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寻没答。
他的瞳孔是平静的湖,一圈波澜不起,她愣生生的样子在水面形成倒影。
接近一分钟的时间里,他都维持着这个状态一动不动,静静地打量着她的脸,周可可在这道直白的目光注视下,圆溜溜的黑眼珠从中间慢慢转向了左边,一会儿后,又转向了右边。
脸上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一想,不放心地抬手摸了几下,好在并没有收获,人却更不知所措了。
她开始困惑自己怎么会睡得这么沉,一个大活人进了房间,在她身边躺下,都没能让她惊醒,才造成了现在这样的困境。
他这样光盯着人不说话,实在是挺让人紧张的。
无措地等了好久,对方还是没出声,她只好更加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易寻?”
“嗯。”男人终于有了反应,只是视线依旧定格在她的脸上。
“那边出了点状况,”他回答得心不在焉,嗓音微哑,说了半句,后半句隔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临时取消了。”
“噢,这样吗?”周可可听到他说话,倒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猜测他是刚醒,人还有点懵,所以还不太在状态。她关切道,“没关系的吧?”
易寻说:“没关系。”
“那就好。”周可可咧开嘴,顺势就坐了起来。
被子缠绕在胸口,在她熟睡中无意被揉成了团,她挣扎了好几下才从中解脱,然后无辜地搓了搓头发,对身旁的男人道:“我先起床了。”
“啊。”刚说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捂住了胸口。
差点儿忘了自己还真空穿着睡衣。
顾不得注意对方的表情,周可可窘迫地把自己遮掩着,蹿下了床,灰溜溜地跑进洗手间里。
好尴尬,好尴尬……
她不敢去看自己红透的脸蛋,站在镜子前扎了头发,把牙膏挤了,闷头刷牙。
刷着刷着回过味来,刚才那个动作是不是没有太大的必要,毕竟他已经是她的……
-
“老公。”
其实,那天刚领完证,周可可就这么叫过他了。
脆生生,甜津津。这样的形容好像是在吃阿克苏的冰糖心苹果。
她当时处于脑子很热很热的状态。
——要不然也不会随随便便答应结婚。
她的本意是,既然结了婚,那就早点适应这份新的关系。
然而,这一声叫出口,别说她自己,连易寻也是惊讶了一下。他这种一向风平浪静、反应寡淡的人,吃惊的模样看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周可可感受着易寻的情绪震动,寻思着,既然大家都这么不习惯,那还是慢慢来的好……
毕竟,他们十多年没有过交集,一见面,就结了婚。
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应该算是闪婚?
再加上,经过易寻这一个月的出差,充分冷静之后,周可可逐渐琢磨了过来。
当初愣头愣脑去跟人家领证的她,真的好大胆。
再见面,这句“老公”是怎么也叫不出口了,偶尔面对他的时候,她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怕怕的。
看来要真正适应他,还需要时间。
对于对方来说,应该也是如此?
那么,易寻应该不会介意她刚才那副防色狼似的样子吧……周可可自我安慰地如是想。
-
洗漱完毕,她一头钻进了衣帽间,把衣服穿好。
折回房间时,易寻正起了床,站在视野宽阔的窗前扯松了领带,卸下袖扣放在边桌上。
一转身,就看见了从门后探头探脑的周可可。
“我做早餐给你吃,”女孩腼腆地扶着门框,试探着道,“好吗?”
“好。”易寻顿了一下,点点头,然后转回身去,继续解衬衣的纽扣。
刚解开一颗,他再次回了头,跟她说一声:“我先洗个澡。”
“哦,哦哦。”
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得呆呆的周可可,如梦初醒,像阵风般地消失在了门口。
水声响了起来。
烤箱也开始“滴答滴答”地工作。
她洗了一把新鲜的秋葵,均匀地涂抹橄榄油,洒上粗盐,送进预热好的箱内烘烤。
在等待它们脱水变干的时间里,她把苹果切成薄片,整齐地码在盘子里,又研磨了一点松子仁,与小虾米一起混入蛋液中,用玉子锅煎成蛋卷。
做完这些,虹吸壶里的水已经烧得差不多,她往里倒入研磨好的咖啡豆粉末,轻柔地搅拌。
易寻擦着头发走进餐厅,穿了一身白灰搭配的家居服。
早餐刚好上桌,周可可背对着他,举着微单调整好角度,“咔嚓”来了一张。
执行完美食博主的职业习惯,她回过头来,对着他一笑:“可以吃了。”
易寻过去坐了下来。
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坐在这里吃早餐,尤其对面一起吃饭的人不是生意上的合作对象。
他端起手边的那一小杯黑咖啡,淡淡的柑橘香扑鼻而来,他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咖啡壶,忘了是谁送的礼物,反正家里的阿姨不会使用,没想到它还会有被拿出来见光的一天。
他垂下头,细细啜饮。
周可可“咔嚓咔嚓”地吃着苹果,她喜欢把它切得极薄,这样吃起来口感会变得更好,她时不时看一眼对面的男人,有一种很亲切的熟悉感。她十一二岁的那会儿,就经常叼着苹果坐在面馆的一角,看他吃东西。
当时他还是个身型单薄的漂亮少年。
如今骨架健硕了不少,肩膀变得宽阔,不再显孱弱,人看上去倒是似乎比以前更瘦,她在想,这是天生的体质还是之后没有好好吃饭。
估计是前者,因为,他现在明明吃得很好,胃口还不错的样子。
“这是什么?”结束了早餐,易寻把空盘收进水池,看到周可可背对着他,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只圆圆的小罐子。
“芋泥盒子。”周可可双手托住罐底,给他看了一眼透明盖子下的内容。
她从冷冻室里拿出冰袋,与罐子一起打包装好,语速慢慢地向他解释:“前几次见到爸爸,他总说心里面很苦,吃点甜的东西应该会好吧?”
易寻听着,视线探索着她唇边浅浅的梨涡,无论里面盛着什么样的情绪,它看起来好像都是柔软的。
“我出去一趟,送过去就回来。”当她说完了这句话,他跟了上去,拿过她手里的拎袋。
“开车送你。”
-
从城中到城郊,绕开交通拥堵的路段,直接上绕城高速,车程便被缩减了不少。
周可可捧着芋泥盒子坐在副驾驶上,感觉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远远看见了看守所熟悉的蓝色屋顶。
导航自动播报结束,易寻将车在路边停稳,他这辆银闪闪的阿斯顿马丁,开到这样的地方,多少有些惹人注目。刚下车,就有警员迎了过来。
“又是你啊,小姑娘?”对方都已经记得周可可了,她之前来过很多次,周光耀那会儿大部分时间里是被禁止探视的,而她总是自己独自一人,锲而不舍地来这里碰钉子。
在与易寻领完证的第二天,她没抱太大希望地又来了这里,想把自己结婚的消息告诉爸爸,结果,在填完表格以后,她十分顺利地被放了行。
这次来,周可可身边多了个易寻。
警员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气质不俗、一看就是身价不菲的男人,猜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周光耀犯的那个事称得上严重,牵扯了不少人进去,因而曾经有过往来的朋友个个避之不及,只为明哲保身,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愿意拉他一把。
“昨天回来以后,情绪有点不稳定。”警员在前面领着路,顺便提了两句,“还跟人起了点冲突。”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周可可为自己的父亲抱着歉,心里沉重了几分,却没办法怪他。
二审的判决昨天刚出,他心情不好并不奇怪。
已经在看守所里熬了一年又三个月,对他来说,可能接受判决,直接入狱才是一种解脱。
一会儿见面她也没信心能给他足够安慰,让他振作,“尽人事,听天命”,类似的话她翻来覆去已经不知说过了多少次,他一定都听腻了。
“我很快出来,你坐在那里等我就好。”整理了情绪,站在窗口前拿起了笔,周可可边低头填表,边安顿易寻。
手中却是一空。
他抽走了她手中的笔,连同面前的表格。
“我帮你送进去。”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笔落下,一笔一划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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