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尘这段时间有些累。
老爷子的亲闺女亲儿子们来闹了几回, 最后在一众医生和家属的面前把戏做足了,也就心满意足的把老人扔在这走了, 免不了又数落叮嘱他几句,仿佛根本不知道父亲可能熬不过今年。
多亏叶医生和岑医生的照顾, 老人虽然恢复的很缓慢, 但起码过得好受一些。
屈尘被动的接受着这缓慢的离开, 在病房外茫然又无措。
可有时候人活着就是这样, 哪怕活在迷惘和无力里, 也要一点点的把日子熬过去。
他照例从道观里忙完再赶过来,拎着保温桶去开水房洗东西, 心里还惦念着要再帮老人擦下身体, 免得卧床太久生了褥疮。
门忽然就关上了。
有个人走近了他, 声音里有种奇怪的质感。
那是被术法加持过的语言, 在脑海里能自动进行转译。
“你忘了些东西。”
屈尘回过头, 发觉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外国人。
银发蓝眼,看起来四五十岁, 穿着驼色风衣和皮鞋。
“你是?”他诧异道。
“艾萨克·坎贝尔。”那男人直接抬起左手,把虎口卡在了他的额头上:“也是叶肃的亲叔叔。”
小道士愣在了原地,瞳孔开始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放大。
某些被隐藏的记忆开始重新席卷而来,刺痛的他身体都开始发抖。
他想起来有关监控视频的事情, 也想起来叶肃和这男人一模一样的蓝色瞳孔。
怎么会——
这——
“你想做什么?”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差点被开水箱烫到:“你也不是人?”
“我可以救你的家人。”艾萨克·坎贝尔并不打算和他绕圈子, 语气很坦然:“而且可以让他得到永生。”
“这不可能, ”屈尘下意识地摇头道:“只有神仙才可以永生不死——”
“吸血鬼也同样可以。”坎贝尔淡淡道:“只要把脖颈露出来, 给这位老先生一个初拥,他就可以摆脱这些折磨。”
屈尘感觉自己心脏都被直接攥紧,在这一瞬间呼吸都有些困难。
吸血鬼,他听说过这个词。
身体是死的,灵魂是活的。
“实际上,国外有很多名流到最后用巨额的财产来寻求这个机会。”坎贝尔慢条斯理地坐在了一边,眼里蕴着笑意:“但我们对新成员的要求一向很严苛,即使是首富带着全部财产拜见,也不一定会被接受。”
“你想对他们做什么?”屈尘露出戒备的眼神:“叶肃和你有过节?”
“正义和善良有时候并没有什么用,你和你的师父应该最清楚这一点。”坎贝尔注视着他,低沉和缓的声音犹如黑色丝绒:“你的手机里有我的号码,三天内想好了打过来。”
“时间一过,这段记忆也会一起被抹掉。”
“你就不怕我告诉叶肃?”屈尘寒声道:“这完全是趁人之危。”
“等一等,年轻人,”那中年男人站起身来,把椅子挪到了一边:“我比他可要仁慈的许多。”
“你认为的这个好人,他在你下跪求情的时候,没有给过你任何交易和谈判的机会,傲慢到直接抹掉了你的所有记忆。”
“更何况……他当年杀过的那几百条性命,恐怕这时候都还沉在地狱里。”
深蓝色的眼睛带着几分野兽的审视。
“你真的觉得,你了解这些所谓的……朋友?”
在那外国人起身离去之后,屈尘怔怔地坐了许久,脑子里几乎无法运转。
他不了解他们的世界,不了解与吸血鬼有关的任何信息,在这些选择面前没有任何辨别能力。
也同样没有选择权。
叶肃抹掉他记忆的时候,没有过任何询问。
岑安也是目睹了全程,不曾阻拦过一句。
人类在这些存在面前,脆弱又卑微,就好像那些被偶尔抚摸的流浪猫狗一样。
屈尘不用问任何人,就知道这件事接下来的走向。
很显然,这两个吸血鬼之间有什么过节,而他在机缘巧合下成为被裹挟的对峙手段。
要么他把这件事告诉叶肃,然后师父走向死亡,自己可能还会被那个外国人报复。
要么他拨出那个电话,师父可能会被救,也可能不会,而自己也同样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他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只是被卷进纷争中的蝼蚁,也是被这些怪物波及的无关角色而已。
青年闭着眼久久沉默,指甲嵌进了掌心里。
岑安先做完了一台手术,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叶肃还没有结束。
他飘去隔壁手术台上给他打了个招呼,先回家吃饭休息。
“我大概晚上八点多回来。”叶肃看了眼时间:“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单身独居的纪医生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这手术一做完,科里领导又来问论文的事情,叶肃想了下应了声,打算加个班把事情提前处理完,早点把拖着的东西都解决掉。
他估量着岑安又会等自己到很晚,回办公室之后打了个电话。
“肃肃……”岑安抱着枕头窝在沙发慢悠悠道:“八点半啦。”
“我今天可能要再加个班,”叶肃放缓了声音道:“你晚上先睡,好不好?”
岑安小小的嗯了一声。
“……睡前喝杯热牛奶,记得盖好被子。”叶肃一听见他的声音,心里也柔软了下来:“我晚一点就回来了。”
岑安又嗯了一声,不肯挂电话。
叶肃等了一会,还是低声问道:“不开心啊。”
“不开心。”岑安轻轻道:“想等你回来。”
在和叶医生确定心意之前,他其实性子一向特别乖。
因为逃亡太久又能力很弱,他很长时间里都会观望其他人的脸色和表情,说话时也不自觉地放低身段,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在恋爱以后,他也总是带着几分敬畏,并不算太放得开。
然而在几个月前,他误打误撞的变成了岑八岁。
小孩儿的天性被久违的解放,想吃什么要什么都可以理直气壮,字典里压根就没有压抑这两个字。
……感觉好到做梦一样。
好到变成大人以后也就这样想继续下去。
男人哑然失笑,握着电话道:“就两个小时,回来给你带夜宵好不好。”
电话静默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些任性。
“不好。”
岑安歪在沙发上,抱着枕头握着电话,忽然就听见电话那头没声音了。
他眨了眨眼,把放着无聊广告的电视关掉,心里有点虚。
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通话已经中断了。
坏了,好像真的玩脱了。
叶医生这段时间确实特别忙,做完手术以后还要兼顾科里的报告,恐怕心里也觉得累。
岑安坐了起来,忽然觉得有点惶恐。
他起身想做点什么,刚好想起来戚麟今天给自己寄了张新专辑的CD,索性把音响打开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温柔而又坚定。
『——你离开的时候,我的日落出现在下午三点钟。』
『就好像整个城市都关掉灯了一样。』
小提琴和钢琴声也流泻而出,悠远绵长的在客厅里回荡。
岑安握着CD盒发了会呆,家里的门突然开了。
叶肃拎着公文包转身进来,身上的消毒水味儿也被驱散了个干净。
他愣了下,把盒子放到一边,说了声叶医生晚上好。
刚才其实就是突然脑子抽了一下……真不是非要让他把工作扔下来。
“安安?”叶肃换好鞋走过来,发觉爱人情绪的细微变化。
“你……不加班了吗?”
“嗯,回来陪你。”叶肃指尖一点便换了睡袍,示意他坐下来:“你在害怕?”
“我……我就是说着玩的……”岑安感觉自己特没出息:“你是不是觉得我特不懂事,还需要哄。”
男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在胡思乱想。”
“安安,来我怀里抱抱。”
『喜欢落雪的北方,喜欢晨曦的光,还有你眯着眼笑的模样……』
戚麟的轻柔歌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窗外开始落下淋漓的雨。
他们两人静静的在沙发上依偎着彼此,听着歌许久没有说话。
『来我的怀里……听我胸口的声音……』
“这些天做了好几台手术,安安也很累吧。”
叶肃让他趴在自己的腿上,帮他轻揉着肩胛骨和肩膀。
指腹和掌心传递着温热的力量,让紧锁的肌肉也开始慢慢放松舒张。
男人一直话不算多,这时候缄默着不言语,可连起伏的气息都很温柔。
岑安窝在他的怀里听着歌,忽然觉得心里也有些发烫。
“我……”他侧着身去望叶肃的脸庞,忽然又多了些勇气。
“也不是很累。”
“但好像就离开一会儿,也会很想你。”
他以前没有过这种依赖的感觉,现在只觉得陌生又有些茫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男人垂眸亲了一下他的唇,又去揉他的脖颈。
“安安,以后有想法也都这样直接讲,压在心里会不舒服的。”
岑安怔了一下,认真的应了。
叶肃俯身抱紧了他,低低叹息了一声。
“我只爱你。”
“没有什么能比你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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