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面还飘着雪，风托着白色纱幔将雪片卷落进来。这是朱楼的第五楼，窗口正对着屋檐下的唤魂铎。在冰冷的飞雪之中，如同冻结了一般，没有发出丁点儿声响。
女子轻启朱唇，挥手道：“你可以下去了。”
“是。”
小雪始终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微作欠身后才慢慢离开。
方谪仙只觉得冷风扑面，寒意周身流窜。他们中间隔着一座楠木冰纹的屏风，白色的纱幔薄如蝉翼，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良久，窗前的倩影终于动了动。声音穿透过夹杂着雪花的冷风传过来，嗓音同她的背影一样清冷。
“请。”
对方仅仅说了一个字，方谪仙一时间没懂这个字的意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很难想象，有一天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不知您有没有觉得这里很熟悉，像不像仙游浮岛的某个地方。”
忽听那人说出这句话，方谪仙一头雾水，什么仙游浮岛，他简直是闻所未闻。最重要的是，对方还用了尊称‘您’。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她果真知道了这副身体是极道魔尊萧砚悬。否则，又怎会对自己这般客气。
方谪仙接过话反问：“什么地方？”
“堕仙楼。”女子道：“还记得以前的时候，主人尚在瑶仙书院求学，有次把我带了进去。主人与落华公子素来不和，最后还是靠您从中调解。”
“当然，您一定想不到我是谁。”
方谪仙从一头雾水变成了一脸懵逼，什么仙游浮岛，又什么瑶仙书院，这些地名他在萧砚悬的记忆中从未见过。可听对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某位故人在叙旧，讲述着记忆深处的遥远过去。
方谪仙干脆直接问她，“你是谁？”
女子冷笑地勾勾唇，“我的名字说出来，只怕污|了仙君的耳朵。就算说了，恐怕您也不会帮我。这一切，不过是我自食其果。”
“……”
你的名字不是叫大雪吗？等等，仙君！？
方谪仙越听越糊涂了，但表面还得装作镇静，说道：“你若是不说，又怎知道我会不会帮你。”
女子明显一滞，道：“您肯帮我吗？”
方谪仙沉吟半晌，对方一口一个仙君，可他这副身体明明就是极道魔尊的，和什么仙君压根儿扯不上半点儿关系。而这名女子却是十分笃定，笃定了自己可以帮助她。
女子见他许久不作答复，眸中颜色缓缓沉下去。她转过身，露出白皙的脸庞。那张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和小雪笑起来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我知道，仙君在六道是出了名的大好人。请仙君放心，您与极道魔尊灵魂互换的秘密，我是不会轻易泄露出去的。”
闻言，方谪仙怔然色变，“你……知道？”
“我是这个阵法最后一名守阵人，对其中之事自然了解一二。起初我只是好奇，好奇仙君怎会同极道魔尊在一起。”
“直至第一个幻境结束，我从镜像内看见仙君用魔尊的剑法杀了玉生烟。于是我明白了，与极道魔尊灵魂互换的人便是仙君。”女子道：“早知前来破阵的人是您，我便该推却这份差事。现在想来，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
先且不论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仙君，相较之下，方谪仙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刚才说，玉生烟是死在了极道魔尊的手下？”
女子十分确信地点头，“没错。”
好啊，原来这家伙一直在假装失忆！难怪好感值从一开始就那么低，难怪会在火鸡客栈暴露女装。这个萧砚悬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
方谪仙在生气之后，心里一阵发凉。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天，几乎日夜都同萧砚悬在一起。他早就有所怀疑，只是不敢相信，这般骄傲自负的极道魔尊会甘愿穿女装这么久。
转念一想，现在他们已经灵魂互换，萧砚悬当然不会有所顾忌。那自己的身体岂不是……被一个断袖魔尊占了便宜！
女子觉察出方谪仙的脸色不对，遂问道：“仙君，您怎么了？”
她的声音将方谪仙唤回现实，比起萧砚悬假装失忆这件事，他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如何离开这个地方。可面前这个女子从开始到现在都称呼他为仙君，八成是认错人了。如若暴露自己并非仙君身份，很难保证对方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方谪仙道：“我没事，只是不曾想会在此处碰见故人。你方才要我帮你什么？”
女子微露讶异，“仙君您还记得我吗？”
当然……不记得，应该说，完全不认识好吗！
方谪仙道：“姑娘不妨说一说自己的名字，或许我会有所记忆。”
“我叫雪霁。”女子说着微微一笑，“当年瑶仙书院最小的那位公子，便是我的主人。”
“那雪霁姑娘，是想让我帮你什么呢？”方谪仙仍然保持着警惕，说道：“若是能够帮上忙，我定会竭尽所能。”
雪霁缓缓从屏风后出来，雪白长发如瀑，一直垂到膝盖。可膝盖以下，却是什么也没有。她不是走出来的，而是飘出来的。
方谪仙怔愣片刻，勉强稳定心神。任谁见了眼前这一幕，保准也会被吓一跳。这也难怪雪霁从未现身，她的现身势必会暴露她的身份，她不是人。
雪霁缓缓道：“曾经的我因为向往自由，离开了雪海天域。从此后，我迷失在了六道之中，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是现在的主人救了我，主人说我的双脚最美。为了变得厉害，为了可以回去，我与现任主人做了交易。”
雪海天域……这个名字方谪仙在小雪口中听过。小雪说，唤魂铎就像雪海天域的时之钟。无论走到哪里离得再远，只要听到它的声音，就永远不会迷路。
他隐约明白了，雪霁便是小雪说的那只离开金丝笼的鸟儿。迷失的雪霁遇到了现在的主人，也就是这个阵法的施阵者，她和现任主人做了交易，从而失去了双腿。可尽管如此，雪霁心中仍然存着执念，她想要回去，回到她原本主人的身边，回到曾经自己的家。
雪霁已经到他的面前，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肌肤雪白，连眉毛也似雪一般的颜色。她道：“主人告诉我，只要我能够取下极道魔尊的首级，我就能够回到雪海天域。我不再是以前的雪霁，所以我一定不能让主人的失望。”
她说的这个主人，便是阵法的施阵者。
方谪仙打了个寒噤，对方的每一个字好似都喷在自己的脸上。他神色不变道：“但是，我并不是真正的极道魔尊。你想让我帮你杀掉萧砚悬？”
“本来是这么想的，可就在刚才，我突然改变了主意。”
方谪仙不解道：“什么意思？”
“因为我刚刚发现，你不是真正的极道魔尊，也不是真正的三垣仙使。”雪霁的声音陡然转冷，寒意瞬间蔓延，“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你的身体是属于极道魔尊的。”
你tm身体才属于极道魔尊！
方谪仙脑子里冒出这句话的同时，刹那幡然醒悟，不由倒退数步，与靠近的雪霁迅速拉开距离。
这个女人从第一句话开始，便是在试探！
雪霁看出他眼中极力掩饰的惊慌，一抹冷笑爬上嘴角。她一边抚弄着袖角长垂的流苏，一边道：“尽管你有着一张酷似三垣仙使的脸，但琅华君的仙姿却是任何人都学不来的，包括我的主人在内。”
果然如他所料，对方在意识到自己本不是仙君后，便很快翻脸不认人。
方谪仙握紧手中的伞，故作淡定道：“你杀不了极道魔尊，所以打算杀我，对吗？”
“看来你也不算太蠢。”
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雪霁已然起了杀意。白练如长蛇般吐来，掀动着窗外飘扬的飞雪。
就在这时，数条身影破窗而入。裴快雪和霍罂分别擒了二小姐和三小姐，两人一举闯上朱楼。
霍罂仍披着大氅，笔尖正对三小姐的喉咙，威胁道：“放我们离开这里，否则别怪小爷笔不留神，伤了她的性命。”
三小姐目色不动，只道：“你们死心吧，大姐是不会因为我们放过你的。”
裴快雪道：“我不信，面对同胞姐妹的生死也能这般绝情。”
“哈哈哈……”雪霁忽然间笑了起来，在她身后的窗外，鹅毛大雪纷然飘落。雪霁笑够了，神情在瞬间凝住，冷冷道：“她没说错，我不会因为她们改变任何决定。”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白练直面袭去。裴霍二人迅疾往两边闪避，再看时二小姐和三小姐已经化作一滩雪水，和四小姐的死法完全一样。如果不是那晚亲眼目睹，方谪仙至今难以相信，这对姐妹竟是如此凶残之人。
方谪仙甫一失神，那尺白练已朝自己卷来。快如疾风，迅如闪电。他起手一招浮游天地，再以逸尘步虚快速躲至屏风后。屏风在他的面前被劈成两半，一道身影忽至，替他接下白练之击。
“哥哥，仙儿来晚一步。”
听萧砚悬仍然自称仙儿，方谪仙本来的一腔怒气转瞬间化作一脸热意。他假装自己并不知情，语气淡淡道：“没有什么晚不晚，来得刚刚好。”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