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肃几乎瞬间把这鬼龙箫给拍了出去, 另一只手直接牵着岑安的腕把他带到自己这边。
那白骨箫滚落在地上, 中间裴荼的残影也变得有些不清晰。
“冷静。”裴荼慢悠悠道:“我早就死了,现在说话的是残存的执念而已——连复活都完全没有可能。”
叶肃连法器都祭了出来, 直接用结界把附近都全部封锁, 眼睛里只有戒备和警惕。
“留在岑安身边做什么?”
伊恩从结界里跟钻水帘洞似的蹿了过来, 踩着小蹄子绕着那鬼龙箫走了半圈:“什么情况?”
“严意义上,我是我死前的执念。”
“执念?”叶肃皱眉道:“对璩玉的?”
“当然不是……家里那些破事我早就不想管了。”
而且想管也管不了。
裴荼的残影像个小人偶,坐在那萧的中段晃着腿。
“我的执念, 就是一直活在水底,没好好怎么活过。”他看了眼这小区的光景, 声音里带着些欣慰:“人间太阳挺亮的。”
比在水底下还要好看的多。
岑安探出头来看这长箫, 有些庆幸自己平日里把它放在类似异次元的乾灵袋里收着, 至少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搁在身边。
不然要是让他听见某些动静……他现在能直接找个洞钻进去。
叶肃神情不定的看着这附在骨上的一缕残念,又去看伊恩的表情。
“他没撒谎。”独角兽嚼着糖块道:“也确实没什么杀意。”
前面的那些事情,确实应该说都过去了。
世家之仇也好, 亡忆河之战也好,基本上能清算的都已经结束了。
为了岑安的安稳,叶肃其实宁可把这东西给彻底毁掉。
他在开口之前,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这鬼龙箫,其实是在薄允知情的情况下,由他的儿子薄和转交给岑安的。
薄和现在还是个小孩儿,得在今后历练成长才能慢慢地成为神仙。
但薄允是古老的神灵, 自古以来便如同江河般存在着。
他道行高深, 不可能看不出来这长箫里的古怪。
按照道理, 神灵不会轻易插手凡间的事务,但这箫……
叶肃抬手把结界又封了一层,直接给薄允打了个电话。
他简单问了声好,然后开门见山的客气问道:“您觉得,我们该留下这箫吗?”
薄允电话那边隐约能听见惊涛飞瀑之声,但声音依旧很清晰。
“这鬼龙箫是我吩咐薄和还给你们的。”
“拿好就行。”
叶肃怔了下,还是应了一声。
他挂了电话之后走到长箫前,低着头又上了好几道符咒。
确实只是残存的意识,哪怕收集起来放进器皿里,也没法再聚拢成魂魄。
这大半年里,裴荼就住在这箫的中间,借着他们的走动到处看看,把气息和声音都收敛了起来。
“残念没法持续太久,估计熬不到明年的秋天。”裴荼长长地叹了口气:“哪天你们真看不见我,就是我彻底消失了。”
叶肃把箫擦干净以后交还给岑安,神情有些复杂:“薄先生说没事。”
岑安点了点头,把这长箫扔到了袖子里藏的口袋里。
这把箫是金水属性糅杂而成的,用起来趁手又方便,确实很适合他。
如果这箫上附着的只是些残存的意识,应该影响不大。
时间一到,六个妖怪各自请假,直接坐加长林肯去了璩玉家私设的停机场。
沿路的公交站牌和商场招牌上还有戚麟的海报一闪而过,连堵车的时候都能隐约听见隔壁的小卡宴在超大声放他的歌。
岑安心想这小孩儿是真红了啊,人虽然见不着面,但是哪儿哪儿都是他。
实际上,戚麟小朋友读的时都一中不得不加强了两轮安保。
虽然他经常在各地飞来飞去做音乐学音乐,每个月还是会回来上一两个星期的课。
岑安先前拉着叶肃偷偷进去看过几次——
一下课就一群初中生高中生糊在他们教室旁边的窗户上,教导主任来了都赶不走。
听说还有高年级的老师偷偷过来找他要签名。
戚麟弹得一手好琴,小提琴也拉的出神入化,现在写一首歌红一首,去医院都得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再偷偷进去。
他隔段时间就偷偷去瞧一眼吴主任,还记着给岑安带巧克力麻薯和草莓糖,给叶肃带芝麻肉脯和气泡酒。
“岑哥叶哥记得看我上综艺呀——”
叶肃表面上冷冷淡淡的,好像根本不需要这些小孩子气的零食甜酒,回头还是把那瓶酒郑重地存了起来,跟着家里那些两三百年的陈酿搁在了一起。
私人客机已经停在了那里,英国空姐笑的很甜。
他们坐进头等舱的蛋壳状躺椅里,薄荷都惊了一声。
其他几个大人都早已习惯,等飞机行驶的足够平稳以后便开始各干各的。
薄和试了下WIFI的网速,闷闷地撑好小桌板把作业掏了出来。
临走之前,他爸象征性的给了点零花钱,老妈则往书包里塞了两本补习集。
所以他是不是妖怪都得继续老老实实当小学生是吗……
下午的阳光很暖,照在人身上像轻薄的小毯子一样。
岑安窝在叶肃怀里睡熟了,璩玉明琅在和独角兽下跳棋。
小学生写到后面已经快抓狂了,把笔往本子上一扔站了起来。
凭什么!!为什么!!不公平!!!
“你们都是妖怪对吧?”
妖怪们抬起头来:“?”
“有没有什么法术——”薄和试图给自己找点救援:“能一键写作业?”
“你是说,”璩玉确认道:“计算器?”
“不,电视剧电影里不都这么写的吗?”薄和把作文本举了起来,惨兮兮的看着他们:“就敲敲魔杖啊,念念咒啊,作文和卷子就都写完了……”
叶肃淡淡道:“你看的是盗版吧。”
话虽如此,一众大人们还是围过来试图帮他做题。
真·学霸·安安同学睡的很香,耳朵旁边还被叶肃施了隔音咒,根本听不见旁边的动静。
叶肃抱着他也不肯挪窝,拿了份报纸佯装在看新闻,默不作声地旁观他们如何犯蠢。
“张师傅、李师傅共同加工两百个零件,张师傅每四分钟加工一个,李师傅每六分钟加工一个,那么他们共同加工完这批零件的时候,张师傅加工了——”
璩玉深思熟虑了一秒:“这道题很简单,建个模就行了。”
明琅眉头一跳:“建……模?”
“张师傅李师傅,两个人。”璩玉用指节敲了敲小桌板,两个乐高画风的蓝帽子小人就坐在了薄和面前,背后还刚好堆了两百个积木零件。
帽子上头还很严谨的标了张和李。
“等等璩玉,这个题好像不是……”
“单位简化一下,张师傅四秒一个,李师傅六秒一个。”男人指节又是一敲,桌上两个小人开始飞快的给小零件喷漆,左右又开始陆续堆成小山。
“然后我们等着看结果就成了啊。”璩玉扭头看向明琅:“有什么不对吗?”
薄和飞快摇头:“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一听就懂了!”
言语之间,两百个小零件就被加速喷漆完成,左右各是一堆。
璩玉指尖一扫,小人儿张师傅手边的积木就飘起来自动统计数字,帽子上头跟着亮了个120。
薄和大笔一挥:“懂了!璩哥教我这题!”
“不是,”明琅按着额角艰难道:“教作业真不是这么教的……”
“有若干只鸡兔同在一个笼子里,从上面数,有35个头;从下面数,有94只脚.求笼中各有几只鸡和兔”
璩玉看完题目,抬头去看薄和:“刚才那题你听懂了,这题应该就会了吧?”
明琅有种不祥的预感。
“会了!”
小朋友很自信的点了点头,指尖一敲桌面就让那堆乐高小人儿消失,然后跟打字机似的开始快速戳小桌板。
毛绒绒的小黄鸡跟小白兔公仔凭空掉了下来,跟卡车卸货似的越掉越多。
“薄和!”璩玉提醒道:“变小一点!”
薄和左手一挥,那堆抱枕就变成了钥匙坠大小,全都跟棉花糖似的堆在了桌板上面。
他又敲了敲手背,头和脚的数字就亮了出来。
——现在是三十五个头,一百一十二只脚,多了。
“所以我们应该做什么?”璩玉循循善诱。
薄和反应超快的把指尖放在兔子堆上,在往下扫的同时有一只又一只毛绒兔子嗖地变成小黄鸡,还骨碌碌的在往下滚。
变鸡的兔子越来越多,统计脚的数字也不断地往下减,终于让飘出来的数字和题目中的一模一样。
“所以是十二只兔子,二十三只鸡!”小男孩欢呼一声:“我会了!璩哥教的真好!”
璩玉笑的很欣慰:“孺子可教。”
明琅选择坐回去跟独角兽下国际象棋。
这两都没救了。
-2-
英国的天气很好,麦田一眼望不见尽头。
虽然已经是初冬,但现在并不算冷,忍冬依旧开的花团锦簇。
叶肃带着他们进了庄园,管家守在门口,表示已经备好了房间。
这一次过来的时候,他有提前打过招呼。
维尔特郡那边有场婚礼,父亲和母亲都在那边陪着朋友,大概要等个四五天才会回来。
而塞伯特教父则住在后花园旁边的小房子里,听说还在练习水彩和写生。
客人们很友好的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在仆人们的指引下陆续开启了自由探索模式,开始度假和放松。
叶肃则留在了后花园里,决定和教父谈一谈。
在年幼的时候,他来这里断断续续的住过几十年。
塞伯特教父是父亲的挚友兼表哥,在他还没有遇见母亲之前便已经是坚定又热忱的玩伴了。
后来在叶肃出生之后,塞伯特还和布莱恩一起教过他骑马打猎,陪他学拉丁文读古典经文,一直性开朗而待人宽厚。
出于信任,连着三次的血统继承仪式都是由他和父亲一起完成的。
叶肃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坐在塞伯特的身边,把事情经过大概和他讲了一遍。
“艾萨克?他跑到时都去攻击你们?”塞伯特怔了一下,放下了画笔关切道:“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叶肃皱眉道:“艾萨克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不,”教父的神色黯淡了许多:“艾萨克之前被锁在另一座庄园里,出入口的禁咒都是你父亲画作而成的。”
“其实……奥尔,你父亲的魔力,这些年衰退的非常快。”
“他当初触碰了诅咒,现在其实已经在走向死亡了。”
——诅咒?
——死亡?
叶肃眼神一空,后背都绷了起来。
他们瞒了自己这么久,甚至没有考虑过让他来分担这些事情吗?
“奥尔,我没有骗你。”塞伯特低声道:“但这件事完全无解,你的父母都不希望你知道。”
他原本以为还能再拖上一些时间,可谁想到现在居然连那个疯子都能冲破禁锢跑出去。
男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情绪先按下来。
“当年在渡鸦之森,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从前,塞伯特不会再让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他眼睁睁的看着挚友一步步衰弱疲颓,这些年到处奔走着去寻求解药,但都无济于事。
再这样瞒下去,恐怕错过的事情会更多。
他沉默了以后,把实情讲了出来。
“渡鸦之森是精灵和蛛魔的栖息地。”
也是三大种族结盟的地方。
精灵,人鱼,吸血鬼,是北欧这边残余的三大势力。
伴随着现代文明的兴起,工业力量和自动武器在如野火般蔓延,非人类生物的存在越来越危险。
巫师们销声匿迹,独角兽被猎杀的所剩无几,其他种族也如火星般渐渐消散在灰烬里。
剩下的三个家族为了长久共存,在渡鸦之森里签订了逆十字同盟,每隔五十年都会在那里会晤和修订条约。
“几百年前,你父亲带着部下过去赴宴,差点死在了那里。”
“发生了什么?”
“蛛魔叛乱,还有发狂的异兽冲进结界里无差别的攻击。”塞伯特挽起了袖子,给他看那条纵深醒目的贯穿伤口。
不仅仅是一处。
从大臂到手腕,咬伤和刀伤都交织分布,让人触目惊心。
“你的父亲当时直接被困在了密林深处,躲在埃尔第之墓里才勉强逃过死劫。”
塞伯特把袖子放了下来,语气带着些艰涩。
“但埃尔第之墓里是有诅咒印刻的,他摔下去的时候刚好撞在了那上面。”
当时他的弟弟洛萨克·坎贝尔惊慌失措的骑着马冲回庄园呼救,半边身子都已经被撕咬的血肉模糊。
塞伯特几乎带上了所有的精锐,才把他们从渡鸦之森的深处救回来。
“你父亲沉睡了近百年才醒过来,你的洛萨克叔叔至今都在疗养院里等待胸腔的伤口愈合。”
“有人说这些是精灵的阴谋,也有人怀疑蛛魔是被刺激到发疯了才会做这种事情。”教父抬起头,眼神无奈而疲倦:“那场混战让暗鸦之林都浸着血雾,后来联盟也解散了。”
“解散了?”叶肃沉声道:“这几百年里,你们还进去看过吗?”
“为了给你父亲疗伤,我们试过几乎所有的办法——独角兽,圣物,祭祀的祝福,各种草药,全都无法控制那个不断侵蚀的诅咒。”
“想救他,就只能回到暗林深处,重新找到当年的那个魔刻,把它完全破坏掉。”
可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他们这几百年里去过几次,每次从边缘走向腹地没有多久,都会因为受险又折返回来。
吸血鬼是强大到几乎没有天敌的存在,可同样在异兽和毒网中撑不了太久。
蛛魔们已经完全占领了那个地方,连精灵都在这几百年里陆续地逃了出去。
整个森林都已经是沦亡之地了。
叶肃沉默了很久,只低声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他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父母不肯告诉你,是怕你以身犯险。”塞伯特站起身来,返回小木屋里拿了一根银白蜡烛。这原本是坎贝尔们常用的传送物之一。
当时布莱恩还没有来得及点亮它,就被蛛魔们刺杀和禁锢,后来凭着残存的力量又变成蝙蝠一路逃亡到埃尔第之墓里,身上哪里还留着什么蜡烛。
“我无法劝诫你去,或者不去,也没有资对这件事再评判一二。”他把蜡烛放在了叶肃的手中,慢慢开口道:“点亮它,它就会立刻带着你们折返回庄园。”
“但在做决定之前,你最好先和你的父母好好谈谈。”
叶肃应了一声,在后花园里坐了很久才离开。
他首先去找了伊恩。
独角兽正站在草野上望着湖泊发呆,身边还有几只妖精在围着它唱歌。
男人一走过去,那几只妖精便飞快地逃走,空气中还残存着铃兰花的香气。
“奥尔丁顿?”独角兽侧目看向他:“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叶肃简短地把前后因果都讲给了他听。
“埃尔第之墓……”伊恩想了一会:“我知道你父亲当时遇到危险了,但没想到他会跑到那种地方去。”
那是两千年前一个法师给自己建的教堂,底下就埋着他自己的尸身。
因为残存的法力和符咒都太过强大,这教堂一直隐匿在密林深处,虽然大家都知道它的存在,却也一直没有人能成功进去过。
“这种诅咒一般都和法阵有关,法阵不破坏掉,即便是把我带过去,也帮不到什么忙。”
叶肃坐在了他的身边,遥遥望着远处的山景。
璩玉和明琅嬉闹着骑着马奔驰于山林之间,薄和与岑安在湖上划着小船聊天。
日色微沉长风渐起,一切都看起来放松又闲适。
“我还是想进去一趟。”他低声道。
“那就去。”伊恩翻了个身,侧躺在柔软的牧草上:“不去就永远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甩了下浅金色的尾巴,拖长了声音问道:“你不会是想……一个人去吧。”
叶肃沉默着没有开口。
这本来就是他的家事,而且危险程度也不可估量。
在任何角度,他都不应该把朋友们卷进去。
璩玉骑着快马奔驰而来,一个急转停在了他们的身边,激的白马扬起蹄子长鸣一声。
明琅的长发在风中完全飘扬了起来,也快步停在了他们身旁:“晚点去支个篝火怎么样?”
独角兽坐直了些,凝视着叶肃没有说话。
叶肃抬起头看向他们,还是开了口。
“我明天可能要去趟渡鸦之森。”
他不能把这些事全都隐瞒下来。
也不该不信任他的朋友。
不管怎么样,还是应该和他们把事情都说清楚。
复述一遍只用两分钟,听完大伙儿的表情都没怎么变。
“去啊,为什么不去?”璩玉大笑道:“我跟明琅这一千多年里闲的都去读博了,你不会担心我们还干不过这些玩意儿吧?”
男人应了一声,下意识地看了眼湖中。
“他们两肯定也是得跟着咱们一块进去的,”明琅翻身下马,站在了他的身边:“安安现在已经很有长进了,薄和是个什么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毒雾有伊恩扛着,蛛魔什么的有阿璩,我们陪你去一趟。”
叶肃转身看向他们,有很多话涌在喉头,却说不出口。
他本来就不太擅长表达这种感情。
在从前,他习惯了一个人忍受和承担各种情绪和伤害。
可是在短短的几年里,有很多事情都在慢慢的被改变和接受。
“……谢了。”
“应该的。”璩玉拍了拍他的肩,放松道:“你也别担心岑安了,他有誓咒拘着那幸厄石,不会再把自己炸一回。”
话音未落,剩下的两个也坐着电瓶车从湖边溜了过来,还叭叭的按了两下喇叭。
“肃哥——那个管家叔叔说你们家有迷宫哎——吃完饭我能过去玩儿吗?”
岑安坐在薄和的身后,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
“玩个鸡儿——”璩玉高声回道:“收拾东西——明天我们去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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