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午膳还是让厨房备上一盅白玉蹄花汤么?”侍女青竹小心地将一枚乌木镶银簪别到乔薇鬓上,同时满意的打量着她那一头乌黑柔润的秀发。自家小姐丽色天成,哪怕装束简单,照样能艳冠群芳。
乔薇点点头,随意蘸取了点口脂抹在唇上,好歹不能让气色显得太差,“再让他们弄一只紫姜腌制的童子鸡。”
她想了想,又道:“不是来了个会做鱼的新厨子么?清蒸鲥鱼也要一碟。”
看着不多,却都是大鱼大肉的。青竹忍不住就捏了捏她那纤瘦的腰身,愁眉苦脸道:“小姐再这么胡吃海塞下去,只怕就快不能见人了。”
仿佛她会像吹气球一样的涨起来。
主仆俩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乔薇自然不会认真对她生气——何况她还是个冒牌的,更加拿捏不好名门贵女的脾性——便只板起脸,“胡说。”
青竹也就笑嘻嘻的松开手,“婢子开玩笑的,小姐这般姿容,便是丰泽些许,也是如杨妃般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世人见了就没有不爱的。”
继而却出起了神,踌躇道:“不过听说五皇子府中多好细腰,未免婚事再有变数,小姐还是稍稍克制些罢。”
乔薇望着镜中那张艳如桃李、冷若霜雪的面容,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起来,半晌方开口道:“这般看来,婚事竟是有眉目了?”
“否则还能怎么着呢?”青竹叹道,“相爷将二殿下的婚书都退了,总得为您再觅个好归宿。”
言下之意,简直在说除了五皇子就没人敢娶她——也是实话。曾经与太子订过亲的女人,除了他自己的兄弟,还有谁敢接手?便有,也得掂量掂量自家门第的分量。
虽说这位太子很快就要被废了。
乔薇在心底默默地叹息一声,穿来这相府将近半月,她差不多已摸清了所处的局势。原来这些场景与她看过的一本书里情节毫无二致,原身乃乔相国家中独女,自幼备受娇宠长大,原本与宫中排行第二的太子陆慎定了亲,可惜皇后早亡,近年来,五皇子生母韩贵妃却愈发炙手可热。数月前,陆慎又恰好被韩贵妃一系的人逮着件错处,圣上雷霆大怒,竟隐隐传出废黜太子的迹象。
乔相作为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自然敏锐的察知此事非同一般,这才急急地筹划起来。当初将爱女许嫁太子自是两厢情愿,可人往高处走,总不能让好好的女儿一进门就做寡妇去——自古以来被废的储君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可巧五皇子也到了适婚之龄,正欲寻一位名门淑女为妻,两下里一拍即合,乔相便舍着老脸为女儿另觅佳婿。哪怕免不了被人暗骂拜高踩低,他也顾不得了。
至于女儿自己的意愿么……很不巧,她也抱着和她老子一样的念头。没办法,只要不太傻的人都会讲究实际的,乔姑娘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没法再跟着落魄夫君吃苦,因此她倒乐见其成。
从这方面而言,乔薇没法指责她什么,毕竟爱情又不能当饭吃,苦守寒窑从一而终那是戏文里才有的事,乔姑娘能够当机立断,也是很值得敬佩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书里的结局是一早规划好的,男主陆慎注定会东山再起,登上那张宝贵的龙椅,至于乔薇这位曾经的白月光么,则在嫁为人妇之后还惨被掳入宫中,忧愤惊惧而死。
刚刚发觉自己穿书时,乔薇还存有一丝天真的幻想,想着自己既然预知了剧情,莫不是可以紧抱男主大腿,混一个风生水起?不过当她得知自家老爹已经毫不迟疑的退掉婚书后,乔薇的梦便啪的一声碎掉了,晚了,也完了,这还叫她怎么逆天改命?照书里男主那个记仇的个性,只怕此刻已然黑化得透里透,她怎么放低手段委曲求全,也不可能挽回局势。
既然事无可转,那就……算了吧。千古艰难惟一死,只要享受过这几年,后面再如何她都足愿了。
本着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乔薇几乎把每一顿都当成最后一顿,这也就造成了她那惊人的食量。宁当撑死鬼,不当饿死鬼,总得吃够本才行。
此时乔薇就在青竹的瞪视下将那盅白玉蹄花汤饮了个罄尽,末了优雅的用手绢揩了揩嘴角,惬意道:“滋味甚美。”
姑奶奶,您这和鲸吞牛饮差不多,哪还试得出味呀?青竹心中腹诽,到底没好多说什么,只整齐的收拾完碗筷,问道:“小姐可要去向夫人请安么?”
当然是要去的。从昨日起乔薇就思量着,就算乔夫人不能在婚事上斡旋一二,好歹得试一试。
不过等见了面,她就知道不用试了。
乔夫人爱怜的将她搂入怀中,一面摩挲着她滑腻的脖颈,一面心疼的直掉眼泪,“亏得你父有先见之明,早早地探听到风声,否则娘怎忍心将你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吃苦去?如今却好,哪怕名声上有些损害,好歹你能过些安生日子,娘也能放心了。”
只这短短几句,乔薇就知道乔夫人疼她的心不比乔相少,甚至更甚。乔夫人可不会设身处地为那未过门的女婿着想,陆慎丢不丢脸与她有何相干?她只知道自家娇滴滴的闺女绝不能嫁给一个前途未卜、甚至生死不知的男人。
被这样强烈的爱包裹着,乔薇顿觉无地自容,唯有感念娘亲的拳拳爱女之心。她偎在乔夫人怀中撒娇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蠢蠢欲动的心思,试探着仰起头道:“娘,若是太子……二殿下不肯退亲又该如何?”
她只能寄希望于这唯一的可能,无论男女,被退亲的那方都会视为奇耻大辱罢,难道陆慎会乖乖认怂?
乔夫人却哼了一声,“别说傻话了,二殿下既是要脸面的人,更该自发自动的回绝了这门亲事,男子汉理当心胸豁达,他忍心让堂堂相国家的小姐跟着他吃苦?也不怕人笑话!”
乔薇无言以对,乔夫人的话倒是解决了她看书时的一个疑团,难怪男主答应得这样痛快,原来是为了展示男子汉的胸襟——可他内里其实相当记仇呢!
罢了,遇上这样难缠的对手,她就是诸葛亮在世也没法子,听天由命吧!
回房之后,乔薇就让青竹为她铺好宣纸,磨好墨汁,准备伏案疾书。
青竹咦道:“姑娘想寄信给谁?”
乔薇面色淡淡的,“自然是给二殿下,有些事总得说清楚。”
青竹似懂非懂的哦了声,觉得以自家小姐与二皇子从前的交情,好聚好散原是应当的。
但事实上这是一封绝交书。
乔薇是以书中乔小姐的人设来做这件事的,原主的性子可谓率直到接近傻气,毫不掩饰拜金慕权的本质,自与五皇子搭上桥后,便立刻向陆慎写了一封绝笔信,义正辞严的与他断绝往来,俨然一副受害者的态度,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如今终于得到解脱。
乔薇回忆起书中的词句,总算硬着头皮下笔。有些剧情她是不得不走,否则将会出现可怕的后果——譬如手腕上一连串石榴籽似的红斑。乔薇也是偶然发现这件事的,那还是她刚穿来的时候,饿了许久,格外的馋肉,便悄悄让厨房做了一大盘色泽油亮的红烧蹄髈,大快朵颐之后,胳膊上就出现了这些红珠子似的玩意,挠一挠,还又疼又痒。
她当然不可能对猪肉过敏,其中理应有些别的缘故。在经过几次谨慎的尝试后(自然,是在不威胁生命安全的前提下),乔薇总算摸索出规律,只要不过分违反人物原有的设定,就不会出现太大问题,否则,这些红疙瘩没准会蔓延全身。
那次就费了好久才消去,乔薇想起来仍心有余悸,以后就格外注意。原身饮食-精细,吃鱼就只要肚皮上的那块软肉,红烧肉这种俗物更是沾都不沾的,乔薇只好照做。不过她也发现,大体不差的情况下,稍加变通也是可行的,譬如想吃蹄髈,可以洗净之后加以火腿、鲜笋、野菌,在陶罐中细细熬成乳白色的浓汤,这样就与原身奢侈的作风相称了——当然,比起拿手抱着狂啃终究少了些趣味。
但信上的词句再怎么变通也还是那个意思,这个徐绵却是没办法的,她索性老老实实的照搬,再拿白蜡封了口。
青竹看着短笺上的一点污渍,不禁呀的一声,“糟糕,这信纸怎么弄脏了?”
乔薇低头瞧了瞧,若无其事的道,“不要紧的,想是我方才打翻茶盏,不小心沾了些。”
反正已经是绝笔书,脏不脏都不要紧,也用不着多么客气了。她几乎可以想见太子陆慎收到信的反应:必然会对她恨之入骨。一个女人这样践踏男人的自尊心,那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不过又怎么样呢?最可怕的结果也就是赐死而已。
乔薇巴不得尽快走完剧情好早早死去,那样大概就可以回去现代了——否则设置违背剧情的惩罚就毫无意义。根据以往看书的经验,乔薇猜测应该还有个名叫系统的玩意儿暗里操纵一切,可是她至今为止都没见到。
当然没见到也好,她可不耐烦有个聒噪的小东西整天在耳边吵闹。
*
另一边,暮色沉沉的太子东宫,太监张德忠面容肃穆的从仆人手里接过一封油纸包着的书简,据那人说,是乔相府里送来的。
为了避嫌,乔相当然不可能直接向太子殿下上书,何况在这样敏感的时期。这封信多半出自私人的手笔——除了那见风转舵又水性杨花的女子还能有谁?
要在平时,张德忠绝不肯私拆太子殿下的书信,可焉知那乔家小姐会说什么话?太子殿下的处境已经这样坏了,可不能再被小姑娘恶毒的言辞给活活气死,死了也嫌丢人。
张德忠遂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打开,正屏气凝神看到一半,手上的东西就已被人凭空夺去。
原来陆慎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
张德忠看着这位俊美如神祇的主子爷,心里却深深懊悔,太子殿下本就不是性情豁达的为人,只怕这下更要雪上加霜了。
他方才虽只粗粗扫了几眼,已经觉得那封信不堪入目,虽然文雅,却极尽嘲讽之能事,唯有女子最懂这些杀人不见血的招数。
谁知陆慎阅毕,脸上却似乎颇有动容,还轻轻叹了声。
难道他俩看的不是同一封信,否则太子殿下怎连一点气都没生呢?
张德忠不由得挤上前来,正欲一探究竟,就见陆慎指着短笺上的一处沉声道:“你瞧。”
张德忠忙睁大了眼两眼看去,只见陆慎手指按着的地方,字迹十分模糊,隐约可见斑驳泪痕。
那位素来颐指气使、骄傲如孔雀般的乔家小姐,居然是哭着写下这封信的?张德忠只觉自己看人的眼光受到了莫大冲击,更添愧怍。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居然这样怀疑一位毫无机心的女孩子——原来她对太子爷当真痴情一片,始终不移。
这封信就是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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