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江峙吃瘪, 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沈都清端着盘子里的一块肉, 目送江峙低气压的背影大步离开,一边咯咯咯咯地笑。
献吻被拒的熊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傻愣愣地看看江峙, 又看看她。
沈都清把盘子递给他:“乖, 吃吧。”
架子上的其他肉已经快糊了,沈都清捡起夹子,飞快翻了个遍。
高扬波洗菜回来发现烤肉架被沈都清掌控, 江峙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以为他毛病犯了受不了这儿的油腻,没当回事。
在野外吃烤肉, 和烤肉店的感觉很不同, 肉感觉都更鲜美。
唯一的缺点就是高扬波调出来的酱汁,五毛钱一盆拿去出售都不会有人买的那种。
沈都清那筷子蘸了一点,尝了尝。
高扬波很没有自知之明地问:“怎么样,好吃吧?”
沈都清委婉道:“你看小熊的表情就知道了。”
一旁, 刚沾着酱汁吃了一块五花肉的熊威,脸都快皱成一疙瘩了。
沈都清重新拿了碟子去调酱汁。
其实,她也没调过。明年就十八岁了, 至今没下过厨房。
以前BBQ都是芳姨帮她搞定一切,如果沈岩在, 就是他一手包办。
早知道就应该学一下老爸是怎么调的。
沈都清对着一堆酱料陷入迷茫, 凭着记忆乱七八糟凑了一波, 搅拌搅拌。
还没来得及尝, 高扬波在她身后哼哼:“让我尝尝,你调的比我好吃到哪儿。”
说着就拿筷子戳了一下,嗦嗦筷子,然后沉默了。
“行吧,你牛逼。”他痛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端着往回走,一边试图偷师,“你都放了什么?”
沈都清按照顺序给他报了一遍。
“还能这样搭?”高扬波震惊。
沈都清沉着点头,没好意思说自己是瞎几把放的。
这么一交流,上回对她横眉冷眼的不愉快,算是就此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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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肉的香味把一帮人都吸引了过来,高扬波指挥着几人支起桌子,摆好小板凳,然后将几托盘烤好的肉和菜摆上桌。
“开饭开饭!”
他拿勺子敲了敲不锈钢盆,像极了监狱放饭的狱卒头子。
九个囚犯相继入座,差一个江峙不见人影,高扬波找了一圈没找到。
沈霏霏是最后一个来的,高扬波给她留了沈都清旁边的位置,她似乎气还没消,不理沈都清。
沈都清刚忙了一通,正饿着,认真吃东西,也没管她。
一个是她不认为自己有义务哄着沈霏霏。
一个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吵架闹别扭,自家的事就回家自己说。
人多聚在一块,挺容易聊起来的,两个双胞胎一个比一个能聊,还有高扬波和宫铭音两个活跃气氛的小能手。
才刚开吃不久,话题已经十分活跃。
学生之间,要么成绩说话,要么家世说话,沈都清在这两样上,恰恰是很多人所不能及的高度。
偏偏她不仅是个学霸,还是一个全方面均衡发展的学霸,成绩、外表、才艺,各方面都优秀地令人发指。
虽然沈都清听得多,开口少,不过一帮男生都默认了她“二奶”的身份,对她相当之客气,尤其是小太监宫铭音,殷勤极了。
双胞胎看出来了,就很喜欢主动cue她,沈都清被问到就答一两句。
然后,也是在这过程中,发觉双胞胎和沈霏霏之间,气氛似乎有一点不和谐。
说不上多敌对,但明显有在暗暗较劲。
高扬波又去拿肉时,沈都清起身过去,问他:“你们上山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吗?”
“啊?”高扬波不以为意道,“就你妹妹摔了一跤啊,我带着她上来的,怎么了?”
看来他不知道。
“没什么,”沈都清说,“谢了。”
转身,刚好看到江峙一脸冷漠地回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在宫铭音给他腾的位置坐下。
饭桌的话题已经转到微博上,双胞胎1号笑嘻嘻地说:“我微博粉丝好少,才两万,我姐姐多一点,五万多,她答应了粉丝破六万要发泳装照,不知道现在破了没哈哈。”
宫铭音起哄:“喔噢!那我必须助你一臂之力了!”
然后一帮男生笑闹着纷纷关注了双胞胎的微博。
沈都清到现在还没分清双胞胎1号和2号,反正其中一个,故作不经意地问江峙:“你玩微博吗?”
江峙不知是没意识到她在问自己,还是懒得理,自顾自地吃高扬波单独给他流出来的那一份烧烤,理都不来理的。
宫铭音没脑子地撞撞他:“人家问你呢。”
江峙一抬眼,双胞胎对他笑了笑,重新问了一遍:“你平时玩微博吗?”
江峙的钢铁直男之魂启动:“关你屁事。”
“……”双胞胎有点尴尬。
沈都清刚好走过来,双胞胎立刻转移话题问她:“都清,你微博ID是什么啊,我们互关一下。”
“我不怎么玩微博。”沈都清坐下。
她当然看得出来双胞胎有意较量一下粉丝数量,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比的,比一下考试分数不是更有趣?
而且,她的微博只看一些好玩的段子和视频,b站倒是用得多一点,更vlog,不过最近几个月荒废了,只更新过一次。
双胞胎又转向沈霏霏:“你玩微博吗?”
她端着果汁,眼神和语气带有一丝“我只是顺便问一下你其实一点都不care你”的随意态度。
沈霏霏挺敏感的,抿了一下嘴角,然后用一种故作云淡风轻的口吻说:“我不玩微博,我玩b站。”
沈都清咬着羊肉,看了沈霏霏一眼。
她怎么不知道沈霏霏还玩b站?
双胞胎顺着问了句:“是吗?我也玩,你ID叫什么啊,说不定我看到过你。”
“一颗金毛。”沈霏霏说。
沈都清一顿。
双胞胎已经惊讶道:“一颗金毛是你吗?”
“一颗金毛”是b站众多分享vlog的up主比较特别的一个,很少分享一整天在家的生活,时下最流行的穿搭和食物环节也只占很小的部分,更多的是玩乐:
譬如在阳光投射下的圆形舞蹈房跳舞、在郁郁葱葱的花园里演奏小提琴、在胭脂红的夕阳下玩长板,亦或是爬山、野营、游艇出海,几乎每一支视频中都有一只大金毛出镜。
总之感觉生活丰富又精彩,多才又多金。
再加上是个身材很好很有气质的小姐姐,所以有一些知名度。
不过一直戴有口罩,没人见过真容。
双胞胎不太相信是沈霏霏,虽然身材看起来有点像,都瘦瘦的,腿很长。
但沈霏霏看起来完全没视频里那么酷。
沈霏霏“嗯”了一声,“我们家有一只金毛。”
说完,悄悄觑了沈都清一眼。
沈都清拿着羊肉串,毫无表情地看着她。
沈霏霏心虚地移开眼,抿抿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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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都清后半程没说话。
高扬波搜到了“一颗金毛”的视频,边看边卧槽:“六六六。”他惊讶地看了眼沈霏霏,说:“你长板玩得很好啊,很帅。”
沈都清没说话。
宫铭音咋咋呼呼地喊:“这狗不是以前咬我屁股那只吗!我屁股上现在还有疤呢,女魔头养的狗也是个魔鬼!”
沈霏霏不知道这事儿,只能笑笑。
沈都清依然没说话。
男生的智商可能真的不太高,没有一个人想到,沈霏霏才来几个月,怎么可能从一年前就和金老板一起拍视频,这件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的事。
高扬波看了一遍,兴致勃勃地凑到江峙旁边:“你看你看。比你玩得溜。”
江峙不甚走心地扫了一眼。
屏幕上的女孩子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穿大号的黑色卫衣和紧身牛仔裤,一双长腿相当漂亮。
女孩子玩长板,与男生的感觉截然不同,秀气与帅气的结合。
看得出她玩得很好,体态也很美,动作轻盈得像在跳舞,金老板哈哧哈哧吐着舌头跟在长板后面跑。
江峙微顿,抬眸往沈都清那边瞥了眼。
她正低头戳烤茄子,好久没说话了。
江峙的视线又转向沈霏霏:“这是你?”
沈霏霏愣了愣,答得不是很有底气:“是。”
江峙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
沈都清这才抬起头,古怪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江峙看回去。
两个人隔着桌子对视了一秒,同时移开视线。
等到这一茬过去,大家开始玩游戏,沈都清才起身,走了几步回头叫沈霏霏:“你跟我过来。”
沈霏霏老老实实地跟过去。
沈都清领着她走出去一段距离,四下无人,只有身后一盏路灯,才停下。
“我的ID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她转过身问。
沈霏霏低头不看她:“是她们先找事的。上山的时候,她们一直在拐弯抹角嘲讽我。”说到这里她负气地看了沈都清一眼,“我摔跤的时候她们就在旁边,扶都没扶一下,还在笑,我看到了。”
“她们确实没有义务扶你,朋友都算不上,但是她嘲讽你,你就嘲讽回去啊,我们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欺负了?”沈都清说,“你要是怼不过就告诉我,我会不帮你吗?”
“你根本就不管我!”沈霏霏委屈地提高声音,“在学校你不让我找你,出来也不理我,你只顾着跟江峙一起,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喜欢他,还骗我说是死对头。”
沈都清打断:“这跟他没关系。”
沈霏霏越说越生气,开始掉眼泪:“你就是怕我和你抢!”
沈都清看着她:“你难道没有吗?你抢的还少吗?”
“那些本来就是我的。”沈霏霏倔强地偏开头。
“属于你的只有这个身份,现在你已经拿回去了,你什么都不用做,依然是沈岩和林念君的女儿,他们也一样爱你。”
沈都清说,“其他的,不是你的。”
沈霏霏看她一眼,抿着嘴唇不说话。
她就是想像沈都清一样优秀漂亮又受人欢迎,但所有的人都喜欢沈都清,不喜欢她。
沈都清走近一步,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我不拆穿,是因为我和你一样姓沈,不是容忍你。”沈都清说。
“我只比你早出生了两分钟,没理由惯着你。”
-
沈霏霏回去之后,沈都清又往前走了一段。
人烟越来越少,深山里的安静和城市不太一样。
上一次露营,是沈岩带她去的,转眼已经过去快两年了。
沈岩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爸爸,他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很好,沈都清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他有不会的东西。
别看他整日待在部队,看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其实会弹吉他会画画。家里有一个箱子里放着很厚一沓素描,是他年轻时追林念君,给她画的99幅画像,每一幅都不一样。
他还会跳舞。
沈都清见过他喝完红酒来劲,非搂着林念君跳华尔兹。林念君这人比较端庄正经,当着孩子跟佣人的面觉得不像样,面色薄红地低斥:“你又发什么酒疯。”
沈岩就贴着她耳畔没皮没脸地说:“发林念君的疯。”
骚得不行,一点都没个首长的样子。
可能对很多人来说,他的工作性质常年缺席家庭生活,就是一个致命的缺点。不能陪孩子,算什么好爸爸?
但沈都清从来不觉得。
沈岩教给她的东西比任何人都多。
她从小到大,最骄傲的不是考试得第一,不是文艺表演拿金奖,不是家里有很多人住不起的豪宅,和花不完的钱。
她最骄傲的是:我爸爸是沈岩,我妈妈是林念君。
所以当得知自己不是他们的孩子的时候,才那么难以接受。
沈都清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她不想失去爸妈,可她依然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跟沈霏霏相处。
“站住。”
前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沈都清抬头,是两个黑衣保镖,准确来说,是一排,严严实实地守着前面的路。
这边已经是营地的边缘,有点黑,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很大的帐篷立在后面。
一个保镖用手臂挡住她的去路:“这边暂时封锁,不能过去。”
想必是哪个大人物也来露营了。
沈都清识趣地离开,走向旁边另一条小路。
这里更黑,不过也更安静。
沈都清百无聊赖地往前走。
前方视野两侧都是树,这个视觉给了大脑一个前方还有路的常规判断,结果沈都清刚走两步,忽然脚下一软。
——她踩到了一块松土。
接下来,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就从一个软的像刚刚被猫刨过的土坡上出溜了下去。
沈都清惊呼一声,一口气滑到土坡底下,摔了一跤。
手心擦破了皮,她嘶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发现,右脚腕大概是崴了,剧痛。
她扶着一棵树站稳,抬头往上看——
是一个高度接近十米的悬崖,悬崖边上确实有一排树,唯独她刚才走的那条路,通向了一个豁口,也就是她刚才摔下来的地方。
沈都清:“……”
这是什么通向地狱的道路?
谁能猜到两边还有路,就自己走的地方没路,而且就算你没踩空,那片松的和陷阱有一拼的土也会送你下来。
防不胜防!
她试着顺着滑下来的斜坡往上走,但那片土不知为何像沙漠里的沙一样松散,踩一步滑一步。
沈都清试了几次,连两米都上不去。
“有人吗?”她捧着喇叭朝上面喊。
回应她的,是深谷的寂静。
沈都清从口袋摸手机,才发现没了,刚才摔下来的过程大概掉了。
黑咕隆咚的,只有一点点来自夜空的惨淡的光,她怕虫,不敢太放肆地在地上翻找,在斜坡四周小心翼翼摸索了半天,毫无所获。
背后一股冷风吹来,沈都清开始有点瘆得慌了。
“救——命——啊——”她又喊了几遍,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完了。
她出来的时候,还不到十二点,距离预测的流星雨还有一个半小时。
大家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不见了呢?
沈都清找了一块相对来说离地面比较高的石头,慢慢坐下,一边警惕着四周。
山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虫子,太黑又什么都看不清,总觉得哪里就有一只,甚至是一群,在虎视眈眈盯着她。
沈都清努力把脚也踩在石头上,尽量让自己远离地面。
当一个人待在一个没有手机没有钟表的环境里,时间就失去了意义。
煎熬会让时间变得漫长,沈都清觉得自己都快成化石了,依然没有人来找她,呼救始终得不到回应。
深山里的宁静,往往伴随着一些细细小小、不知从何处发出的声响,而那声响在宁静的背景下,一丝一毫都外清晰。
沈都清不怕鬼,但虫子给她造成的恐惧,也不亚于鬼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每一个响声都让她精神一凛,好像可怕的虫子在向她逼近。
沈都清再次努力把自己往石头上缩了缩。
大概能明白古代为什么那么流行以身相许了。
这个时候要是有个英雄来救她,她也可以以身相许!
就在沈都清第一百零二十七次喊救命的时候,悬崖上方,终于传来了属于人类的声音。
“沈都清?”
沈都清喜极而泣。
-
二十分钟前。
沈都清把沈霏霏叫走,其他人照旧吃着烤肉喝着啤酒,玩游戏。
没一会儿,熊威吃饱了,也起来自己去玩了。
大家的游戏他玩不来。
五分钟后,沈霏霏回来,路过众人也没停,高扬波叫了她一声:“霏霏,你不吃了吗?”
“我想休息一下。”沈霏霏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帐篷。
又五分钟过去,熊威回来,江峙问了他一句:“她人呢?”
熊威摇摇头:“没找到。”
江峙皱眉起身,熊威领着他走到沈都清和沈霏霏说话的那盏路灯下。
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
江峙给沈都清打了个电话,关机。
“你先回去吧。”他对熊威说,然后自己往前继续走去。
走了相当一段距离,隐隐听到一道“救命啊”,仿佛是从地下传来。
江峙继续往前走,叫了一声:“沈都清?”
然后就听到她激动的声音:“江峙!”
果然是从下面传来的。
江峙:“……”
这是第一次沈都清叫他名字,叫得如此喜悦。
“我在这儿!我掉到下面了。”沈都清很大声地喊。
江峙往前走,不耐烦道:“你的脑子呢?”
沈都清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清楚,忙提醒:“小心,别过来!”
“来”字喊出口的刹那,江峙的“卧槽”已经响起。
完了。
沈都清眼前冒出两个大字。
他也踩到了。
她没来得及想更多,就见一个黑影从斜坡上一路狂奔而下,可以说是身轻如燕健步如飞。
一直冲到她跟前,没刹住车,噗通一下——
单膝跪在了她面前。
“……”
“……”
沈都清抱着腿坐在石头上,看着面前江峙的脑瓜顶,沉默了两秒。
“不用行这么大礼,平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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