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易对待戚若涵的态度素来温和,这一次却截然相反,堂弟封泽有些奇怪,“易堂兄,这可不像你往日的作风。”
封易轻描淡写笑道:“五娘今日的举止浮躁了些,若是冲撞了哪位贵人,我又不在跟前及时护着,她吃了亏可怎么办。”
谈话间,封易一行便入了席。
男席与女席位置靠近,有一道浅溪缓缓从中间流过,再象征性隔了轻薄的帷幔。但男子女子都能透过帷幔隐约打量到对面的场景。
但凡有人说话高声了些,对面的人都能听见。
赏花宴不过是个聚会宴饮的名头,主要还是为帝都里适龄的男子女子提供一个相互认识、展示自己的平台。稍微寒暄一番,宁荣大长公主那边便命人给女席送上几盆海棠,提议诸位贵女以海棠为命题赋诗。
至于诸位权贵公子,就随意聊着天,等着为贵女作的诗投票,选出其中最佳的三首。
从封易那里回来后,戚若涵就有些神情恍惚,不过封易说话声不大,没什么人听到,她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自然没太多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堂姐,封易哥哥对你说了什么?”戚若思好奇道。
戚若涵紧了紧手指,随意说了两句话把戚若思打发了。
明明前几日相见时封易对她的态度还十分温和,今日怎么一见面就训斥起她了?
听他刚刚的说辞,难道封易是喜欢那种一言一行都像从模板里刻出来的古板女子?
戚若涵有些不屑地暗自哼了哼。
没恍惚太久,海棠花就被下人端上来了,戚若涵深吸口气调整自己的思绪,等着接下来自己的惊艳四座。
春天赏花无非就是以那几个物象作诗,她身为穿越女,虽然不会制作肥皂玻璃这些工艺,但背几首诗的技能还是有的。
到时候封易看到了她做的诗,定然也会被她惊艳到吧。
大长公主府的侍女鱼贯而入,为诸位贵女奉上墨宝。
戚若涵在现代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毛笔字,再加上原身留下的记忆,也写得一手好字了。她提笔,故作思考一番,便落笔写下一首《春日宴咏白海棠》。
很快,戚若涵便搁笔,轻轻将纸张放到一旁晾干。
戚若思那边还在苦思冥想,就见戚若涵已经提笔写就,她凑头过来,细读一番,捂着嘴发出一声惊叹,“堂姐这首诗写得真好。”
感慨一句,戚若思就坐直继续去构思自己的诗歌了。
一刻钟很快过去,公主府的侍女上前收走一众东西,而诸位贵女所做的诗歌则被公主府的人重新撰写一番,送去给对面的公子投票。
封家在帝都这权贵聚集之地也算名门,封易的坐席十分靠前,他很快就被分到了几首。
封易虽不会写诗,但被家族培养多年,品鉴诗歌的能力还是有的。他手上这几首诗写得都还可以,但很显然这种水平绝不是女主会选的。
认真翻看完,在其中还不错的一首诗上划下一横投票,封易正转身将手中的纸张递给旁边的人,就听到他下方席位的男子发出一声惊叹,“这首诗做得实在是巧妙。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以梨花、梅花为衬托,将海棠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封易偏头看了一眼对方——翰林院掌院家的公子李轩,原著里爱慕女主的男配之一。
李轩在纸张右下角划了一横,表示自己投了票,动作轻柔地把它递来给封易。
封易随手展开,通读完整首诗,唇角微扬。
《春日宴咏白海棠》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这首诗若是他没记错,应当是《红楼梦》中潇湘妃子所做,现在倒好,直接被女主剽窃来用了。
这女主的智商,有点意思啊。
封易同样在纸张右下角画了一横,然后递给了另一个人。
不意外,《春日宴咏白海棠》这首诗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一些人还小声交谈猜测起能做出这一首诗的女子当是何人。
大概两刻钟过去,前三的诗歌终于被评选出来,《春日宴咏白海棠》这首诗毫不意外地以满票拿下了魁首。
“接下来该公布做出这首诗的贵女身份了吧。”封泽摇了摇手中折扇,感兴趣道。
封易笑了笑,突然略扬起声音,“在公布这首诗之前,易有一个疑问想要询问做出这首诗的贵女。”
打脸嘛,女主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未婚妻,要打脸自然得在没公布名字之前打。
大长公主府那边的人将封易的话传去给大长公主,片刻后大管事跑回来道:“公子请说。”
“易入席前曾瞥见过大长公主府备着的几盆海棠,记得其中并无白海棠。这首咏白海棠的诗虽是上上佳作,但和今日的宴会并不太沾边吧。而且湘帘、西风、夜昏这几个意象又该作何解?”
抄诗容易,但抄诗之前还能把诗的背景、意象等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这就十分困难了。更何况大长公主府的海棠并无白色,女主留下的漏洞太大了些。
封易出版过好几本悬疑小说,本人有些逻辑强迫症。面对这样处处是破绽的女主,如果不戳穿她,实在是对他心理的强大挑战。
大管事听完封易的疑问,行了一礼便往女席走去,对着女席众人行了一礼道:“诸位小姐,得票最高的三首诗已经被评选出来。”大管事将三首诗的名字复述出来。
戚若涵脸上已经洋溢起了笑容,果然头筹是她的。刚刚她隐约能听到男席有不少人都在惊叹某一首诗写得出众,想来就是她写的这一首了。
“得票最高的《春日宴咏白海棠》,不知是哪位小姐所作?”大管事问道。
戚若涵矜持而温柔笑道:“是我。”
顿时,女席这里有低低私语声响起。
大管事转过身面向戚若涵,问道:“这位小姐,有一位公子称您所作的诗乃上上佳作,但他对这首诗存在一些不解,希望小姐能为他解惑。”
嗯。
嗯?
戚若涵脸上笑容一僵,这种宴会不是只要作诗就好了嘛,为什么还要负责帮忙解惑。
戚若涵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道:“不知那位郎君有何疑惑?”
大管事再行一礼,复述道:“那位郎君说,今日宴会呈上来的海棠并无白海棠,不知小姐为何会选择白海棠作为意象作诗。而且那位郎君有些好奇,湘帘、西风、夜昏这几个意象该作何解?”
白海棠……
戚若涵直到此时方才正眼去看之前那几个盆栽,一看之下险些吐出血来,果然,那几个盆栽里的海棠开得艳丽绚烂,但为了喜庆,选的都是颜色艳丽的海棠。
她手心里渗出汗来,故作从容道:“只因我平日比较喜欢白海棠,作诗的时候就下意识选了白海棠来吟咏,当时想着都为海棠应当无碍……”
戚若涵也不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话说得有些磕绊,“那位公子实在心细了些。”
“噗呲。”
好几个女子用帕子捂着嘴偷笑起来,这理由用得实在是有些妙啊。
戚若涵耳朵发烫,她努力使自己稳下来,但还是感觉到一阵心烦意乱。
“至于那三个意象,是联想到我昨日在家中的场景。”
大管事察觉到戚若涵的失态,哪里还敢细问,行了一礼就退下了。戚若涵坐下来,只感觉今日好像有人专门克她一样。
她来到古代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活得十分惬意,今日竟然连着栽了两个跟头。
姚甜伸手捻了块桃花酥放入嘴里,咽下一口后,对着大长公主府的人笑道:“戚家小姐的诗夺得魁首,是否也该公布出来让我们众人品读欣赏一番?”
听戚若涵刚刚的回话,明眼人都能猜出来她这首诗背后有猫腻。姚甜现在这么说,就是在明晃晃打脸了。
戚若涵银牙一咬,但她心计也深,知道这时候闹出什么事情难看的还是她,顿时低下头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
小郡主的诗作被戚若涵压了一头,屈居第二。若是对方真有真材实料的她也就服了,现在这明显有猫腻,以她的身份地位还用忍吗。
原著中一直与戚若涵姐妹相称的小郡主现在直接开嘲起对方了。
小郡主直接命人将戚若涵的诗作呈上来,伸手抖开,瞥了两眼,嗤笑道:“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戚姑娘这倒有些像闺怨诗,怎么,你刚刚不是去见封郎了吗,竟灵光一闪写下了这么一首诗?”
嗤笑一声,小郡主把诗作随手扔回到下人手里。
戚若涵的答案实在太过勉强,大管事尽力将戚若涵的答案修饰一番,前去回复封易。
封易心中一乐,他就知道这穿越女主稳不住,后面能当上皇后都不知道是作者开了多厚的女主光环。面上他依旧维持着良好风度,点头道:“原来如此,麻烦了。”
李轩就坐在封易旁边,自然把大管事的回禀听得一清二楚,眉心不由暗暗蹙起——即使是以他不问世事的性情,也都品出了其中一些猫腻。
席上一些人原本还好奇那首诗是哪位贵女所做,听完大管事的回禀也都失了兴致。
不久宴会结束,封易离开的时候恰好和戚若涵、戚若思两人碰上。
戚若思年纪尚幼,只有十二岁,但也能察觉到当时宴席上的尴尬气氛,所以一直到退席,她都低着头走着。直到瞥到封易的身影,戚若思才眼前一亮,“堂姐,是封易哥哥他们。”
戚若涵早就看到封易了,她咬了咬唇,想起封易刚刚的态度,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上前。
他是给女主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吗?啧,看来女主这段时间太顺风顺水了。
封易心下感慨,往戚若涵两人走去,面上含笑道:“五娘,八娘,你们今日在宴席上感觉如何?与诸位贵女相处可融洽?”
戚若涵低下头,眼眶微红,“易哥哥,我并无大碍。”
封易好像没看出来戚若涵神色的异样,给出了非常标准的直男答案,“那便好,天色已不早了,两位妹妹还是早些回府比较好。”
听到封易这个答案,戚若涵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微微张嘴还没能说些什么,封易已经挥一挥衣袖潇洒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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