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四人吃过了容音煮的白粥,继续赶路。
以前每次坐马车,都是白芙兴致勃勃地讲,容音和段意闭目沉思的状态。两人周围很吵, 至少心里很宁静, 结果这次来了魏轩。
这个温柔病弱的银衣公子仿佛是一朵解语花,哪怕白芙说自己小时候吃饭吃撑着了, 他也听得格外认真, 偶尔还会交谈两句, 让被忽视许久的白芙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就像逗哏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捧哏, 白芙找到了扯皮的意义。
一路上她说个不停, 马儿都跑累了,她的嘴皮子也不累。
容音胸口的莲花不断冒着寒气,她的身体本来就怕冷不舒服,马车也颠簸, 路上还有白芙的唠叨,几天下来,她的神色差了许多。她整个人变得病恹恹的,本来就安静,现在更是不爱说话了。
注意到她的身体状况, 段意带她去看了大夫。大夫诊了半天,也没弄出个所以然, 只开了几副温养身子的药, 嘱咐她静养。
这下子, 白芙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漫长的路途中,只剩下了魏轩轻轻的咳嗽声。
除了车帘那边,马车内部三面都是座位,容音坐在里面的角落,左手边是魏轩,右手边就是段意。其实两个女孩子本该挨着,但考虑到白芙太聒噪,容音就与她隔着坐了。
而且红莲和青莲互相温养,她挨着魏轩坐,也会觉得好受些。
容音坐在马车上,怀里抱着被布包得严实的汤婆子,神色恹恹。
最近她的精神不太好,马车颠簸,她总会觉得有些晕。在她又一次皱着眉垂下头的时候,她的额角被轻轻扶住了。
容音抬眼,对上了段意温柔的目光。
白衣青年垂下头,墨色长发温柔地自他的肩头垂落,落在她的肩上,与她黑发交缠,自然得如同融墨于水。段意伸出指尖,指节轻轻贴了下她的额,试探温度。
“还好不是发热,青荷,很晕的话就靠着我的肩,别太逞强了。”
段意的声音如同他本人给她的感觉一样,和煦清朗,如自万里无云的碧空投下的阳光。寒冷的人总是贪恋温暖,容音这次没有再拒绝,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谢谢你了,我就只靠一会儿。”
段意没有想到容音真的会依靠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抿起唇,感觉周围的空气都烧了起来,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少女的身上和发上都带着淡而清冷的莲香,那股香气将他包围着,他垂下眼睫,任由绯红色爬上他的脸颊。
这一切,都被坐在他对面的白芙看得清清楚楚。
段意向来是温雅从容的,如同天上的白鸟,自在如风。门派里爱慕他的女弟子数不胜数,也不乏大胆向他表明心意的姑娘,但他从来都是温柔拒绝,不愿意让女孩子受伤,态度却无可转圜。
那时她还暗自窃喜,觉得师兄平时无论怎么无奈,每次她闯祸后,他都会帮她收拾烂摊子。她对他来说终归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师兄害羞。
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目光躲闪,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
白芙忽然感觉心脏钝钝地疼,像是有人拿着一把生锈的钝刀来回切割着她的心脏。她看着闭目休息的容音,恨不得立刻站起来把她推开,理智却让她坐在了位子上。
她咬着牙,眼圈都红了。
她看到晚上她进魏轩的房间了,每夜都是
她怎么能这样,勾搭过魏轩,居然还来祸害她的师兄
白芙恶狠狠地瞪着她,没想到容音忽然睁开了眼睛,淡漠的黑眸将她眼底的愤怒嫉恨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心下一惊,知道现在改表情已经来不及了,正当她打算装傻的时候,少女移开了目光。
相比于段意的紧张,容音倒是没什么感觉。她靠在他的肩上,刚感觉头疼的状况消减了几分,就感受到了一道灼灼的目光。
一抬眸,她就看到了眼神不善的白芙。
不过那道目光并不来源于她,所以她很快就移开眼,看向了旁边坐着的银衣青年。魏轩此时正垂着头,低低咳嗽着。
他咳嗽得厉害,苍白的皮肤上泛起潮红,淡金色的眼睛里也泛起了莹莹泪花。咳嗽了好半天,他才放下手帕,看着手腕出神。
容音的目光渐渐往下,定格在了他的手腕上。
几道狰狞如蜈蚣的疤痕在他的肌肤上蜿蜒着,其中几道还结着软痂,是凝固的血色,在白皙的底色上格外显眼。
自那晚青莲异动后,她的身体就总是发冷。第二晚喝血的时候,魏轩看出了她的状况,逼问了她,得知她体弱怕冷,他就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放血给她喝,说是他是极阳之体,应该会有帮助。
每一晚,他们都饮过了对方的血液,才会觉得好受些。
她给他血是出于交易,而他是出于怜惜。
魏轩的占有欲很强,就算他们现在只是交易关系,他看到她和段意亲近也会不高兴。容音看着生闷气的银衣青年,忽然想到了上一世,每次她与男演员有恋爱戏份,就会去探班的魏醋坛子。
她的心忽然颤了颤。
容音默默坐直了身体,分开了与段意的距离“我感觉好多了。”
话虽这么说,容音还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坐直身体,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就在这时,一个被打开了些许的小纸包递到了她面前,递来的那只手莹白如玉,腕上是道道狭长的伤疤。
容音抬眸,银衣青年侧着脸不看她,耳垂红红的“这是梅子,我之前在街上买的,特意全部洗过了一遍。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梅子里带点酸味,还能缓解你的头晕。”
容音低头扒开纸包,几颗橙红色的梅子滚进了她的视野里。她拈起一颗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梅肉也有独特的口感。
很甜,很好吃。
“多谢魏公子。”
在外人面前,他们还是比较陌生的状态,容音客气地道了谢。
有了甜食的陪伴,马车上的时光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很快太阳落山,容音吃完了梅子,把包梅子的纸叠成了猪爪,放在手里把玩。正当她准备拆开纸叠成小船的时候,她忽然闻到了一股腐臭味,像是堆积的烂水果和脏衣服的味道。
味道是从窗口传进来的,她背后就是窗,那股味道她闻得最清楚。
容音掀开马车窗帘,看到了凌乱荒凉的街道。
许多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人坐在墙角,呆滞的双眼盯着眼前唯一活动的马车。街道不平,地上有很多暗黑色的水洼,那股恶臭就是从那些水洼和坐着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容音皱眉,正想吩咐车夫快点驶过这里,马车就缓缓停住了。
车夫粗犷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几位公子小姐,抱歉啊,马有些累了,我们得在这停会儿脚,我要喂马吃点饲料喝点水。”
车帘从外面掀开,一只毛茸茸的粗壮胳膊伸了进来,摸进了白芙座位下方,拎走了两只小木桶。给马的草料和水是早就准备好的,怕水溅出来,水只有半桶,但也勉强足够了。
车帘掀开的时候,那股不可描述的恶臭就传了进来,白芙的脸色都变了,顿时打消了想要下去透透气的想法。
她透过车窗往向街旁,眉头紧皱“这些人是得了什么病吗”
容音再次掀开窗帘,发现街边坐着的人身上都生着成片的疥疮,疥疮通红,覆盖在他们脸和手脚以外的所有部位。那些人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的癞蛤蟆,趴在地上,随时会朝过路的人扑来。
白芙看着周围的可怜人,义愤填膺“从这里开始就是魔教的领地了吧,他们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子民的魔教果然心狠手辣不近人情,那个红莲教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容音闻言,若有似无地朝魏轩瞥了一眼。
人家在骂你呢,没有什么反应吗
银衣青年只是笑笑不说话,倒是段意开了口“据说魔教刚开始复苏的时候,红莲教主亲自前往各城请求支持,有几座城拒绝了他,城主还下令追杀他,他差点就死在了某一个城里。”
“红莲教主所修的魔功极为霸道,几年后他的武功便到了独步天下的程度。光复魔教后,他重新和正道划分领域,特意把那几座城圈进了领地内,这座城是这副模样,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
段意看着外面的惨状,轻声叹息“这是他的复仇。”
白芙挑眉“一个大男人器量这么小,果然是阴险的大魔头。”
容音将手里的纸叠成小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将小船放到与魏轩之间的空隙上,声音冷冷“白姑娘果真是正道侠女,心胸宽广。不过这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希望白姑娘以后自己遇到这样的事,也能够用这种心态去面对。”
“你的意思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白芙倒也不傻,她对段意抬抬下巴“我们正道的弟子都知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道理,不信你问我师兄,他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会不会这么对待这些人”
容音转过头,盯着段意的眼睛“你会不计前嫌放过他们”
段意抿抿唇,她知道容音在期待什么答案,但是他无法说谎。
“我会。”
听到这个答案,容音垂下眼睫,余光看到魏轩把那只小船拿了起来,用手捏着在空气中游动。被她发现后,青年也没有不好意思,反倒眯起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对她笑了起来。
段意温柔,善良,温暖得像光,是正道的青年才俊。
她狠毒,淡漠,记仇,冷硬得像块石头,身上流着魔道的血。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她和魏轩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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