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安置好马车后,便朝着刚才的东归酒肆走去,在路上她遇见了同样朝那里走的雷无桀,“雷无桀,你怎么在这儿?”
“哈!”雷无桀望着天笑了笑,“弄玉姐,我们去找萧瑟吧。”
雷无桀说完便跑向东归酒肆,弄玉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紧跟了上去,与他一同走进了店铺,刚一进门就看见萧瑟坐着地方,桌上摆了十二盏酒,一字排开,显得格外壮观,引得过往的路人都纷纷侧目。
“雷无桀,你第一层就被打下来了?”萧瑟惊疑地问道,走到萧瑟身旁坐下的弄玉也同样好奇地看向雷无桀,这速度确实有点快了!
“欸!怎么可能呢!”雷无桀叹了口气,在萧瑟对面坐下,仰头就喝了一碗桑落酒,摇了摇头,“这守阁的人说,现在已经是戌时了,登天阁关门了,要去闯,就要等明天了。”
弄玉见萧瑟被雷无桀的话,惊得哑口无言,不禁捂唇轻笑,“既然如此,你今天不如好好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再去闯阁,说不定能再上一层楼呢!”
“借弄玉姐吉言。”雷无桀点点头,端起桌上的新丰酒,举向弄玉,“我先干为敬!”
就在弄玉伸手要端起茱萸酒时,一只纤白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端走了那盏酒,“玉儿不胜酒力,我替她喝!”
萧瑟说完,似是在发泄心中的郁闷,一口饮尽了这盏茱萸酒。
“好!”雷无桀端起松醪,“萧兄为我摆庆功宴的这番心意,我心领了!”
“别,千万别!”萧瑟连忙摇了摇头,“这就钱算进你欠的债了,到时候一并还!”
“啊!”雷无桀惨叫了一声,直直地盯着萧瑟,“萧瑟,你不会这么狠吧!?”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萧瑟抿了一口盏中长安,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摇晃着酒盏,看着盏中粼粼的波光,理所当然的说道,“毕竟这桌酒,是为你点的啊!”
“好吧!”雷无桀垂下了脑袋,自暴自弃地闷了一口屠苏酒,不再说话。
弄玉看着萧瑟和雷无桀,你一盏,我一盏,一盏接着一盏地喝,竟然都没有一丝醉意,她微微侧身,在萧瑟耳边小声问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又这么好的酒量。”
“有夫人你在,为夫如何敢酗酒呢?”萧瑟放下刚喝完的松花酒盏,伸手握住了弄玉的手,神色淡然地说,“我曾在天启城的碉楼小筑尝遍了那里所有的好酒,更是与人拼酒拼了一天一夜而不倒。”
“萧瑟,你就尽管吹吧!”雷无桀放下手中的酒盏,笑着说,“你要是真的做到与人拼酒而不倒,我就把我身上的火'药都送给你!”
“你不信?”萧瑟眯起了眼,轻轻扫了雷无桀一眼。
雷无桀摇了摇头,“不是我不信,就你这身板,这话说得太满了!”
弄玉轻轻拍了拍萧瑟握着她的手,温柔而坚定地说道:“我信。”
“哼!”萧瑟哼了一声,冲着弄玉眨眨眼,随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端起最后一盏般若酒,“本来,我们猜测你能登上十二层,所以就点了十二盏酒。”
“我们?”雷无桀楞了一下,看向弄玉,“不对啊,我刚刚是跟弄玉姐一起过来的,除了你,还有谁啊?”
“我!”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青衫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站到他们这桌边,神色懒懒的带着几分颓唐,与同样一身青衣的萧瑟待在一起,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兄弟。
雷无桀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出来:“萧瑟,这是你哥哥?”
小胡子的男人没有说话,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嘴巴微微一张,萧瑟手中的般若酒酒被他直接吸进了嘴里。
雷无桀看得是目瞪口呆,而弄玉看着男子的样貌与他那手隔空取物的功夫,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是他!
萧瑟没有察觉她的神情,不然他或许从这件事中发现弄玉的真实身份,他看向那个小胡子,“酒酿好了?”
“还差一味月光。”小胡子男人笑着摇摇头,在找空位坐下的时候,用余光瞥了弄玉一眼,他心中虽有疑惑,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敢问这位是……”雷无桀目光灼灼地盯着小胡子,就好像他当初看到司空长风时的模样,只是收敛了许多。
“这家酒肆的老板。”男人又打了个哈欠,“这般若酒的后劲真大,竟然有几分困了。”
弄玉闻言但笑不语,不论是酒肆的老板,还是那个人,酒量会差成这样,也真是奇了怪了。不过既然如此,下次兰花酿开封的时候,就不用叫上他了。
“这十二盏酒,说实话已经是世间绝品,我喝过天启城中碉楼小筑号称冠绝天下的秋露白,也就和这些旗鼓相当。”萧瑟饶有兴趣地望着小胡子男人,“这些酒,都是你酿的?”
男人懒懒地点点头,“那是自然!”
“风花雪月,比这些更妙?”萧瑟挑了挑眉,问道。
男人闭上了双眼,状似陶醉般的吸了吸鼻子,“宛若天成。”
雷无桀闻言,摇了摇头,“我啊,还是觉得雪落山庄的老糟烧更好喝些!”
“雪落山庄?”男人眯了眯眼。
这时,萧瑟不轻不重地将酒盏放在桌上,轻飘飘地扫了雷无桀一眼,“不要拍马屁,该还的钱,记得还上就行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男人突然说道:“不过这风花雪月,仍不是最妙的。”
“哦?”萧瑟来了兴趣,“那什么是更妙的?”
“孟婆汤。”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孟婆汤?”雷无桀皱了皱眉。“那不是人到了地下,才喝的东西吗?”
“对啊!孟婆汤只需要喝上一杯,你就会忘记所有过去发生的事情,醒来后,就又是新的人生了,多好!”男人的眼中充满了对孟婆汤的渴望。
“可醒来后的你,还是你么?”弄玉轻声问道,她没有在意众人投射来的目光,也没有等男人的回答,自己继续说,“这人间世,会有真正的孟婆汤么?你说的难道不是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弄玉姐,那是什么啊?”雷无桀不解。
弄玉淡淡一笑,“那也是一种酒,但是知道它的人却不会酿酒,因为它也是一种药和一种毒。”
“啊!?”雷无桀挠了挠脑袋,“弄玉姐,你越说,我越糊涂啊!”
萧瑟轻骂了一声,“夯货。”
“醉生梦死,顾名思义是能让人在睡梦中死去的东西,可对于意志力强大的人来说,它确实用来勘破心魔的神丹妙药。”弄玉担忧地看着萧瑟,“在梦中重新经历一次人生,能让人摆脱过去的魔障,又或者沉溺其中一世不醒。它被称作人世间的孟婆汤,就不知道老板你要找的是不是它。”
“这位夫人说的没错,可我至今都酿不出来。”男人垂着头趴在桌上,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已经彻底醉了。
雷无桀问:“弄玉姐,你怎么知道这酒的?”
弄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与萧瑟一同起身,走到了酒肆的门口,此时的外面,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天空上,萧瑟沐着阴冷的月光,静静的发呆。而弄玉则在想她是如何知道这醉生梦死的。
那是上一世还在紫兰轩的时候,她跟着紫女姐姐学着如何酿造寒露兰花酿的时候,紫女姐姐告诉她的,紫女姐姐说自己曾经喝过醉生梦死,大梦三生后才造就了她遇到的紫女。那时的她也想要一杯醉生梦死,可紫女姐姐却告诉她,要酿造这酒,需要的材料已经找不全了,其中最重要的几味药都不在这广阔的大地之上,她才消了这个念头。
这时,雷无桀也走出了门,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远处的登天阁,“萧瑟,你以前的家是在天启城吗?”
萧瑟愣了一下:“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总听你听起天启,感觉你在那里住了很久。”雷无桀缓缓地说道。
“只是一个住过的地方罢了。”萧瑟双手搂在袖中,遥望着远方。
弄玉伸手覆在了萧瑟的手背上,温暖的触感让萧瑟心中一暖,他反手握住了弄玉,“有弄玉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弄玉浅浅地笑着。
三个人都没再言语,就这么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凉风吹过,萧瑟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寒冷,他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又转身为弄玉整了整衣服,对雷无桀说,“我们走吧!”
雷无桀应了一声,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发现那酒肆老板已经醒了过来,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一醉年年今月夜,这酒,成了。”
男子说完就转身走向了后院,萧瑟、弄玉和雷无桀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一踏入后院,便见那男人站在院子中央,院子里摆着大大小小的酒缸,而桌上则放着一个小酒坛,酒坛的上放飘着一朵茶花。
男子见他们跟了进来,随即扬手一挥,将酒坛中的酒整个扯了出来,携着这一汪酒水跃到了屋顶之上,闭上了眼,轻轻挥舞着,酒水被扯得长长的,就好像宫人的白色舞袖一般,映着月光闪闪发亮,犹如一小小型的银河。
“欲梦清虚桂子飘,一杯浊酒向天邀。何人恁爱今宵月,也上露头弄玉箫。”男子一边朗诵着诗歌,一遍挥舞着水袖,语毕,舞止,只见他轻轻一指,那汪酒水就飞回了酒坛之中。
男子一跃而下,左手握着一朵从酒水中落下的茶花,右手拿着酒杯,舀了一碗,手轻轻一挥,落在了萧瑟的手上,又舀了一碗,落在了雷无桀的手上,最后舀了一碗,送到了弄玉的手中。
“喝吧,这是最好的风花雪月。”
萧瑟一口饮下,将酒杯放在桌上后,沉默不语。
“怎么样?”男人问。
“舒凉如风,柔美如花,寂静如雪,怅凉如月。”萧瑟喃喃地说着。
“好酒能品一味,碉楼小筑的秋鹿白号称能品三位。”男子颇为自豪地说,“我这就能品四位?”
“人间百味。”萧瑟淡淡地说道,忽然一跃登上了屋顶,朝向背面的方向坐了下来,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弄玉看着萧瑟的背影,随后低下头饮尽了碗中的酒,她将酒碗放在桌上,纵身一跃落在了萧瑟的身旁,“我陪你!”
这酒的味道,让她想起了新郑城中的一切,也让她想到了青城山中的岁月,自由的风,绝美的花,寒而不冷的雪,以及亘古不变的月。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子的萧瑟和弄玉让雷无桀感到有些陌生,他笑着说,“寂静如雪,怅凉如月。我可不喜欢这样的酒,透露着一股小家子气,我细化的是炽烈如火的那种酒。”
萧瑟瞥了他一眼,“我知道,雪落山庄的老糟烧吗!”
弄玉笑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酒肆老板,他酿出来的酒如果真是那么简单,就白费了他的名号,雷无桀真的是傻人有傻福。
雷无桀醉了,但三杯酒过后,他的火灼之术也在瞬间突破了三层,省了三年的苦练。
酒肆老板跳上屋顶,对着弄玉和萧瑟道了一声“后会有期”,便施展轻功离开了。
萧瑟目光深远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多了许久才搂着弄玉靠在他的怀中,“睡吧!”
弄玉轻轻点了点头,朝东边望了一眼,才缓缓闭上了眼。
执着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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