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发生的没头没尾, 可又没有任何后续。
叶肃原本以为自己对时都的仙妖都算心里有数, 可他从未察觉到薄和父亲的异样存在。
他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岑安帮他治好了被灼伤的掌心, 疤痕也用术法悉数消掉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有些沉默。
叶肃要连着应付好几台手术,有些事也习惯了自己思索。
岑安尽心尽力地在旁边辅助帮忙, 也没有再问什么。
他这些日子里, 都有观察叶医生和明先生。
他们似乎都背负了很沉重的东西, 可又表现的风淡云轻, 仿佛无事发生过。
除夕很快就到了。
按理说, 医生是没有法定假日可言的——哪怕国家强制要求休假, 他们也极有可能因为一个电话凌晨四点跑去接急诊做手术, 哪怕窗外焰火连天也要专心抢救病人。
叶肃原本要连着排班四天,然而他瞧了一眼工作表, 不光给自己放了个假, 连带着还把吴主任的时间也空了出来。
都安心回家过年吧。
岑安第一次在时都城区过年, 听着外面的鞭炮声都有些兴奋和小紧张。
他包了好些饺子, 还怕叶医生挑剔, 特意倒腾了四五种馅。
虽然说妖怪也没什么好辞旧迎新的, 但回家的路上他还是买了两挂鞭炮和一箱焰火,哼哧哼哧把东西都搬了回去。
叶肃交完班以后回到家, 门还没打开就闻见了剁馅的味道。
莲藕木耳配里脊肉。
他微微挑眉,推门走了进去, 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鞭炮。
……这玩意儿是人类用来驱逐妖祟用的, 那笨蛋买这个是想搞什么?
“叶医生回来了?”岑安眼睛亮了起来:“饺子是煎着吃还是煮着吃?”
“水煎吧。”叶肃把外套放到了一边, 注意到他已经包了四屉。
“做这么多作什么?”
“我想给明先生也送一些,”岑安失笑道:“也不知道他吃不吃韭菜鸡蛋馅的,晚点煎好了给他端过去。”
叶肃洗干净了手,坐到了他的对面,开始低头帮忙包饺子。
这事其实可以用妖术做,就跟开个障眼法让镊子自己缝线一样。
可男人不声不响地包着饺子,速度快又捏边漂亮,一看就是老手。
岑安把自己弄得脸上手腕上都是面粉,这会儿瞧见叶肃迷之熟练,眼睛都睁圆了些。
“你居然还会这个……”
叶肃没抬头,手中看似随意的捏了个菱花边,又去包小盒子状的方饺。
“我不吃胡萝卜馅的。”
“加牛肉也不可以。”
“好……”岑安搅和馅料到一半,默默把那碗端起来准备倒掉。
“坐下。”他扫了小青年一眼,又把目光收了回来:“今天就算了。”
勉为其难的陪他吃两个。
电视里主持人在热情洋溢地介绍着春晚的嘉宾阵容,窗外也开始陆续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叶肃包完饺子以后去帮忙弄鲈鱼和酱菜,岑安则去煮了一大锅卤水,开始腌妖怪们的翅膀和肠子。
闻着还挺香。
“叶医生平时也是一个人过年吗?”
叶肃动作顿了一下:“以前不过年。”
他上次和母亲过年,还是两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这次是因为家里多了棵盆栽,而他也想休息一阵子。
叶肃从没有放任其他异类在这栋房子里住过,而且一住就这么久。
他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可又只能归结于‘这棵植物弱到完全不构成威胁’。
可其实自一开始,他在和岑安相处的时候,就总是有种似有若无的认同感和亲近感。
也正因如此,他会带着他学习如何成为外科医生,以及放任他靠过来,帮自己梳毛擦耳朵。
在靠近岑安的时候,内心会觉得放松又平静,朝夕相处的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
等饺子都呼啦啦下锅了,戚麟的电话刚好打了过来——
“岑哥!叶哥!新年快乐呀!”
电话那头还隐约能听见吴主任啪啪啪剁肉的声音。
“新年快乐——”岑安笑眯眯道:“寒假作业难不难呀?”
“我简直要窒息了!今年不是要小升初吗,我妈给我买了一摞的作业!!”戚麟压低声音道:“我要是人间蒸发,绝对是跟着这堆补习资料同归于尽了。”
“小戚——过来帮你爸剁鸡!”
“哎来了!”戚麟临挂电话前还记着约答疑:“岑哥,回头过完年见呀!”
“好啊,”岑安笑了起来:“加油哦。”
等电话一挂,他瞧见叶肃在偷偷尝蒸锅里的虾丸汤。
某人立刻把汤勺放下,转移话题道:“饺子煎好了。”
“我来弄,”岑安快步走了过去,感叹道:“小戚都要读初中了,时间真快啊。”
叶肃趁他转身的功夫又尝了一口虾丸汤,随口道:“不要和人类处的太近。”
“为什么?”他眨眼道:“吴主任也是很好的人啊。”
“迟早要做路人的。”叶肃淡淡道:“二十年之后,戚麟会结婚生子,可你还是现在这副样子,他们不会觉得奇怪么?”
岑安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件事,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戚麟现在就是一小毛孩子,我总觉得他不会长大的。”
“他会的,吴主任也会变老。”叶肃指尖亮起萤紫色的光芒,在他的额心点了一下:“所以我们在他们的记忆里,都模糊一些才好。”
等他们成长又或者老去,记忆里只会隐约记得有这么个存在,却不清楚对应的年龄和身份。
这也就够了。
明琅正靠在长椅上看书,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一开门,便是捧着一大盘煎饺的岑安,背后还站了个穿着家居服面无表情的叶肃。
“明先生新年快乐呀!”岑安笑着道:“这是双拼饺子!叶医生还给你带了玫瑰醋!”
叶肃默默把一瓶醋递给他,干巴巴道:“新年好。”
明琅好久没有过年了,这时候也有些生疏:“谢……谢谢。”
他接了东西道了声谢,有些怀念地笑了起来:“真是好多年都没吃过饺子了。”
“等会我们去放烟花吧!我还买了鞭炮!”岑安笑眯眯道:“新的一年,明先生也要开开心心的呀。”
等三人寒暄完道别,一下楼门口还站着个新客人。
“诶?我记错楼层了吗?”鲍富亮出一大捆腊肠:“这是我亲手做的!山椒味野猪肉,特好吃!”
叶肃站在岑安身后,听着他们闲聊胡扯,眼角也扬起微微的笑意。
过得有些烟火气,也好。
小区专门把广场收拾出来供居民们放烟花,还有好些小孩拿着焰火棒笑闹着窜来窜去,楼前楼后都有轰隆的震鸣声。
十二点一到,几乎到处都是欢呼声和口哨声,整个天幕也被焰火不断映亮,犹如星星在一瞬间都摇影作熠熠生光的花海。
闪耀的色彩在月下云前荡漾开来,粼粼的金光霹雳作响,好看到如同仙画。
岑安穿好大衣跟在叶医生身边,看着楼顶上绽放的焰火有些舍不得眨眼睛。
他还记得那晚坠落的天火,犹如千万流星坠落一般,绚烂到如同霞光被融化一般。
化形的那一夜,天上也不知是什么奔流而下,无数的金线都在陨落的那一刻燃烧绽放。
要不是看的太投入,他也不会被什么东西突然击中,以至于肩颈后的印记到现在都消退不掉。
叶肃陪他放完了礼花,静静地陪着站了一会儿。
他在妖界见过太多光景,对这些人间的嬉闹不怎么感兴趣。
那小妖怪连焰火都能看的出神,确实单纯又朴实。
远处有个小孩不小心拿歪了已经点燃的焰火棒,还没来得及把它摆正,一道火光嗖地就炸了过来——
“小心!”
叶肃本能地把岑安往怀里一带,侧身躲过了那道焰火,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孩子母亲冲过来连连道歉,脸上满怀着歉意。
岑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角。
叶医生的手心就笼在他的耳侧,他甚至能听见沉着有力的心跳声。
月桂的香气再次氤氲散开,怀抱也温暖而牢靠。
等那位母亲回去教训孩子了,叶肃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抱着他。
“下次小心一点。”他松开了手道:“回家吧。”
岑安仰头看向他,笑的眉眼弯弯:“叶医生怀里很暖和。”
是他很喜欢的暖和。
叶肃低头看着他翡翠般的眸子,有些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也许该多抱一会再松开的。
-2-
新年第一天,岑安烤了焦糖舒芙蕾例行去找明琅喝茶。
两只妖怪聊了好一会儿,茶也喝完了两壶。
明琅隐约感觉他有什么话想说,渐渐也止了话头。
岑安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很诚实地开口道:“明先生,有件事想和您问一问。”
“嗯?”
“我感觉……”他憋了一小会,还是小声说了出来:“我感觉我有点喜欢叶医生。”
明琅愣了两秒,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倒也是个坦率的性子。”
“可这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岑安闷闷道:“万一是我弄错了呢。”
这种事哪里有什么弄错的道理。
明琅给他又倒了一盏茶,慢条斯理道:“说来听听?”
小岑同学每周六晚上都要和叶医生补实践操作课。
医学生的实践操作涉及几十种检查,而且这些都不是光看书就能学会的东西。
“比方说有很多种触诊,包括胸部、腹部什么的……”岑安越说越小声:“我每次一碰叶医生,就感觉有点心跳加速,而且呼吸也会乱。”
哪怕他穿着衣服,岑安也有点忐忑,好像自己在触犯什么禁忌一样。
那男人哪怕半裸着躺在他的面前,也平静淡定如无事发生一般。
反而他自己会想到些有的没的,去触摸他温热的皮肤时也会脸颊发烫。
这大概就是……心虚吧。
明琅听得津津有味:“还有呢?”
“除了触诊之外,还有酒精消毒,有一次我做错了,他就教我怎么擦来着……”
冰冷的酒精从锁骨中线一路划到腋后,棉花的触感又湿又软。
岑安已经脸都红了:“我平时在医院都挺淡定的,但是叶医生一碰我,我就有点发抖。”
明琅抿着茶道:“你感觉你喜欢他?”
“有点吧……”岑安试图梳理清楚:“叶医生很优秀,一直以来也很照顾我。”
而且会给他一种极其稳定的安全感。
岑安在一众妖怪手里逃了几百年,都习惯了担惊受怕随时逃亡的日子。
可是和叶肃相处的这一年里,他可以睡一场好觉,也不用再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叶肃给他的安全感犹如无形的屏障一样,能让他慌乱又局促的内心渐渐地定下来。
他已经有些依赖他了。
时间一久,岑安有时候都忍不住等叶医生一起下班回家。
好像只要和他呆在一起,心情都会很愉快。
“那叶医生喜欢你吗?”明琅扬起眉毛道。
“呃,”岑安有些为难的盯着起伏的茶叶,半晌才小声道:“我不知道。”
而且叶医生为了修仙一直在行善积德,恐怕也不像是会耽于感情的妖怪吧。
他从前在人间听过许多风花雪月的故事,真自己碰着那种萌芽般的隐秘心思时,反而有些局促和慌乱。
明琅想了想自己该怎么点化这小傻子,不紧不慢地启迪道:“起码他不讨厌你,对吗?”
“嗯!”岑安眼睛亮了起来:“他现在越来越耐心了,我没有听懂也会再讲一遍!”
“那你可以找个时间试探看看,”明琅捻了块饼干道:“或者直接问他。”
“真的可以吗?”岑安有些担心:“万一他生气了把我扔出去……”
“我就去揍他一顿,”明琅淡定道:“他不会的。”
他没想到这棵同类是喜欢打直球的类型,而且隐约能够猜到叶肃晚点听到问话会有什么表情。
直球也有直球的好处啊。
明琅送客的时候,笑容颇有些怀念。
这种还在懵懵懂懂中发芽的青涩感情,叶肃舍不得掐掉的。
到了晚上,岑安脑子里都乱糟糟的。
问清楚也好。他泡冷水池的时候又想起来这件事。
如果被拒绝了,以后也可以少困扰一些,不是吗?
叶肃正在客厅里归类整理着病历,岑安就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他穿着宽松的叶纹亚麻睡袍,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耳侧,眼眸也是不曾伪装的一泓清绿。
叶肃原本无意地扫了一眼,还是伸手轻点了一下。
下一刻,那头发上的水珠尽数化作蒸气消散干净,连岑安周身的水汽也被烘了个干净。
不会太炽热,但又能保证干爽,施法的力道掌握的刚刚好。
岑安坐在了他的旁边,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一闻见他身侧的月桂味道,脑子好像就会自动宕机。
叶肃把手中的文档放到了一边,看向他道:“做静脉穿刺术的复习?”
“不是,等一下,”岑安低着头,感觉自己又开始呼吸加速:“叶医生,我有话想问你。”
“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
整个客厅陷入了寂静之中。
叶肃没想到这家伙会突然问这么直白的问题,而且也从来没做好准备去应对这些。
“你为什么问这个?”他反问道。
“因为——”岑安下意识地回答道:“也许是我感觉错了,可您不觉得,我们最近的肢体接触太多了一些吗?”
如果只是他单方面有触碰也就算了,可是从刚开始时做缝合训练时的拥抱,还有后面触诊时不必要的摸手和抚触,叶医生也一直有断断续续的靠近他啊。
岑安本来就脑子直,也不会跟其他小年轻似的继续似有若无的暧昧,每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时候,都想直接问个明白。
叶肃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没有准备好恋爱,也不曾考虑过这种问题。
可岑安问的,就是他一直逃避去感受的事情。
岑安知道沉默已经是回答了,眼神黯淡了一些,低声道:“我知道了,明天我就搬出去住。”
“可能是我怀疑错了,叶医生不要生气。”
他起身站了起来,却被叶肃唤住了:“你等一下。”
“什么?”
叶肃开了口,可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住?”
“因为我们不该有这么多肢体接触,不是吗?”岑安认真道:“如果叶医生再次被我怀疑,肯定也会觉得被冒犯吧?”
“我觉得保持同事关系挺好的,”直肠子青年完全没注意到某人复杂的眼神,自顾自地开口道:“也谢谢叶医生长期以来的照顾了。”
“不是这样的。”叶肃低声道。
岑安静默地坐了下来,等他继续解释。
叶肃感觉自己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
他喜欢岑安给自己带来的许多感觉,可他本能地抵触和感情有关的所有事情。
从出生到现在,他身边每一对爱人,基本上都过得痛苦而煎熬。
明琅和璩玉就不必说了,父亲和母亲也是如此,还有姐姐……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婚事,姐姐如今一定还活着……至少还会活着。
叶肃沉默了很久,声音有些喑哑。
“很抱歉。”
“我确实有下意识地触碰你。”
他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让岑安为难和困扰。
“因为……我发情期要到了。”
岑安怔在那里,后知后觉想起来叶医生是只狐狸。
狐狸确实是有发情期的。
他的脸又红了起来。
“妖兽的发情时间会比动物更长一些,时间大概从一月到四月。”
叶肃觉得自己也是疯了,强行腆着老脸找这种完全不着边际的借口。
他确实每年都会有发情期,但是动物的本能都是可以用咒法克制的。
这种鬼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撒谎还是真的。
也许最近这些失控的行为……都跟那些被压抑的感觉毫无关系,仅仅只是因为发情期而已。
“我一直在压抑本能。”他低哑道:“但并不算成功。”
这种借口……也就骗骗岑安了。
可他没有多的选择。
“会……很痛苦吗?”岑安露出心疼的眼神,坐的离他近了一些。
“很难睡着,而且会烦躁和焦虑。”叶肃感觉自己完全是个混蛋,口不对心地低声道:“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
下一秒,他就被岑安伸手抱住了。
人参的清苦气味萦绕在鼻翼,相贴的肌肤也冰凉而柔软。
“我不会生气的……”他搂着叶肃的脖颈道:“叶医生也可以抱抱我的,如果这样会让你感觉好受一些的话。”
叶肃闭了眼睛,把他抱在了怀里,良久都没有说话。
岑安的身体很轻,头发有种淡淡的草木香气,而且抱起来很软。
他做梦的时候,梦到过抱着他好几次了。
“发情期会不会疼?”
“用清心咒就可以了,”叶肃控制着语调的平静:“但睡眠会很糟糕。”
都已经撒出这种谎了,索性圆的真一点
“我可以的,”岑安松开了手,坐在旁边认真地看着他道:“人参有平神静气的效果,叶医生要试试吗?”
叶肃感觉自己仅存的道德感已经快要崩掉:“你在说什么?”
“我可以抱一床被子过来陪你!”岑安试图多帮一些忙:“我在儿科的时候小孩子们都不哭的!真的很镇静!”
如果不是叶医生,他现在可能早就死了三百次,连残渣都被其他妖怪们吃干净了。
而且也不会遇到现在的这些朋友们,能拥有喜欢的工作和身份,还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处转悠。
他总该回报一些。
后者沉默了几秒:“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如果是其他妖怪的话,会很担心,也会躲起来。”岑安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可叶医生照顾了我这么久都没有动过邪念,我相信你。”
叶肃怔了几秒,内心有什么在翻腾。
他有动过。
至少是从不小心舔到他以至于冲去浴室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有过。
岑安已经完全忘了这个话题一开始的指向,而是干劲满满地把被子抱到了叶肃的卧室里。
“要试试吗?”
男人站起身来,投降一般地长叹了一口气。
“晚上如果乱打滚的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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