行着,火车上的人大多昏昏欲睡,少数人还在激动地议论着林宇。禾父禾母也靠在椅背上假寐,禾和却睡不着了。
她偏头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陷入了思绪。
她知道自己会回到现实世界的,但却没有想到会那么突然。明明上一秒还在高雅的大教堂演奏,下一秒却回到了嘈杂的火车上。
禾和低头看了眼自己布满老茧的手,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弹了几下,身边没了一直带着的小提琴,有点不习惯呢。
*
火车到达了终点站,禾和被禾父禾母看顾着下了车,大概是因为丢失过一个儿子,禾父禾母谨慎的很,生怕禾和也被拐走了。
又乘上一辆大巴车,晃荡了两个小时,一家三口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个建筑工地上。
禾父禾母都在工地上工作,禾父是建筑工人,禾母是给大家做饭的,两人住在工地上临时搭建的小屋子里。禾和被领过去的时候,正好遇到有人起夜上厕所,还打了声招呼。
“先将就一晚上,明天让你爸找块板,在边上搭个床。”
三合板搭成的屋子不是很大,里面摆着夫妻俩在这里生活的所有家当,因为空间太小,显得格外拥挤。
床跟桌子都是用木板随意搭成的,地是泥土地,有点坑坑洼洼的,这在城市里很难见。
禾和咽了口口水,站在原地,眼里有点湿。
一家人躺在了一张床上,禾和在最里面。她瞪眼看着有点脏的蚊帐,心里有点茫然。
*
第二天禾父下工回来从外面弄来一块木板,再用几块砖垫着,一张床就这么搭建完成了,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更加狭小了。
“我托人把你介绍进了隔壁服装厂,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中午一小时休息时间,一个月两千五,你想不想做?”一家人挤在小桌子边上,禾母开口。
本来正常都是三千一个月的,但禾和年纪小,只能给两千五。
禾和拔了口饭,“行。”
她其实是想做点别的什么的,但好像也并不能做什么,没有学历、没有特长、年纪也不够。
先赚钱买一把小提琴吧,只一天没拉琴,禾和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
禾和去了隔壁的服装厂上班,内容很简单,就是衣服顺着缝纫机走一遍,但也很机械,一天下来同一个动作要做好几千次,整个人都麻木了。
一开始禾和还沉心做动作,后来动作做了太多次,闭着眼都不会出错的时候,她开始在脑海中模拟拉琴,她有点担心自己会忘记那些曲子。
一个星期做下来,禾和就完全继续不下去了。经历过炫彩的世界,追求过灵魂自由的人,再将她禁锢在一个小地方,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尤其在厂里的一个小领导找上了禾母后。
“厂长儿子年纪虽然大了点,但有钱啊,你家闺女跟了他都是高攀他!这么年纪轻轻的姑娘,你舍得她一直在工厂里干事啊?跟了厂长儿子,以后要什么没有什么?你个当妈的都跟着享福。”小领导跟禾母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避讳禾和,声音还大得很,仿佛禾和家遭遇了天大的好事一样。
禾母以为小领导照过来,是禾和出了什么事,厂里的活干的不好,谁知道她开口就是这样的话。禾母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抑制住了心里的怒火。
“张姐,看您说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才十六岁,日子还长着呢。而且也才刚把她从老家接过来,一家人都没怎么一起处过,哪里舍得啊,您就帮忙给拒了吧。”禾母心里再气,但脸上还是讨好的笑。
这就是在外务工人员的可悲之处,没有自尊的。被人践踏,还要舔着脸笑,因为卑微早就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
“哎,你真是想不开!你说你闺女从山里来的,要不是长的好看,谁会看上她,更别说是厂长儿子了,这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小领导不赞同地说道。
跟禾母说完,她又把脸转到了禾和身上,“闺女你说是不是啊?你妈想不开,但你们年轻人思想就活跃些,你也多想想。”
禾和看着她没说话,没点头也没摇头。其实对于这件事本身她没有什么火气的,但看禾母舔着脸笑的样子,突然就有了股子无名火往上窜,但最终这股火又化成了阵阵心疼。
“张姐,您看也到点了,我要去做饭了。”禾母笑着说道,这大概是她仅能做到的拒绝的方式了。
“行吧,我也不多说了,你回头跟你男人好好商量一下,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闺女,你也做做你妈的思想工作啊。”禾和一直都没说话,小领导以为她被说动了。
小领导说完也不多留,直接摆摆手走人了,留下一室安静的母女两。
禾母仿佛一下子垮下来了,她撑着小桌子坐到了板凳上,半天才开口,“妈再给你找个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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