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国师府,长明宫。
白发苍苍的国师摸了把自己的胡子,看着跪坐在皇后身边的英武却阴郁的帝王,他来回踱步,再三向皇帝确认:“陛下,您确定,神魂入幻境之中,很有可能受到损伤,我这徒儿心思太复杂,想要把他找出来,并不容易,想让他毫无顾忌地跟着陛下走,他得对陛下死心塌地。”
现实中,他这傻徒儿的确是对皇帝死心塌地,可是在徒儿构建的幻境之中,皇帝姜善对他来说,等同于一个陌生人。
失去皇后,对一个国家来说,并没有大碍,虽然当今皇后的确颇有能耐,但国君才是一国之主,才是这个国家的核心。
可皇帝的要求,他无法拒绝。况且皇后本是国师爱徒,国师有几分私心,还是希望皇帝能把爱徒完完整整带回来,即便是损伤一点神魂,没有那么聪明了也不要紧,至少人要活着。
姜善用手指沾了沾水,抹上皇后干裂的唇瓣。
躺在那里的皇后,并不算多美,甚至可以说是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蛋,比起那些臣子献上的美人,根本算不不得什么。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陪着他出生入死,为他征战沙场,然后还为他挡了一次又一次的阴谋。
姜善的手解开皇后白念的衣襟,在战场上风吹雨打,男人身上落下了许多疤痕,刀疤,剑伤,被火烫伤的痕迹,看起来纵横交错,一点也不美观。
他的手掌平放在皇后的肋骨,从上到下数了一遍,一共十八道,每一道都是为他落下 的伤痕。
他的手移到了皇后心脏的位置,这一块还在微弱的跳动,而在这里面,藏着一只小小的蛊虫。
他这些年来,一直顾着开疆扩土,让那些小国对大周俯首称臣,以至于忽视了身边的人。
白念从来没有说过抱怨的话,只在他身边一直守着他。
他所求一向不多,只不过为了他那点稀薄但是单一的爱意。
姜善天生断袖,对子嗣没有太多的渴求,对美色追求度也不高,他无所谓谁,当初请白念出山,甚至可以说是利用了自己本身的美色,一直以来,也做到了身边只有一个皇后。
“蠢货。”
他小声说了一句,怎么会有白念这么蠢的人,他只付出了一小部分,对方就回报了那么多,还有源源不断的爱意。
但是现在,这份爱意随着白念生命的流逝可能要消失在人世间了。
如果就这样放过他的话,自己岂不是很吃亏。
“陛下?”
国师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陛下好像是在骂皇后对吧。
姜善重新把皇后的衣衫聚拢,然后站了起来:“朕意已决,有劳国师了。”
后者给了他一条串了几颗灰扑扑珠子的手链:“陛下劳烦把此物佩戴身上,人的意识,有五层,我这徒儿,长了颗七巧玲珑心,他的心思,比常人藏得更深一些,足足有七层。每过一重幻境,这定魂珠便能亮起来,七层幻境,陛下共有三条命,若是三条命没了,陛下再尝试,对神魂就会损伤,我这徒儿,也就没有什么机会再回来。到时候您只要把这珠链剪断,老夫便将您的神魂带回来。”
事关皇帝性命,他不敢有所隐瞒,把细节和后果嚼碎了说,生怕皇帝一个冲动,从此泱泱大周痛失明君,群龙无首。
“朕这一生,从未怕过什么,不过是离开几日罢了,朕自有分寸。”
人神魂的境界,和现实中是有很大区别的。梦境中,往往过了一生,甚至是几生,也不过黄粱一梦。
国师利用那种蛊虫,给皇后续了七日的命,这次姜善要是不成功,白念就永远不会醒来。
姜善已经安排好,对外告病七日,七日,他在皇后的神魂梦境中冒一次险。
这算是他欠白念的,他救了他这么多次性命,这次轮到他把这个家伙拉回来。
姜善迈入国师设下的阵法之中,从容在皇后身边躺下:“有劳国师了。”
国师见他心意已决,在皇帝面前多有叮嘱:“幻境之中,我那徒儿定然会多般变化面貌,陛下的身份和处境也会有所差异,甚至可能会历经凶险,还请陛下顾全大局,无论如何,您的性命最重要。”
姜善闭上眼睛,柔和的光芒笼罩在他和皇后身上,姜善佩戴的手链第一颗闪烁起来,意味着皇帝进入了皇后意识的第一层幻境。
“殿下。”
姜善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的就是自己的大总管李忠的一张老脸。
见他醒过来,李忠又改了口:“陛下,今日是您的登基大典,你该起了。”
从今日起,他的太子殿下,便是陛下了。
姜善看到李忠的脸,果然比他记忆里年轻了不少。
熟悉的环境让姜善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在幻境的第一层,他的皇后并没有太为难他,还给他留了个用得顺手的太监李忠,而且作为天子,找一个人,想来也容易很多。
登基大典的礼服,和记忆里别无二致。
姜善直起身来,想要尽快结束大典,早些找出白念幻化之人。
但为他穿衣的时候,气氛却和他的记忆里很不一样。
姜善的父亲对皇后十分专情,他有几个孩子,但都是皇后所出。
而且几个孩子中,只有姜善一个是男孩儿。
可以说,姜善很小的时候,便被立为太子。他母后去世的早,父皇把唯一的儿子待在身边教养。
姜善的文韬武略,都是先帝一手教导出来的。朝代更替的时候,也没有发生任何手足相残,父子相疑的事情。
他的父亲是病逝,在感觉身体不好之前,还努力为他铲平了一切阻碍。
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姜善接手的是个富饶的江山,虽然先帝新桑,但新帝登基的时候,他周围跟着他的这些人,眼底还是压抑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然而此时此刻,李忠的眼底,却是抑制不住的难过和悲伤,就好像他不是要去登基,而是去奔赴刑场。
姜善并没有得到自己现在身份的记忆,他所需要的信息,只能从外界获取,他呵斥说:“李忠,你哭丧着脸,是给谁看?”
李忠抬起脸来,眼睛里居然还浮起了泪花,搞得姜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殿下,老奴的太子殿下啊~”
看着年轻英俊却懵懂的太子殿下,自己看着长大的太子殿下,李忠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姜善不由得嫌弃地皱起了眉,他动了动自己的腿:“给朕放开,别号丧了。”
李忠的性格容貌都没有多大变化,姜善很轻易地就从他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还是大周国的太子,马上也将是大周国的君主,父亲也只生了他一个,大周国年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甚至比他刚接手那一会,还要好。
但有一点和他原本的世界不一样,大周国本是君权和神权并重,但到姜善这一代,神权早就压过了君权。
虽然还是有国师府,但国师并不参与议政,而是在府上潜行修道,平日里就做做钦天监的活,除非动摇国本的大事,国师连个影子都没有。
但第一层幻境里却不是如此,原本没落的神权不仅没有衰落下去,反而在大周拥有了绝对的统治权。
国师不仅有一群疯狂崇拜他的信众,而且打从建国起,这大周朝就没有换过国师。
也就是说,如今的国师,算起来都有几百岁,或许更长时间。
神权兴起,便意味着皇权没落。
姜家皇室在国师府之下,可以说皇帝做的比较憋屈。
不仅君权神授,国师可以罢免不仁德(他看不顺眼的)的君主,还有传闻说,这是国师府在其中做了推手,为了大周国的风调雨顺,牺牲了大周皇帝的寿命。
大周皇帝开国皇帝寿命六十,每一个皇帝,都比上一任皇帝少活三岁,规律到了一种旁人不能说巧合的地步。
而且要是皇帝无子便死去,国师从皇室宗亲中挑选的人,也逃脱不了这样宛若诅咒的宿命。
姜善十六岁登基,他父皇十四的时候,就有了他这个儿子,也就是说,先帝死的时候,才三十岁。
这是因为大周已经传承了数百年的缘故,倘若按照这个规律,姜善登基之后,二十七岁就会死。
做这个皇帝,他只能再活十一年。
李忠现在都有三十好几了,想到自己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李忠当然是悲从中来。
姜善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白念这个家伙,可真敢想。
想到皇后和国师的关系,姜善不由得心念一动:白念原本是国师高徒,如果不是做了他的皇后,很有可能会继承老国师的衣钵传承。
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眼珠子都被泪水蒙了大总管: “李忠,你可记得国师名讳?”
李忠张了张嘴,愣怔半天后,极为小声道:“国师名为姬姜。”
姬姓,乃是前朝贵族大姓,姜,则是国姓姜。
要知道为了避讳,民间连生姜都改名叫做黄精。
除了皇室之人,谁敢在自己的名字了用姜字。
不是白念,也不是老国师的名字,果然如老国师所言,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他又问:“李忠,你觉得国师样貌如何?”
李忠声音更小了:“国师乃天颜,小人不敢直视,但坊间传闻,国师天人之姿。”
国师的样貌不能简单用国色天香之类的词语形容,但绝对不丑。
这和平凡无奇的皇后相差实在太多了,长得那么好看,一定不是他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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