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台上,一场盛大的宴会开席。
白衣的婢女们端着精致的餐盘行走在千金台之间,绣花糕一行,乐仙乾果子叉袋一行,缕金香药一行,雕花蜜煎一行,砌香咸酸一行,脯腊一行,被她们一盘一盘地端了上来,很快就摆满了一张张地桌子。
而在那座空中楼阁之中,一名貌美如花身着红衣的女子端着一壶酒,握住了那根从楼阁上丢下的长长锁链,手一用力,便飞身而上。她刚刚掀开帷幕走进楼阁之中,便被一柄枪抵住了咽喉。
萧瑟和雷无桀见到来人,同时惊道:“天女蕊!?”
来人正是萧瑟和雷无桀同唐莲一同押运黄金棺材时,在美人庄中遇到的女子,雪月城在三顾城的暗桩,也是唐莲的红颜知己。
天女蕊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酒壶放在众人中间的桌子上,随后找了一个空位坐下,面色平静地望向下面的众人,“接下来,你会邀请他们中额哪一个上来?”
萧瑟举起酒杯,晃了晃杯中如碧波般的酒水,轻轻摇了摇头,“一个也不会。”
“一个也不会?”天女蕊不解地看向萧瑟。
“他们以为这个宴会我把他们请来,然后要和他们一个个地谈判,威逼利诱,最后获得六部及天启豪商的支持,那他们也太小看我了。”萧瑟放下酒杯,神色冷清而傲然,“我把他们邀请来,只是告诉他们,我回来了。而他们,可以选择追随我,也可以选择对抗我,我不会拉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由他们自己做决定。”
天女蕊冷笑,“你是不可一世的幌子,的确有资格这么做。但是你要想想是谁给你铺的路。”
“我明白你想说的。”萧瑟忽然站了起来,“这不是我耍威风的时候,我必须步步为营,珍惜那些为我铺路的人。大师兄的事情,我不会忘记,你放心吧。”
萧瑟走出了楼阁,站在那里俯视着众人,场中除了钦天监的那两位,并没有谁是真的冲着这场御宴来的,从黄昏到月升,众人的耐心也消磨殆尽了,那真正的筵席也该开始了。
萧瑟对着当空的明月,举起酒杯,“我来为大家敬酒。”
全场肃然寂静,十六道白衣忽然从场边掠出,稳稳地落在了千金台上,他们腰间挂着刀剑,面容无一例外都十分地年轻俊朗,他们与萧瑟同样举着酒杯。
“敬大家!”
萧瑟随手扔了酒杯,纵身一跃,落在了千金台上,扬手一接,稳稳地接住了一柄长剑,状似不经意地猛地对着帷幕一划,随即又将长剑掷了回去。
当帷幕被萧瑟一剑斩断,后面被挡着的景象也终于显露在宾客面前,那里管着的不是一副秀丽的山水美画,也不是什么华美的雕筑,那里只有一个字,白底黑字,庄严而肃穆,却让人不由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意——奠。
当帷幕落地之时,雷无桀、司空千落和叶若依走出了楼阁,纵身跃到了萧瑟的身边,弄玉走到了楼阁的一角,与一名弹奏古琴的女子交换了位置,只有天女蕊依然坐在那里,眉头微微蹙着,似乎不明白他们想做什么。
“止!”
萧瑟高呼一声,随即他身后的同伴们应声道:“止!”
场内顿时雅雀无声,所有的来宾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望向萧瑟,想要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萧瑟猛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用力一扯,将身上那件崭新的锦衣扒了下来,扔在地上,露出了一身麻衣,而其他雪月城的弟子也同样将锦衣之下的麻衣展露出来。
他们身上的麻衣,是由最粗的生麻布制作,并且断处外露不缉边。这是一件丧服,而且是五服之中最重的丧服,只有诸侯为天子,臣为君,男子及未嫁女为父,承重孙为祖父,妻妾为夫,这样至亲离世的情况下才会服斩衰。
“斩衰?”弄玉看着场中萧瑟等人穿的衣服,不由皱起了眉头,“唐莲要是知道萧瑟他们这么做,不知道是会哭还是会笑,只希望这不会影响唐莲的寿数,不然唐门的老太爷可不会手软的。”
场中以萧瑟为首的众人,皆将腰间的酒壶举起,十六人连同雷无桀、叶若依都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司空千落右手一挥,手中□□也高高举起。
“剑起!”
雷无桀一声怒喝,随即持剑跃起,在空中翻转,叶若依紧随其后,手中之剑与雷无桀交错而过。在他们身后,十六名雪月城弟子同时扬剑,两两对剑而立,剑起剑落,身形如穿蝶飞花,步伐轻盈如燕,进退回旋间,剑身上闪烁着点点如星般的银芒。
忽然间,响起隆隆鼓声。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人站在高大红鼓之上,手中□□舞动,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击着那大鼓!
声若雷霆,震惊十里!
楼阁四角,弄玉和其他乐女一同演奏者悲曲,但除了弄玉,其余乐女早已是满头大汗,弄玉轻拨着琴弦引导者其他人继续演奏下去。
萧瑟向前走出了一步,举着酒杯,高声唱道:
“薤上露,何易晞。露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雷无桀和叶若依也收了剑,与萧瑟一同唱道:
“薤上露,何易晞。露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十六名雪月城的弟子收了剑,司空千落收了枪,只身站在大鼓之上,弄玉与其他乐女都停了下来,一曲已尽,却似乎还差了点什么。
忽而又响起了一道铮铮琴鸣,自楼阁之中传来,众人望去却见一美貌女子素手拨弦,弹奏出来的琴音却是震撼人心,引得天地共鸣!
一只,两只,三只,成百上千的乌鸦从天边飞来,有的落在千金台四周的屋檐之上,有的落于拉起楼阁的铁链之上,更多地盘旋于天际久久不散。
一时间,整个千金台除了琴声,便只能听到乌鸦“啊、啊、啊”的怪叫,气氛登时说不出的诡异与阴森。
全场众人尚未从之前的震撼中脱离出来,又见这般景象,一时间天地无声,只余哀绝至极的曲音。
萧瑟叹了口气,十六名雪月城弟子、雷无桀、叶若依和司空千落一同慢慢唱道:
“薤上露,何易晞。露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三唱挽歌,一唱悲,二唱怒,三场平安路。
萧瑟将酒壶中剩下的酒都洒在了地上,满面悲怆,轻声道:“就如同你们所愿,用血,染红这座天启之城吧!”
随着萧瑟话音落下,楼阁之上的琴音突然一转,落在千金台中的乌鸦顿时朝天际四散而飞,在场众人仿佛看到了一片熊熊烈火包围着萧瑟等人,但这火光却没伤害他们,却好似凤鸟的涅槃之火,在不断朝萧瑟汇聚,一只绚烂的凤凰从萧瑟的身后飞出,带着绝美的万丈光焰,翱翔直上,清越长鸣!
琴音激越昂扬,那自火中而生的凤鸟也越发明亮,当琴声至极之时,焰鸟猛然飞向漆黑地长空,好似要划破这片黑暗。
当火光消弭,只余下幽幽琴声仍在飘扬,萧瑟站在台上,叶若依。雷无桀。司空千落也站在台上,那十六名雪月城的弟子同样依然伫立在台上。
这时千金台的老板,屠二爷忽然站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上末菜!”
“末菜,豆羹饭!”
当屠二爷这一声落下,场中的寂静突然被打破了,不少人突然变了脸色,但雪月城的弟子却已经接过了他们的那一份,庄重而迅速地吃完了,他们放下碗筷,纵身一跃,分为两派,整整齐齐地站在了千金台的门口。
十六名弟子,十六柄长剑,若不吃完那一碗豆羹饭,是不是还能走出这个千金台?
萧瑟没有管那些宾客的眼神,慢悠悠地走出了千金台,叶若依、雷无桀和司空千落跟在他的身后,随着萧瑟一同在台阶上坐下,抬眼望月。
而在千金台内的楼阁之中,弄玉看着眼前的豆羹饭,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他们还真是准备的齐全啊!
“阿嚏!阿嚏!阿嚏!”
远在蜀中唐门休养的唐莲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接过他师父唐怜月递给他的药碗,一口饮尽。
“莲儿,你已经打了一整天的喷嚏了。”唐怜月有些苦恼地看着唐莲,“可给你把脉,除却之前的伤势,并没有的感染风寒的迹象。”
唐莲将空了的药碗放到一方,耐心地劝慰道:“师父,我没事,我想应该是萧瑟他们在背后说我吧。”
唐怜月想到唐门处理那件事的方法,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的徒弟说,总不能说,唐门为了保全自身,而让唐莲“被死亡”了吧。
“也许吧。”唐怜月道,“你好好休养,等你伤好了,那里的事情也差不多结束了。”
等事情结束了,再告诉莲儿吧,左右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嗯。”唐莲点点头,目送唐怜月离开,自己则拿起桌上的酒经继续研读。
千金台楼阁之内,当弄玉慢悠悠地吃完了豆羹饭之时,忽然听到了一阵铁蹄声从远处传来,她透过阁楼的轻纱朝门外望去,便见一辆由六匹黑色夜北马拉着的巨大马车正缓缓驶来。
六马拉车,虎贲护行,这是……明德帝亲临。
马车在千金台的门口停了下来,而后车上走下了五个人更是证实了车中之人的身份。
一人手中端着香炉,一人手里捧着典籍,一人拿着镇国宝剑,一人举着传国玉玺。
掌香监瑾仙公公,掌册监瑾玉公公,掌剑监瑾威公公,掌印监瑾言公公。
在他们身后,一人紫衣蟒袍,眉宇间隐有威严,两道眉毛却已雪白,他沉默地望着千金台前的众人,那是大监,瑾宣公公。
只见瑾宣大监双手拢在袖中,朗声道:“陛下驾临。”
“恭迎陛下!”
千金台前所有人立刻弯下了膝盖,除了一人,萧瑟。
即使萧瑟的无礼令虎贲军首领黎长青感到气愤,但是五名大监却是面无表情,对萧瑟僭越的行为视而不见,瑾宣更是侧开了身,让开了萧瑟的目光。
“你回来了。”一个带着几分疲倦的声音响起。
萧瑟答道:“我回来了。”
弄玉知道,在这一刻,萧瑟和明德帝之间已是旁人插不进话的了,随即缓缓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而萧瑟和明德帝的对话还在继续。
“孤为你造了一座永安王府,择日就住进去吧。你现在已经是个王爷了,也得懂些规矩才是。”
“好。”
“据说你现在把自己称为“‘萧瑟’,为什么?”
“好听。”
“也罢,你喜欢便好。听说,你的病已经好了?”
“好了。”
“那就好,鼓今日身子不太好,不能常来看你。”
“无妨的。”
“月离说,你已娶妻,不知是哪家千金,可在这里?”
“前任兵部尚书之女,在里面。”
“我可以见见么?”
“可以。”
萧瑟转身看去,便见弄玉缓步走了出来,来到了他的身旁,轻轻向明德帝所在的马车福了福身。
“是个好姑娘。”明德帝淡淡地说道。
萧瑟握住了弄玉的手,“我看人从不出错。”
“嗯,回来就好,饭可吃完了?”
“刚刚散宴。”
“还有什么饭菜么?孤饿了。”
“还有一碗豆羹饭。”
“拿来给朕尝一碗吧。”
这时国师齐天尘忽然站起来,笑道:“让我来吧。”
齐天尘手中拂尘轻甩,一碗豆羹饭就从千金台内飞了出来,冲着马车飞去,瑾宣大监正欲向前踏出一步时,被明德帝制止了,而后那碗豆羹饭就落在了明德帝的手上。
明德帝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许久之后,才终于放下了那个粗瓷碗,他沉默地注视着萧瑟,叹了口气,“你长大了,孤不能像当年一样管教你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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