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族秘密的?”华穆的眼神已然接近阴鸷。
这个秘密被陇西一族的历任族长所保管,就算是岩铮身为下任的继承人,现在亦尚无资格得知——毕竟谁料得到中途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呢,譬如换继承人之类的。
况且,为防止出现意外,除开那根孕育元息的母柱,他们还在殿内另外修筑了三根柱子,借此来混淆旁人视线……
如今,却如何会被一个外人所知晓?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不过可以告诉华族长的是,这件事统共也仅我一人知晓,所以大可不必为此担忧。”
闻言,华穆双眸微微眯起,倒是头一次没有急于嘲讽。
“至于我的目的,只能说它和贵族的利益并不相冲突。”宁珞负手离远几步,眉眼一派温尔清淡。
“所以,你想拿回的是这个?”华穆冲她扬了扬手里的小瓶子。
孰料对方连头都没回,反而面上的笑容愈发明媚了。
“当然不止。”宁珞轻轻吐出一句话来,“还有让我平安离开的权利。”
果真。
玩文字游戏失败的华穆瞬间沉下脸:“宁小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陇西一族的颜面置于何地!”
“华族长莫不是忘了,以我人类之躯,要如何抵御这深海中的阴寒之气?”
“呵,我看是宁小姐多虑了。”华穆不疾不徐道,“避水珠三百年方诞一颗,实乃我族至宝。凭它,自然可护宁小姐百年无虞。”
原来这么早就在设套等着自己了——
假使当初她不愿随岩铮入海,那么这颗避水珠肯定是便宜不到她手上的;可若是她答应下来,那么左右也不过一颗珠子的损失,于他们鲛人却无多大害处。
反正,只要将她人扣在这里,纵使再等三百年又何妨?
呵,不愧为一族之长,还真是好计较。
“虽然宁某在此处居食无忧,可说到底,大海终究不是人类理想的栖息地。”宁珞状似惋惜地摇摇头,“怕要辜负华族长的一番美意了。”
伶牙俐齿。
既然话都道至这个份上,华穆索性强硬到底:“如果我非要留下宁小姐呢?”
讲理不成,干脆耍无赖了?
下一刻,宁珞轻挑眉尾:“那我确是奈何不了华族长的。”
哈。
听到她的回答,华穆差点绷不住面上的狠意。
“宁小姐倒识抬举。”他目光寒凉,令人不自觉联想起某种生长在阴潮环境的爬行生物。
自己竟是小瞧了她。
“但是这样东西,恐怕暂时不能还给宁小姐了。”
“华族长。”
沉默须臾,宁珞忽地开口叫他:“有人说过你很霸道吗?”
华穆不屑冷哼。
“难道华族长就不知道,以这等行事之风格,迟早会惹得他人讨厌?”
“宁小姐,我如何,轮不到你来置喙!”
难怪。
“人鲛殊途,华族长可想过为什么?”
“哼,区区人类,我还不放在眼里。”
“华族长一直都这么想么?”宁珞转头看他,连嘴角的弧度都变得玩味至极,“不要误会,我指的是——”
“——在您认识李姑娘之后。”
刹那,华穆瞳孔骤缩。
这个人……这个人!
他射向对方的目光像是欲将她钉死在面前。
见状,宁珞识时务地闭上嘴。
“你……”
不知过了多久,等华穆再度出声时,他的嗓音略带嘶哑,似乎正在拼命抑制着什么。
“你是如何……”
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看样子是赌对了。
宁珞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色,然后打定主意继续戳他心窝。
“偶然听说罢了……您现在,还喜欢她么?”
孰知尾音刚落,对方的双眼便凶悍异常地瞪了过来。
“闭嘴!”
没有否认,那就是承认了?
“……你认识她?”除此之外,华穆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面对对方的逼问,宁珞耸耸肩:“数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时候,她已经不在李家庄了。”
由于风俗习惯的缘故,大沧人鲜少搬家,更别说背井离乡了。至于女子,假使人不在本家的话,那么多半是——
已经出嫁。
大概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华穆也顾不及质疑宁珞,一张脸就迅速地苍白了下去,整个人的面貌几乎堪称惨淡。
“华族长放心,李姑娘过得很好。”宁珞补充了一句。
然而对方冷眼扫过,似乎并不领情:“我没让你说这个。”
好吧。
既然他乐意口是心非,那她就不揭穿了。
现场的氛围凝滞片刻,稍后,华穆好像突然记起什么似的,语气尤胜冰霜:“你该不是以为,只要搬出她来,我就会对你心慈手软了,宁小姐?”
“怎么会。”
她只是打算借此事来突破他的心理防线,最后好展开攻势而已。
“话说回来,华族长好像还没告诉我——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平常的华穆严谨肃穆,大有一种岿然不动的气势,可世界上凡事无绝对,只要能够抓住弱点一举进攻,那便不怕撕不掉他的假面。
“不知这与宁小姐有何干系?”华穆不甘示弱地呛声,“还是你们人类都喜欢多管闲事?”
那样的厌恶几乎不加掩饰。
即便华穆以前也同样讨厌自己,但他至少明面上仍对她客客气气,并不过分表露出自己的情绪,而现在……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这,就是破绽。
“听华族长的意思,看来是对人类很不满了……”宁珞神色悠闲,好似二人间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聊天,“我猜,还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对不对?”
她望着他,表情却已近乎笃定。
二十五年前,李家嫡小姐李蕊与鲛人相恋,后被李员外发现,一怒之下棒打鸳鸯。
当初在隐圭寺同了闻弈棋,对方无意提及此事时,她也不过是当作博人注意的谈资,一笑置之,倒不曾想如今竟会碰上这等局面。
当真是佛家所讲的机缘巧合了。
“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华穆冷漠一笑,“你们人类自诩大度,却往往任凭心意,做出罔顾他人意愿的事情……不是虚伪是什么?”
由他发泄完,宁珞才颇为平静地问了一句:“所以,华族长这是在学习人类?”
“……”
华穆皱紧眉,从上至下仔细打量起对方,仿佛直至此刻才终于认识她一般。
“宁小姐,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闻言,宁珞不怒反笑:“既然是跟华族长过招,那确实要好好讨教一番的。”
不过华穆却不吃她这一套:“宁小姐,虽然我知道你逃跑功夫了得,但比起我的兵将,你恐怕还差那么一点。”
“华族长,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宁珞也不正眼瞧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在来陇海前,我曾与一朋友写信联络,约定于一个月之后在西齐见面。”
“您觉得,若是我没有按时去赴约,她会怎么想呢?”
“你在威胁我?”华穆瞬间冷气暴涨。
“我只是在同您谈判。”宁珞纠正,“您该清楚,纵使是强求,也绝非易事——就如您和李姑娘一样。”
“你知道什么?”华穆沉下面孔,“你知道什么!”
他怒吼着,宛若一只被点燃的炮仗。
“都是那些该死的人类!都是他们!”
要不是他们逼迫,她怎么会放弃自己,还遣人来送还避水珠!
避水珠,陇西至宝,唯武至尊者可夺;而穿珠之线,则取自鲛绡织丝,韧性极好,利器难断。
原本,独赠予者知晓解丝的方法,可是后来,他告诉了她。
“你们人类……人类……”
那夜,他神魂俱碎,从此,便领悟到“善变”一词的恶意……
以及,恨透了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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