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可“噢”了很长很长的一声。
不是因为恍然大悟。
而是他竟这么轻易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思绪冻结冰封,寸步难行,音节便被无限拖长,她在他的掌心里低下头去,发觉自己睫毛眨动的频率飞快,总算是声若蚊蝇地憋出一句:“……没有么?”
“没有。”易寻肯定地再次告诉她,抚平她的焦虑。
然后说:“你可以留下来玩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几本书看。”
他言辞轻松自然,确实没有任何为难的迹象,周可可被他捧着脸,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都能只言片语将她说服。
“好。”她点了点头,脸颊擦过他的手掌,一下,两下,就好像在被他抚摸。他正要抽走的动作蓦然顿住,在那里又多停留了几秒。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无比静谧,附上暧昧的调调。
可是这份宁静同样也只是持续了几秒,很快,周可可就听到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找易寻的下属是走近了才发现不对劲的。
等看清眼下的情况时已经晚了,那人直愣愣地盯着周可可,脚步僵在空中,迈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能讪讪地叫了一声:“易总……”
在周可可的愕然中,易寻放下了手,用目光询问他的来意。
明明也就是寻常的注视而已,那人还是后背一凉,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我来通知您去验收公关部的提案。”他声音抖抖地道。
“尹经理。”隔壁的门忽然打开,袁满从里面探身,招了招手,“来一下。”
那位经理如获大赦,赶紧捉住这根递来的救命稻草,向易寻告辞完一闪身跑过去,让自己消失了。
留下易寻和周可可站在门前。
但还没结束,两间办公室毕竟是离得近,只是一道门的距离,隔音效果不会理想。
袁满应该是压低声音说了什么,“要死了,易总什么时候结的婚??”就从另一个的嘴里爆炸般地传了出来。
紧接着是袁满惊恐的一通嘘声,那人才放低了音量:“啊,要不要随份子呀?”
易寻再回过头去看周可可,她脸上没一块不是红的地方。
“我还是走吧。”女孩局促不安地一猫腰,就要溜走。
“等等。”他一把拉住,把人带了进来,紧接着把门关上,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由不得周可可挣扎。
她后背挨到了坚硬的墙面,人懵懂地扭过头,看着他撑在墙壁上的手,一阵失措。
“没关系,就在这里等我一下。”易寻俯着身,就差与她头碰头,声音低低地安抚她。
当他们的目光彼此对上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认真,最后又说了一句:“别走。”
周可可眨着眼睛,慢慢平静了下来,把脑袋再次点了点。
易寻出了办公室,把她一个人留在里面。
周可可自然没什么心思看书,沙发前的茶几上摊着一摞杂志,她随便拿起一本翻了翻,就放了回去。
这办公室里的沙发坐起来要比家里的软上许多,人坐上去,就整个陷在了里面,别提有多舒服。
她的手在那上好的小牛皮革上又是拍,又是摸,猜想易寻没回家的夜晚,是不是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上面度过的。
想着想着,她倒是感觉有一些困。
午后的倦意从来是比午夜更浓。
周可可不知不觉地在大大的沙发里蜷成了小小的一团,日间的光线未免刺眼,迷迷糊糊中,她手一伸,拿起本杂志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从会议室里回来的易寻,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微微困惑了一会儿后,带上门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她脸上的书拿开。
那铜版纸装订的书册有一定的重量,在她脸上压了一点时间,留下滑稽的痕迹,他默默看着,不觉会心一笑。
“等等……”从周可可嘴里吐出几个字的时候,易寻还以为自己把她弄醒了,弯下腰凝神听,才发现她在做梦。
“结,结,结。”只是她嘟囔不清,让人无从解析她梦到了什么,他本打算让她继续睡,是这个睡出一头薄汗的女孩自己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易寻?”
“醒了。”他再度弯下腰去,俯在她的面前。
周可可呆呆地望了他一阵,忽然推开他,从沙发上蹦起来就跑。
“可可?”不是易寻叫了她一声,她都已经跑出了门外。
易寻人站在沙发前,神色尽量平和地注视着她莫名的举动,似乎怕吓着了她:“你去哪儿?”
“我……我……”周可可被问住,总算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她想了起来。
这不是在家里,这样冒冒失失跑出去,是翻不到结婚证的。
并且,也不是非得翻出它来,才能证明刚才的梦境。
因为,梦里结了婚的男人,现在就在她的身边。
“做噩梦了吗?”易寻走到了她的面前,用指节抹去了她额头上细小的汗珠。
周可可摇了摇头。
她握住了他的手腕,还捏了几下,好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
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与易寻结婚时的场景,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历历在目。
每次醒来,她的感觉都是这样的不真实,总要找一个有力的证明来确认,它是确实发生了。
“没什么,”最终,周可可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想爸爸了。”
那天,周可可本来是为了周光耀的事,去找他曾经的生意伙伴的。
“希望您可以再考虑一下,我理解您有一定的难处……”她那时穷途末路,不抱希望地在那位老总面前低声下气地哀求,眼光一飘忽,看见了坐在远处的男人,心脏被浓浓的熟悉感戳中。
即使隔了漫长的年月,周可可还是能一眼认出易寻来。
他已不是昔日小镇上的那个青葱少年,他衣着光鲜,气质出尘,离得那么远,依然能让周可可当即自惭形秽。
好在,认识他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变了样,他多半认不出自己。她定了定神后,继续请求父亲昔日的朋友,出席一个月后的庭审,为被告作有利证明。
“实在抱歉,恕我无能为力。”对方最后还是要拒绝请求,周可可并无多言,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就要默默离开。
“周可可。”这时,易寻在身后叫住了她。
所有的事,都是在这一刻,有了转机。
周可可回想起这些事的功夫,易寻牵住了她的手:“走吧。”
“你不用工作了吗?”下午才过了不到一半,她眼见他把办公室里的日光灯一一关上,回头看了又看。
跟着他下楼上车没一会儿,又发现车行的方向与家截然相反,朝着城郊越来越远。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好奇地问。
司机刚想回答,易寻在他椅背上略略一敲,制止了他的话头,转过来对着周可可说:“一会儿就知道了。”
周可可并没有疑惑太久。
当车穿行过一个收费站的时候,她发现了,这多半是前往马场的方向。
“咦?”猜到了目的地的周可可怔了怔。
那所马场就是当初他们相遇的地方。
出了父亲的事后,周可可早就没了闲心去那样的场所玩乐,那次如果不是为了找周光耀的朋友,她不会踏上那片汪洋般无边的碧绿草地。
整个马场里的所有人都穿着定制的骑马服,只有她一个人背带裤,帆布鞋,素净的脸上浮着几颗小雀斑。
“你……记得我。”被易寻认出的周可可,觉得这一辈子最窘迫的时刻,不过如此吧。
易寻点头:“当然记得。”
他风度翩翩地邀请她坐下,喝一杯咖啡,他所在的位置是那一层最好的观光位。
那天他为什么是独自一人在马场,她忘了问了。
服务生把下注用的平板电脑递到他的手里,她瞥过去一眼。
“你可以买叫做银河的那匹,它是标准的温血马,今年十岁,役期中最黄金的阶段,已经连续拿过七年冠军,再拿几年也不是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的?”面容俊美的男人对着她微微一笑,她心脏忽地漏跳了半拍。
“因为……”她转向了窗外,俯视着赛道上那匹健壮的骏马,“这是我来沪市的那年,爸爸送给我的礼物。”
在易寻离开小镇的不久之后,周可可也被周光耀接来了沪市。
幼年丧母的女孩得到父亲的百般宠溺,冠军马诞下的小马驹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随着周光耀被逮捕,它也与其他的礼物一起,被周可可尽数变卖,用以支撑她为父亲的案子四处奔走疏通。
“怎么想起来这里?”车果然开进了马场的停车场,周可可走出车外时,层层的云朵遮住了日光,萧瑟的北风迎面吹得人睁不开眼。
看起来,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骑马的好天气。
“跟我来。”易寻领着她,走的倒不是寻常的客人通道,她走着走着恍惚了一下,这条路她是记得的。
他们踏过碧绿的草坪,走去了马厩。
人还隔着一段距离,温顺的动物就已认出熟悉的味道,远远就躁动地抬起马蹄,嘶鸣了起来。
“小银——”周可可从易寻的身边走过去,摸着它的鬃毛,一边将它安抚,一边怔怔地转头,看向一旁的柱子上挂着的名牌。
上面写着它的名字、血统和荣誉,以及……
它法定意义上的主人。
她看着那三个字,轻声念了出来。
“周,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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