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是本地人,讲起姑苏本地的人和事来,自然极为熟稔,就连声音里都有一种掩不去骄傲与得意:“要说我们姑苏啊,可真是人杰地灵。远的不说,就说这林家吧……”
贾孜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店小二口若悬河的说着姑苏林家怎么怎么好,心里一直思考着当今的旨意,压根就没往别的地方想,自然也就不知道店小二口中的姑苏林家,其实就是她的未婚夫婿林海的本家。
从进入姑苏城开始,看到姑苏那繁华热闹的大街,往来如梭的船只,以及安乐幸福的路人,贾孜就真的无法将这一切与山贼联系在一起:与店小二的攀谈,也不过是为了套话罢了。因此,乍一听到真有山贼,贾孜还真的有点吃惊。只不过,她很快就察觉到了这里面的不对劲:每天到寒山寺进香观景的人多了,山贼为什么别的人家不劫,比如那个林家,偏偏只劫苏家呢?
“那苏家跟林家又有什么关系呢?”直接店小二讲得累了歇下来喝口水,贾孜才回过神,一脸不解的看着店小二:“难道是姻亲?还是苏家人其实是林家人过继出去的?”
“小兄弟说笑了,”客人笑着自斟自饮了一杯:“林家可没有苏家那样的亲戚。”
贾孜眼带好奇的看了这主动与自己攀谈的客人一眼,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可是心里却是极为诧异的:“难道这人是林家人?他主动凑上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说,他是山贼的同伙,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
这厢贾孜一边在心里猜测着客人的身份以及意图,一边假意好奇的竖着耳朵倾听着店小二的话,同时还要迅速分析着店小二话里的有用信息。
无声的叹了口气,贾孜看起来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可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挠墙了:“带着小敏来就好了。”
抱怨归抱怨,贾孜还是很快的从店小二的话语中归纳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此事还得从二十几年前说起。
那是二十几年前,还是先帝在位时候的事了。其实,先帝也是有过一位太子的。只不过,这位太子最终却是没有登上大宝,反而成为了废太子,也就是赫赫有名的义忠亲王。
虽然当时贾孜还没有出生,可是对于先帝废太子时的往却也从老一辈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二。先帝的这位废太子还真是一位难以述说的人物:他从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得到了先帝的精心培养,也得到了大臣们的真心拥护,更得到了兄弟们满心的嫉妒。
太子渐渐成长,对权利的欲望和对皇位的野心开始膨胀,最终引起了先帝的不满。同时,太子也对先帝迟迟不肯将皇位传给他而充满了埋怨。关系极为亲密的父子两个最终反目成仇。
最终,一场由太子不甘一直做太子而逼宫引起的骚乱以太子被废、全府被圈禁而告终。无论是其正当芳华的姬妾,还是尚处年幼的儿女,所有人全部被囚禁在了小小的亲王府里,由重兵把守。
太子变成了义忠亲王,其党羽也作鸟兽散。那段日子,京城真的是一片血雨腥风,人人自危,生怕那一把杀头刀不知何时就落到自己的身上。宁国府也因为这件事而逐渐远离了京城权力中心。只是,没有人记得,宁国府本就是先帝亲手推到义忠亲王的身边的。
后来,先帝驾崩,当今即位,义忠亲王还是没有放出来。当然,他放不放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的姬妾、儿女,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就是他自己,也已经病入膏肓,早就失去了当年的意气风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住由天堂落到地狱的落差的。
这事看起来似乎与苏家并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京城与姑苏有千里之隔。只不过,义忠亲王的母亲恰恰就是姓苏的。
没有人能说得清这与姑苏苏家到底有什么联系:苏家似乎是突然出现在姑苏城的。最重要的是,苏家出现在姑苏的时候,义忠亲王还没有坏事。所以,一开始也没有人把苏家与义忠亲王联系起来。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苏家虽然自称祖上是仕宦人家,可是家里却没有任何的男人,也没有任何的亲人,只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以及一个襁褓中的儿子,相依为命的过活。
虽然这事看起来很奇怪,可是由于苏家向来本本分分,又不与姑苏其他家族来往,因此人们也就渐渐的忘了这码事。而苏家真正进入姑苏人的眼球,还得从几年前说起。
苏家那个从来都不露面的小主子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便娶了城中著名的济世堂路大夫的女儿为妻。路姑娘嫁入苏家不到两年,便为苏家生下了一个女儿。
人丁稀薄的家族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千娇百宠的。只是,这苏姑娘自幼体弱多病,苏家人请了无数的大夫,也没有找到病因,苏家姑娘也依然是将药当饭吃。
后来,在苏姑娘还不会说话的时候,这城里突然来了两个十分奇怪的人: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脚道士。两个人倒也够无赖,竟直接就闯进了苏家,吵吵嚷嚷的非要渡了人家姑娘出家不可。
苏家人自然不愿意,二话不说便将人轰了出去。可是,这一僧一道在苏家门口言之凿凿的叫骂声却是全城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这姑娘若是不出家的话,不只自己会灾病不断,就是家人都会被连累的。
结果,这一僧一道的话果然应验了:这苏姑娘依然是大病小病不断,将药当饭吃。后来苏家人想了一个主意:买来了与苏姑娘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子,做为苏姑娘的替身,替苏姑娘出家。
可是,苏家人的良苦用心却根本起到没有任何的作用:苏姑娘依旧是灾病不断,就连她的外公,一家人也全部在一场意外的大火中丧了生。
看着自家的女儿都三岁了,还是灾病连连,苏家夫妻自然是非常心疼的。因此,前段时间,他们一家人便去了寒山寺,打算请寺内的高僧作法,也为女儿祈福。
可没想到,苏家人这一去竟然没有再回到姑苏城:一伙山贼劫了这一家三口,杀光了府里的侍卫与奴仆,又暗中搬光了苏家的财产——苏家从此在这姑苏城除了名。
如果只是因为这样的事,贾孜也犯不上大老远的从京城跑来姑苏。然而,当今却突然得到密报,这苏家的小主子,极有可能是义忠亲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而那伙山贼,则是义忠亲王的残党。
这一次,贾孜来姑苏也是奉了当今的命令,一方面要查清苏家的事,一方面也要彻底的剿了这伙山贼的。
至于这差事落到自己身上的原因,贾孜觉得还是因为她的老爹贾代化曾经是义忠亲王的人原因:当今的心里还是记着当年的事,想要宁国府彻底与义忠一党决裂,因此才会将她派来了姑苏。
“看来,”听完了店小二的讲述,贾孜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真得跑一趟寒山寺了。”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贾孜倒也轻松了不少,与主动搭讪过来的客人随意的聊着,很快便与这姑苏城中大户人家的家主称兄道弟起来。第二天一早,美美的睡了一觉的贾孜便去了寒山寺。
缓缓的走在前往寒山寺的路上,贾孜的心里还在不停的思索着这件事:山贼的事情不难办,难办的是苏家的事——如果苏家并不是义忠亲王的遗孤,一切都好说;可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事情又要如何处理——无论如何,苏家再不济,也是皇家的人;而皇家人的生死,可不是她区区一个臣子能决定的。
在贾孜的心里,战场上的千军万马都没有苏家的事情麻烦。随意的扒了扒头发,贾孜决定还是顺其自然:万一她来晚了,苏家人都死光了呢?
心中怀着这种不该有的期盼,贾孜边走边打量着四周的景色。寒山寺是江南古刹,因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而出名。只不过,也许是来的时间不对,也许是心里一直有着沉重的心事,也许是一直小心的戒备着防止被人袭击,贾孜并没有听到乌啼,也没有看到客船,更没有听到闻名遐迩的钟声。
“难道得夜半来才行?”贾孜在心里暗暗的皱了皱眉,犹豫着要不要等到事情完了之后来一次夜探寒山寺。
在寒山寺转了一大圈,被方丈的经文以及鼎盛的香火弄得头都疼了,贾孜也没有打探到关于苏家被劫的事情的线索。
头昏脑胀的出了寒山寺,贾孜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而自由的空气,已经断了夜探寒山寺的打算。
说来也是贾孜幸运,她本来只是想在寒山寺外等等看,结果一会儿功夫就看到一个小和尚提着篮子悄悄的离开了寺庙。
小和尚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才蹑手蹑脚的绕过寺门,向后山走去。
贾孜躲开了小和尚的观察,想也不想的直接跟上了小和尚:这小光头鬼鬼崇崇的,心里必定有鬼。难道他是山贼的内应?
这个时候,贾孜即使是想要回去找人帮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直接先跟上去再说。
鬼鬼崇崇的小和尚一路边回头看,边沿着山间的小路,到了后山的一间茅屋。而贾孜则小心翼翼的一边防着自己被小和尚发现,一边悄悄的跟着小和尚到了茅屋。
发觉这里不可能山贼的老窝,贾孜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就说寒山寺也是有名的江南古刹,又怎么可能会有居心不良的小和尚呢?
显然,这一刻贾孜已经忘了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还觉得这小光头鬼鬼崇崇的极似山贼内应呢!
直到小和尚离开了,贾孜才放轻了脚步,悄悄的走到茅屋前,小心的向里面张望:里面的床上是一位脸上毫无血色的老者,身上缠着绷带,显然是重伤未愈。贾孜一眼就看出来,这老者应该是宫里出来的。
“真是倒霉呀!”心里已经确定了苏家的真实身份,贾孜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接着才抬起脚缓缓的走进了如龙潭虎穴一般的茅屋。
老者惊慌的看着贾孜,完全不知道眼前这雌雄难辨的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看他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又偷偷摸摸的跟着寒山寺的小师傅,该不会也是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的同党吧?
想到那些人冒充山贼,抢劫了苏家的车队,杀光了苏家的侍卫,逼死了苏家的小主子,而贾孜极有可能是山贼的同党,老者的心中就愤怒不已。他勉强的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拿起放在床头的拐杖,举在身前,恶狠狠的对贾孜叫道:“你们还要怎么样?小主子已经被你们活活的逼死了,你还要怎么样?我告诉你们,我不知道大姑娘的下落,不知道。”
一把抓住袭向自己的拐杖,贾孜朝老者露出一丝和善的笑容,尽量温柔的说道:“你是苏家的仆人?”
“你又是谁?”老者用力的拽了拽自己的拐杖,然而拐杖却纺丝不动的被贾孜轻轻松松的握在手里。而老者自己则因为用力而使得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的虚弱,趴在床头呼呼直喘,连话都说不利索:“什么苏家,我不认识。”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贾孜将拐杖放到一旁,嘴角又勾起一丝的笑容:“您老应该是来自京城吧?”
“呼……呼……”被拆穿了身份的老者费力的喘着气,狠狠的瞪着贾孜:“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贾孜摇了摇头,自觉自己已经十分的和善了,可是这老太监还是不领情,真是不识好歹。
拎过旁边的一把椅子直接坐下,贾孜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一副不凉不热的样子:“反正等着救命的,又不是我。所以,您慢慢的发火,我不急。”贾孜的话一说完,便沉默了下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老者终于熬不住这样的氛围,直接开口问起了贾孜的身份:“你不是他们的同党?”
“这样吧,”将自己的令牌在老者面前晃了晃,贾孜才又开口说道:“我问,你答。”
看到贾孜的令牌,老者虽然不知道贾孜确切的身份,可也明白贾孜是从京里来的。想到贾孜的身份,老者直接闭了嘴:现在少主人已经没了,他必须要保护好大姑娘,不能让大姑娘再落到那些野心勃勃的打着义忠亲王的旗号,却做着乱臣贼子的事,一步又一步的将义忠亲王在外面仅存的血脉逼上绝路的人的手上。
“你要知道,”贾孜嘴角微勾,心里虽然着急,面上却是不显:“现在能救他们的人,只有我。你真的不搏一把?到底是义忠亲王的后代,怎么也轮不到一群山贼处置,对不对?”
老者瞪大了眼睛,看了贾孜半响,最终又重重的呼吸了两下,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开口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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