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料想得不错,她前脚刚出院门,后脚就有人将消息报到了宫中,陆慎立刻便知道。
这让他如何能躺得住?立马便要起身——似乎永安县主一声号令,他死了也能从棺材里爬出来。
这对不省心的冤家!那乔姑娘行事草莽也就罢了,怎的太子殿下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毒是自己下的,中毒却是真的,连太医都交代了要多躺几天呢!
张德忠忙忙碌碌劝道:“主子何必惊慌,依小人看,乔县主闹一闹倒是好事,您又何必跟着瞎掺和呢?”
虽说乔薇那回对着五皇子有说有笑,张德忠见了难免替主子心里膈应,不过经陆慎悉心解释,他也就认同了陆慎的观点:虚虚实实,乔姑娘这是要麻痹敌人呢!
譬如这次去杏子胡同,恐怕免不了一场大闹,乔姑娘未必不晓得厉害,她就是故意趁机与五皇子斩断纠葛,免得那不死心的总来骚扰她。
对,一定是这样的。
主仆俩抱着同样的看法,因此陆慎脸上也格外冷静,不过他依旧蹙着眉头,“正因如此,孤得去帮帮她。”
乔薇倘若处理不好,这件事也会成为她名誉上的一个污点,尽管陆慎已认定了太子妃的位置非她莫属,未免横生周折,还是多留点神才行。
罢了,张德忠见劝不动,只得无奈的替自家主子更衣,一壁忧愁起来,“咱们该找个什么由头呢?”
总不能冒冒失失跑去见五皇子的外室,京中人心最坏,话传话兴许就变了味,万一演变成兄弟间争风吃醋,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这个陆慎却是早就想好了的,他急急套上鞋袜,随口道:“就说宫中的太医无用,孤才特意到杏子胡同去寻一位出色的大夫,谅他们不敢多说什么。”
乖乖,生场病居然有这么多的用场,张德忠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的深谋远虑,但他仍是劝道:“这种话说多了可不吉利,殿下往后还得注意些才是。”
“怕什么,孤倒是巴不得有那日。”陆慎神情悠闲,笑容里略带上一丝狡黠。
要是他真将自己咒得病重至死,为了冲喜,乔薇怕是立刻就得嫁过来。唔,想想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
自出门之后,魏明欣不复来时欢喜,倒像只被拔了毛的鹌鹑,谨小慎微缩在车厢的一角,生怕被人瞧见她这身装扮——堂堂司徒家的小姐居然成了丫鬟,执婢妾礼,被人知道不得笑掉大牙。
偏偏乔薇还故意拣那人流喧嚷的集市穿行,时不时掀起帘子看看外头动静,生怕那些摊贩不晓得她是来捉奸的。
仿佛有几缕熟悉的目光落在魏明欣面上,魏明欣不禁面红耳热,唯恐被人认出身份来。她六岁才正式回到司徒府,在此之前都是随她那个歌伎娘钻洞老鼠似的过活,下九流的人物自然也见了不少。虽说女大十八变,也不乏眼利的看出她旧时轮廓:她自信是个美人胚子,即使比不上乔薇罢,在长安城里也是排的上号的。
魏明欣于是央求的向乔薇道:“姐姐,咱们快些过去吧!”
“急什么,还怕她跑了不成。”乔薇闲闲抿着茶,一面从青竹递来的碗碟中抓起糕点吃着。
看到那些点心,魏明欣就一阵钻心的难受——她依旧认为那是五皇子的手笔。原本魏明欣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一路上如何添油加醋,大大的刺激乔薇一番,务必要煽动她胸中的怒火,这会子魏明欣却没心思了。
丢脸的念头占据了一切,魏明欣后悔没带个幂篱出来,不过她就算记得,乔薇恐怕也未必会容她戴上。
她简直真个将魏明欣当成丫鬟使唤,一会儿命她端茶递水,一会儿又让她传话给外头车夫,别忘了买上两串晶莹透亮的糖山楂葫芦,就没一刻闲下来的。
魏明欣只好照做,谁让她坐在乔家的马车上呢?
吃吃吃,吃死你!魏明欣光-气就气了个半饱,以致于当乔薇好心的提出要分她一串时,魏明欣婉言谢绝了。
于是乔薇乐滋滋的将糖葫芦吃个精光。
魏明欣忽然觉得有生以来从未这样累过,她向来认定乔薇是个蠢材,这会儿反倒觉得对方故意扮猪吃老虎,否则怎么受苦受累的会是自己呢?
好在马车终于悠悠来到杏子胡同,魏明欣也总算喘了口气。
她急急的引领乔薇下车,甚至憋屈的伸出胳膊搀扶小姐——十足十的丫鬟做派。不过魏明欣也顾不得许多了,她生怕再耽搁下去,自己的计划便会泡汤,遂一路趋行,叩响了那栋宅邸的大门。
应门的是个梳双髻的小丫头,顶多不超过十二岁,见到这样富丽堂皇的马车,眼睛都吓直了,哪还能说出话来。
魏明欣当机立断,立马堵在半阖的门扇中,招手示意青竹等人一拥而上。
青竹等人不免喟叹:做丫头做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而且魏姑娘这个假丫鬟貌似比她们这些真丫鬟还要熟练呢!
宅子的主子听到动静出来,见一群人凶神恶煞的将门框堵住,不由得十分心慌:“你们想做什么?”
乔薇先前听魏明欣说这叫余阿秾的外室手段非凡,将五皇子牢牢攥住,原本脑补出一个十分泼辣的妖艳贱货形象,及至见了面,才发觉她是这样弱不禁风:余阿秾生得瘦小,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腰身简直不盈一握。清水芙蓉脸未施脂粉,头上也并无太多妆饰,只松松挽了个髻,唯独那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令人难以忘怀。
从她身上,乔薇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我见犹怜。要不是魏明欣早说了这女子已满二八年华,乔薇恐怕会怀疑五皇子有恋童癖了。
算了,这样的小姑娘谁忍心吓她,乔薇只简单的命人将余阿秾送去后院牢牢看住,等事情过了再出来。至于她要“清算”的对象,那当然非五皇子莫属了。
魏明欣见她这样轻拿轻放,不免颇有些失望,“县主姐姐也太宽宏大量了,这样的狐媚子,就该早早寻个人牙子发卖出去,省得成天勾引男人。”
乔薇不露声色的睨她一眼,“这么说,我对你也可以这般啰?”
毕竟魏明欣也是立志要嫁给五皇子的。
不成想引火烧身,魏明欣只好讪讪的缓解尴尬气氛,“姐姐惯会说笑的。”
乔薇懒得再理会此人风言风语,即使她真嫁给了陆离,也不会理会陆离到何处拈花惹草,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岂不快活?魏明欣这回故意挑事,她也就顺势而为,其实并不打算真正大闹,不过能顺便警告一下陆离也是好的——好歹也算握住了未来夫婿的把柄。
恍惚听到院中有脚步声传来,魏明欣忙吹灭堂中灯盏,悄悄站到乔薇身后,乔薇则端坐在正中那张八仙桌前,一主一仆好似童子拜观音,静静地等待感化世人。
这也是她与魏明欣商量好的,生怕戏做得不够真,故意扮成余阿秾好引他入局,等会儿就可以见识陆离究竟是何等丑态。
魏明欣屏气凝神,倒比乔薇还紧张十分,事情明明在按照预期发展,她却莫名有些不安,总觉得仿佛忽略了某些变数——应该不会吧?
陆离果然醉醺醺的进来了,嘴里还“阿秾”“阿秾”胡乱唤着,可知在宫内憋狠了。韩贵妃御下极严,又心心念念着将陆离扶上储君之位,自然不许他与那些俏丽宫娥胡闹,至于宫外如何,韩贵妃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也不知陆离在何处灌了黄汤,饮得微醉,心头火起,才想到这金屋藏娇地来出出火。
他胡乱踢掉一只鞋,恍惚见一个人影在黑暗中端坐着,便跌跌撞撞地往八仙桌前来,一面怪笑道:“怎么不开灯,这么快就盼着天黑吗?”
遂摸索着点亮烛台,乔薇巧笑嫣然的面容立刻跃入眼帘,陆离吃这一吓,酒意立刻醒了大半,吃吃道:“县主,你……你怎么来了?”
乔薇好整以暇的起身,正待禀明来意,忽听怦然声响,却是一脸苍白病态的陆慎踢门而入,狠狠皱眉骂道:“五弟,想不到你竟做出如此荒唐事来,二哥平日真是看错了你!”
怎么连太子也来了?陆离只觉脑子有些拐不过弯,但他们兄弟在人前倒还是交好的,便只能强辩道:“二哥,我……”
“不必多说了!”陆慎却厉声喝止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态度,“你这般混账,让孤如何放心将县主交托与你?罢了,孤拼着不要太子之位,也要迎娶乔姑娘为妻,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还重重往陆离臀上踹了一脚,痛得他杀猪般嚎叫出声,陆慎却看也不看他,钩子般的眼睛直落在乔薇身上。
乔薇则叫眼前的情景给瞧傻了,陆慎的话更令她无语凝噎:这狡猾的太子,倒好像从前忍痛割爱一般,明明他一直打的都是将她占为己有的主意好么?
人怎么能这样睁眼说瞎话呢?骗子!
陆慎训完了好色的兄弟,又极有绅士风度的走到乔薇面前,温情脉脉向她道:“县主,孤送你回家去罢?咱们别理这负心人。”
乔薇惊觉自己遇上了劲敌,陆慎无疑是比她更会做戏的,瞧他表演得多逼真!一时想不出有力的应对,乔薇只好沉默着一张脸随他出去,心中则是汩汩的流着眼泪:她如今骑虎难下,怕是非嫁给陆慎不可了,除非,她能找到一个比陆慎更有权力的丈夫——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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