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于世,各有所求。
青云派谋求青州府的平安和各方势力的均衡,老病鬼谋求寻得林氏遗孤让自己死而无憾,相聚一处的众多江湖客为了那些赏金……要将自己的目的藏在大多数人的目的之中,是极容易也极困难的。
日间在茶楼,白面书生借着打探赏金之事,观察众人对林家堡的态度。林家堡身为东海第一堡,虽然很少在江湖上做出显名之事,却隐隐有着平衡南北武林的力量。
只因林家堡于十多年前惨遭灭门,又传出皇帝在青阳为武王夫妻立了衣冠冢,并亲自抚养武王遗孤,有关林家堡的一切被朝廷封锁,渐渐不再有人提及。
而当众人赶往千秋岭的时候,白面书生趁机解决掉与自己目的相同之人,没了后顾之患,再出面和其他人商议合作,凭空让自己多了强劲的助力。
想明白了这些,罗雀不免有些牙痒,差点心直口快地全部抖出来,亏他在茶楼时还觉得这书生像个好人。
此时书生见有人动摇,径直离开,不得不选择稳定人心。手中羽扇轻扣,指向夜色中的老病鬼、罗雀二人,他说道:“你们可知道,他们其中一个是假死逃脱的武王,一个是武王流落江湖的幼子。若是抓住他们,拿到的赏金可比区区一个棺材要多得多。”
老病鬼一厢情愿喊出的“我儿”,大约懵住了不少人。罗雀在此时根本不计较这个误会,立刻顺杆往上爬,说道:“别尽拿脑子磨豆腐,挤出汁儿全剩渣。好好想想嘛各位,以皇帝和我爹的交情,朝廷会愿意看到你们拿我爹的性命去换钱?”
武王当年为了娶林家大小姐,自愿放弃皇胄身份,死后被圣上追封。此事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都有过不少议论。如今罗雀和老病鬼的“身份”也算坐实,罗雀的胆子就越发大了,我编我自己的故事还怕被人拆穿吗。
白面书生心机深沉阴狠,罗雀不知他的后招是什么,只管忽悠旁的人,忽悠一个是一个,替老病鬼省点力气。他的一双手也没闲着,不停蹭着老病鬼的后背,将老病鬼往后拽。
老病鬼明白了他的意思,脚步轻挪,不断往身后的青溪移动。
白面书生看出他们想要逃跑,手中羽扇哗啦震响,一排银针喷射而出!他喝道:“别听这小孩忽悠!人到了我们手上,当然一切都听我们的!”
朦胧月色里,立刻有人影晃动了起来。脚步声沙沙,草木声簌簌,如蛰伏的虫蚁般扑向老病鬼和罗雀。
距离青溪尚有一段距离,老病鬼回身翻掌,身型伟岸如山,掌风震开白面书生的银针,他道:“我儿藏好了,莫要伸头。”
霎时他的双手间掌风密集,如海浪呼啸翻卷,裂天手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开众人的围攻。一人弹身而起,意欲自上而下从侧面攻击全然不懂武功的罗雀,老病鬼脚下画着八字转身,竟是要用左肩生生受住了那偷袭的一剑。
老病鬼未吭一声,运气卸掉身受的剑气,裂天手化如一道风,双掌之间浑厚的力道就这般送了出去,震得偷袭者的胸腔砰然骨裂!
围攻老病鬼的众人竟不由自主气息微滞,被裂天手的气势镇住。白面书生咬牙切齿,喝道:“他已经气衰力竭,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我们拿下,大家一定要坚持住!”
身后传来吱吱轻响,罗雀回头,隐约看到松鼠在青溪岸边的岩石间不停跳跃着,他立刻使劲往后拉了拉老病鬼的衣角。老病鬼了然,掌风挥如飞电,浑厚真气压迫得众人往后退了半步。
他并不转身,只是脚跟后挪,带着罗雀直接向身后跳跃,一个翻身跳上岩石。
“射箭!”白面书生厉声喊道,“不能放他们入水!”
数道羽箭破空而来,罗雀却伸手将岩石间蹦跳的松鼠抓入怀中,不待老病鬼疑惑,湍急的青溪之中忽然传出哗啦声响,黯淡月色之下,一条硕大无比的蟒蛇从水中跃出,晃着身子扫落羽箭。巨大的蛇口张开,直接冲向离青溪最近的那人,只一口,五官已被鲜血模糊。
“这是……”
众人哗然,纷纷后退,白面书生也不由一怔,继而想起不久前发生于小义山的一件事。
老病鬼和罗雀俯身蹲在河边岩石上,被巨蟒矗立的身影笼罩着。老病鬼惊疑抬头,看到头顶粗壮的蛇身不停左右晃动着,无形中有一股凶悍的压力,似要择人而噬。
他的一只手揽在罗雀的肩头,正要询问些什么,却感觉胸口猛然窒住,犹如被一把大铁锤哐当砸透,知道自己今日再也无法使出裂天手了。老病鬼心中叹息,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竟是笑道:“嘟嘟真的长大出息了,可以保护人了。”
罗雀抬头看他。
白面书生却似发现了玄机,继续说道:“惊雷寨寨主的义子金大熊,不久前猝死于洞房之中,据闻体内真气被人吸得一干二净,筋脉俱断而死。这等残暴的杀人之法,向来只有魔教下得了手。而饲养巨蟒,这么多年也只听说过魔教中人有这等爱好。你二人从金大熊所在的小义山而来,哈,什么武王殿下,竟是无耻魔教!”
纵观鬼扯界,罗雀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魔教这种鬼话他在茶楼时已经扯淡过了,当即揣着松鼠嘲讽道:“不要把你的无能甩到魔教身上,我家二哥多乖的一条蛇啊,在河里睡觉连只鸭子都没逮过,你要不是想杀我,我二哥会爬出来吗。”
他恨这个白面书生恨得牙痒痒,只是不能直接拆穿其阴谋,否则老病鬼大叔或许就不能安全脱身了,只能三番五次地出言暗示众人,他们已被利用。
罗雀说道:“我是什么身份,其实与你们有何干系呢,你们今天是来伸张正义的吗?你们就是只想得到棺材,去领赏金而已。瞧瞧这里,风这么大,河这么宽,棺材放这儿早飘走啦。”
有巨蟒做后盾,罗雀再次生龙活虎了起来,巧舌如簧地继续忽悠。而在远处,众人都未察觉的地方,黄雀般匿身的守陵卫们俱是满头雾水一脸懵,不知这二人到底是武王父子还是魔教中人。
络腮胡子犹豫半晌,下令道:“留两个人继续观察,切勿暴露身份,其他人和我回去复命。”
娃娃脸道:“若真的是武王怎么办?”
络腮胡子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回避地说道:“巨蟒很厉害,他们一时片刻不会有事。”
.
青州府内。
天色将明,禁军骑马在城中巡逻,火把耀眼,蹄声整饬。青云派的女弟子们提着灯笼,轻盈地穿梭于大街小巷,探查被误伤的百姓。
林静逐下榻的客栈,已然灯火通明,门前一队军马随时候命。林静逐一身锦袍,依旧于天字号房间里掌灯看着青州府地图。若他所料无误,乌停云应该已经找到了棺木。
一侧窗户半开,传来触碰瓦片的轻微声响。林静逐循声看过去,乌停云如一团影子般跃了进来,浑身带着夜间的凉雾。他舒展开四肢,看着林静逐,未说话,只重重点了一下头。
林静逐轻轻勾唇:“狗也找到了吗?”
乌停云默默点头:“饿狠了。”
狗的嗅觉灵敏,轻易不会迷路,可见城北荒林瘴雾之中的迷阵远非千秋岭的机关可比。
整个青州府能破迷阵者,除了设计迷阵的老病鬼,只剩下青云派的倪掌门。而倪掌门为了门下走失的弟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乌停云说道:“棺木在一处悬崖上,未取下来是因为还有机关,但已派人守着了。”
老病鬼对棺木如此看重,林静逐一时有些无语。他的目光虚虚落向夜色之中,有些冷漠地说道:“如今这般,何必当初。”
乌停云道:“消息已经传遍了,是武王殿下。你……”
他犹疑看着林静逐。
林静逐哂笑,收回目光看他,淡道:“冒充皇室遗孤,不知大周律法要将我如何处置。”他面上淡淡的笑意,似嘲讽又似轻蔑,流映着灯火的薄光。
乌停云忽然觉出了几分孤愤,不知来自自己的心胸,还是林静逐。他说道:“林家那个孩子并不认得你。”
远处马蹄声骤起,踏破夜色,守陵卫回来了!
林静逐立刻转身,袍角翻飞擦过灯火,甚少见的用上了轻功提纵术,转眼已落在了一楼的大堂之中,奔向门外。
守陵卫下马,络腮胡子带着余下五名弟兄跪在客栈前,冲着林静逐俯首道:“公子。”
林静逐扫了他们身后一眼,问道:“人呢?”
娃娃脸抬头,正欲开口,络腮胡子已经率先说道:“公子,窃棺之人似乎并不是武王殿下,而是魔教中人。”
林静逐冷冷看着他:“你说什么。”
恍然有一股无形的气势逼迫而来,守陵卫们不敢抬头,络腮胡子说道:“他们在离大流河不远的地方遭到一群江湖人士的围攻,原先窃棺者可以以一当十,居于上风。后来似乎气力衰竭,转而往大流河的方向逃跑。众位江湖人士追上,孰料大流河之中突然现出一条巨蟒,一口便能直接咬断人的脖子。那条巨蟒……似乎就是那位小乞丐饲养的。”
“所以呢,”林静逐的目光与声音越发的森冷,冰一般落下,“你们就没有把人给我带回来?”
他走到络腮胡子的面前,快速地抽出其腰间长刀,俯身重重刺入络腮胡子的肩头,鲜血如墨洇开,客栈前其他待命的禁军瞬间全部跪下。络腮胡子未敢吭声,低头咬牙。
“对,窃棺者不是武王,他是武王妃青梅竹马的师弟,我——林隐的开蒙师父。那个乞丐,是我——林隐的幼弟。”林静逐冷冷说着,却未松开长刀。
刀尖往肩膀里头又送了半寸,他的脸庞几乎贴向了络腮胡子,一字一句说道:“圣上让你杀我,可没允许你对林家人的性命置若罔闻!”
他松开长刀,一脚踹翻络腮胡子,踏步跃上马背,不等众人反应,已是直接往大流河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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