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蒙还是太年轻,根本不明白若是接下刘太平所言意味着什么。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刘太平说得好听,谁知道现任太爷是否对前任有敌意,是否当真要黄师爷看顾这位前任的师爷呢?
老百姓过日子,富裕还在其次,关键是安稳。
安生稳妥,才是真太平。
三老太爷也不是真不动心,能成为县太爷的师爷至少学识是没问题的,他困扰的地方有二:一,这位老先生的年事已高,一旦嗝屁,就得有人给他养老送终;二,现任知县对他没嫌隙怎么会找不到事情做呢?
从刘太平家出来,冯大勇与刘太平的四邻打着招呼,介绍着三老太爷和许蒙。竟然还有人认识许蒙,拉着三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到了没人的地方,三老太爷问冯大勇道:“不是太姥爷不帮忙,咱啥也不知道,哪里敢应承啊。”
冯大勇表示理解,到底与刘太平更亲近些,替刘太平解释道:“那位文老先生,我也见过。他身体应该还成吧,以前还练练五禽戏这些,就是给前任那位事儿打击到了,才病倒了。倒也不是没人寻他坐馆,就前些时候我跟你说过魏家,寻过他,他嫌弃魏家子弟不成材,不愿意去。”
这魏家便是那位拿一百个鸡蛋打发了黄众的人,敢跟县太爷的代言人叫板,背后铁定有后台。文老先生拂了他的面子,其他商人自然也不会寻文老先生坐馆了。
最主要的是文老先生就被打算去商户人家坐馆。
当今世道,四民是士农工商。商人居末,根本参加不了科举,去坐馆混口饭吃却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名声,他也不乐意。
文先生这事儿按下不表,却说三人一行又拜会了冯大勇的几个朋友。
这几位主要是谈鸡蛋买卖的生意,如今虽说是太平年景,有钱吃肉的老百姓还是占少数。又临近年关,走亲访友肯定不能空着手,肉买不起,能做个蛋菜什么的也算脸面了。
三人走了这么一遭,加上冯大勇的需求量,又拿下了五千个蛋的订单。口说无凭,大家打算是晚上吃饭的时候,找刘太平和干说合买卖的丁牙侩当中介人。
忙活了一通回到冯家,许蒙却听冯大奎对他神神秘秘地道:“酱油吴来寻你了。”
许蒙跟着三老太爷谈生意,费了一天脑子,有点累。他闻声,没过脑子,直接开口反问道:“寻我干啥?我又不打酱油。”
冯大奎听到打酱油三个字,嘿嘿笑着跑走了,边跑还边道:“他来打你。说叫你编排人家的酱油了。”
谁编排了?
许蒙真心觉得冤枉,却也累得不想动,就没管。正准备回客房的麦秸秆地铺上睡觉,却见冯二勇从前院铺子里进后院喊住他道:“羊娃子来来,刚才大奎没喊你吗?有人找你。”
“喊了。”许蒙应着话,往前边铺子走,还不忘卖冯大奎的赖道,“大奎说有人要打我,我害怕。”
冯二勇闻言笑骂了大奎几句:“他个赖种孩子,闹你玩呢。是咱隔壁酱油吴家,寻你打听打酱油的故事。咱们嘴巴都不利索,没你说的清楚,你来给说说。都是一片的。”
都是一片的意思就是不好推托了。
酱油吴也算世居于舆山县黑龙潭一带了,没谁家说得出他家怎么会做酱油的。但是这手艺辈辈相传,传了好些代了。前朝末年,酱油吴家子嗣不旺,招了个上门女婿,也就如今酱油郑的传艺人。酱油郑背信弃义,抛妻弃子,回了郑家开始与吴家打酱油市场的争夺战。酱油吴吃了好些年子嗣不旺的亏,如今眼瞅着要起来了,可到底不敌酱油郑这些年在城中经营。
酱油吴家如今话事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叫吴蒸。他娘生他的时候,正在蒸黄豆,所以取名叫蒸。吴蒸算起来,应该是当初那位酱油郑的孙子辈,是个能干肯吃苦好小伙。
吴蒸来寻许蒙,许蒙私心认为,他是看他的广告词把许家寨名头打出来了,想来蹭个热度,给吴家的酱油也弄个宣传。
许蒙替村里打广告,那是大家都姓许,一起在祠堂养鸡卖鸡蛋,为了做生意费点脑子和创意那是应该的。可这酱油吴得了打酱油这故事,你拿去宣传便是了,还非要他这个讲故事人给贴了标签。
许蒙有些烦躁,自己版权费都没收,还要替人站台,真是亏大发了。他到底还是保持住了微笑没有炸毛,拉住冯二勇道:“二表叔,你也不傻,你能不知道他来寻我真是为了听故事。打酱油这事儿他估计想揽到自己家去。这活我可不干,不管酱油郑还是酱油吴,都跟我这打酱油故事没关系。他们想拿去用,看在一片的份上,咱也不说啥话了。他若是让我点头说打的是他家酱油,我怕人家郑家知道了,给村里添麻烦。你也知道我们村里打算在县里做点买卖。咱毕竟是小买卖。”
许蒙嘴上叭叭说得响亮,其实内在缘由还是因为他不愿意白出工罢了。若是酱油吴愿意付费且三顾茅庐,而不是自己舔脸去给人家讲,他还是愿意考虑考虑的。
不是许蒙装/逼,而是今天跟着三老太爷谈了一天生意,很明白自降身份与做买卖并没有多少好处。
做生意,喜欢的是锦上添花,哪怕是烈火烹油,可讲究的却是个红火啊。
冯二勇瞧他说得在理,点头道:“论说,咱也是这城里的老住户了,不怕那姓郑。可谁叫姓郑的会攀爬,家里有个闺女嫁进了府衙公门,腰杆硬,大家才都客气。你去忙吧,我来应付。”
许蒙说了冯二勇几句好话,就站在冯家正房门口,等着三老太爷出来把酱油吴的事情报备一下。
三老太爷、冯大勇、许槐和许迎四人正在商量晚宴的事情,不过是请那些人,谁作陪,定什么菜,届时话如何说之类的。昨天已经谈过一轮了,今天主要是商量是现在寻丁牙侩把合同拟好,还是晚上再谈。
他们商谈的结果还是晚上再谈,冯大勇虽说是县城合伙人的领头者,可到底与许家沾亲带故,不好全权代表了去。
四人谈妥出来,看到许蒙蹲在门口,三老太爷问道:“你不是去睡觉了吗?蹲这干啥?”
许蒙仰脸冲他笑着把酱油吴寻他讲故事,他没去,还把自己的小心思说了出来。
冯大勇听完,先开口道:“孩子寻思的在理。郑家府城衙门有亲戚,大家才这么客气的。”
三老太爷客气地赔礼道:“都是孩子不懂事儿,讲什么故事。”
冯大勇笑道:“孩子讲个故事碍着谁了。且不管这些了,我看天色也差不多了,我得先去寻丁牙侩。”
三老太爷忙吩咐许槐和许迎道:“你们两个跟着你这位表侄子也去见见世面,学学精乖。”
早上三人走的时候,许槐还好,许迎却颇有意见。如今让两人跟着冯大勇出去办事儿了,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三老太爷则拉着许蒙回到他们的客居之处,虎着脸道:“你说个话眼睛滴流转,是不是存了什么坏点子?”
许蒙忙叫屈道:“哪里有。”
三老太爷却不信他,哼了一声道:“你小屁孩一个,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啥屎。说吧,有啥话跟太爷我说?”
许蒙跪坐在麦秸铺上,揪了半天麦秸秆,才吭吭唧唧地道:“我想求文先生当老师。”
三老太爷瞥了他一眼道:“不是这事儿。这事儿,你也甭操心,太爷我不打听清楚,任天皇老子来了,我也不会应。”
那就是说打听清楚,就会应啦。
许蒙瞬间又有了希望,知识的力量很快充盈着他的胸腔,开心地道:“酱油吴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就是有点趁人之危。”
三老太爷闻声,哼道:“你真是有劲。饭吃多了,淡操心。你管恁多干啥。”
许蒙见他没让自己闭嘴,偷觑了他一眼道:“我这,这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刘爷爷。”
三老太爷听到此处,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他其实心里也有些担心,今日他在文先生的事情上驳了刘太平的面子,怕他面甜心苦,给自己使绊子。
许蒙冲他笑了下,继续道:“酱油吴就是因为背后没靠山,在干不过酱油郑的。咱们做生意的时候,还抽一成份子钱给刘爷爷呢。酱油吴家怎么不抽一成给黄师爷,人家不是说县官不如现管。”
三老太爷突然变脸道:“你知道个屁。”
许蒙忙垂首。
三老太爷道:“没听人家说嘛,破家的县令,灭族的府尹。你这何止是趁人之危,简直要人家引狼入室。此事绝不可再提。”
许蒙怕三老太爷起了误会,忙解释道:“县太爷不是挺好的。若是黄师爷不行,刘爷爷肯定不愿意跟着他,他一看就是个精明的。”
三老太爷不知道因何恨得要捶他,到底没舍得,却骂道:“你个小赖种,我看还是别给你寻师父教你读书了,没得聪明劲儿都不用正处,害苦了一族人。”
许蒙不知自己触及了三老太爷那根弦,忙跪下赌咒发誓道:“太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想这些旁门左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不让我读书。”
说得好像他已经能读书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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