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相似。
他这个样子。
和那个时候的她,多么相似。
常婉抿紧了唇。
父母因为一场意外和她天人永隔。
她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转眼变成了弃子,在外辗转流离,曾经一次次在孤儿院的高墙里流泪,可是没有人能安慰她。
她每天的梦里,都如他这般,脆弱的像是即将碎掉的玻璃。
她渴望有人收留,渴望被爱,但只能一次一次失望中,慢慢长大。
所以她喜欢书里的楚长青。
他不需要任何人,依然可以征服全世界。
他在书里活成了她想要的样子。
即使脖颈隐隐作痛,但常婉再看他,好像没有那么可憎了。
少年的躯体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她抱着他,低声道。
“不怕。”
她的声音情不自禁的放柔,像是安慰他,有像是透过他,在安慰很久很久之前,那个孤独无助的自己。
“你以后……不会是一个人。”
仿佛真的被安慰到,少年的身体慢慢放松,体内混乱的真元也被常婉梳理好,他痛苦的表情也慢慢平静下来,手却还是拽着她,死死地,紧紧的。
常婉费了些功夫才让他松开。
抽离了自己的真元,帮他系好了最后一根带子,常婉才慢慢舒了口气,随后又自嘲的笑了笑。
“我也是傻了。”
她看着楚长青,目光复杂起来,最后把心思放下,拿着玉简转身去了小书桌前。
她坐着,手指在翠蓝的玉简上缠绕了很久,心绪翻滚,久久无法平静。
= =
是夜。
戚冰安静的看着墨色天空上的星辰,一双墨瞳里无波澜。
身后身形佝偻的夏长老声音冷漠,满腹怨气:“那常婉定然是窝藏了小魔头,掌门可不要一时被情爱蒙蔽了眼睛,成了瞎子!”
戚冰望着星星,轻轻叹了口气。
“夏长老……你看这星。”
夏长老闻言往上看。
“好像怎么样都抓不到手里。”戚冰目光飘远,“越是这般,越是贪图。”
“越是求而不得,便越是煎熬。”
他缓缓伸出手,好像能握住那万千星光。
然而抓在手中的,怎样都是空空如也。
“但她总有落下的那天。”戚冰唇角露着浅笑,“我且等着。”
= =
噩梦。
又是那个噩梦。
旁边男人的声音冰冷:“如果你不动手,我就把她扔到万虫坑里去。”
万虫坑,万种毒物,吞噬骨肉,进去的无论凡人还是修者,只有尸骨无存一条路。
饶他血脉特殊,却也经历了生不如死的折磨。
那人残酷的说,“你刚刚从那里爬出来,想必不用我多说——”
他慢慢在那冷漠如魔鬼的声音中,拿起了刀。
坚硬的木柱上,小姑娘面容模糊,被五花大绑。
像他之前无数次所做的一般,他会将这一刀捅进那个孩子的心脏。
这是噩梦,也是诅咒。
它一遍一遍的在他梦里,提醒他,诅咒他——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温暖和感情。
他是个屠夫,刽子手,他比那坑里的蛇虫更冷,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永远都会是一个人。
那个孩子,忽然对他笑了。
颊边一个细细的小梨窝,眼睛温柔的像是阳光,她被捆在柱子上,满身荆棘刺穿的鲜血,却努力的安慰他。
往常的梦里,他听不见她的话。
可是这次——
“哥哥……别哭。”
这次,他听见了。
她的声音又奶又甜,像他幼时在极寒之地捡到的一块羊奶糖。
“……以后,不会是一个人。”
这一声很轻,却如惊雷炸响,闪电穿破云层,又恍若绿芽冲破石头,手里的屠刀在恍惚间化作碎片!一切梦魇都成了脆弱玻璃,眼前似有阳光洒落,仿佛救赎。
他第一次从噩梦中挣脱。
而小姑娘的声音,和少女的声音慢慢重合。
一种温柔而说不清的感觉,缠绕着他。
惊而意乱的心,缓缓被现实抚平。
楚长青没有睁开眼睛,他感觉风灵力细细的掠过他受伤经脉,一双微暖的手替他把衣服整理好,他听见她自嘲的说,“我也是傻了。”
常婉。
刚刚那句话,是她。
感觉到她离开的脚步,楚长青才慢慢睁开眼睛,盯着背对着他的常婉。
少女身上,由种安静祥和的气息,那种气息缠绕着他,让他躁动的情绪不觉间消弭。
——是她把他从噩梦中拉出来。
她居然能这样,走进了他的梦里。
他身上有上古神兽的血脉,一旦走火入魔,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安抚的,每一次都是他将那可怜小姑娘送向死路,在一次次痛苦中坚定自己的心,才能从那可怕的梦魇中挣脱。
可这次,她只用了一句话,就把他从那绝境中拉回人间。
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以她对他的所作所为,以他的心性,是该杀了她的。
或者,剥下她的皮囊,做最美丽傀儡,摘下她的眼睛,做漂亮的标本。像他喜爱的那些古物一般,永远随着时光与尘埃,封锁在他心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遗忘。
可是……
体内还残存着一些她的风灵力,身上不知何时,换上了柔软的亵衣。
还是她的手笔。
那种安静温软的气息,随着她的脚步,慢慢远离。
她换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裙,烛火掩映下,少女的衣摆绽放出莲瓣一样的波纹。
她并非有倾城绝色的美貌。
然而一举一动。
为何却能美的如此惊心动魄。
“……”
他低低的笑了,喜怒不辨,意味不明。
常婉闻声骤然回头。
少年已经穿好了衣服,昏黄的烛火,他正盯着她,苍白的肤色更衬得他眸子黑的过了头。
他醒了?
想到之前说的那些话,说的时候不觉什么,回过神来,常婉就有点尴尬。
想来……他应当是没听到吧。
常婉维持着自己的人设,冷淡陈述:“你刚刚走火入魔了。”
楚长青:“嗯,我知道。”
顾虑着他身上的伤,常婉给他穿的亵衣很是松散,因此露出了他缠着绷带的胸口和锁骨。
少年倚靠在墙壁上,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自己微微松散的衣服,缓声道,“多谢。”
他居然……道谢了?
常婉心中惊诧,不习惯:“……举手之劳。”
常婉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她当牛做马的为他忙上忙下,这句谢谢完全理所应当,她居然还受宠若惊了 ,真是……
常婉以为他会继续问自己有什么目的,但是奇怪的是,这次他什么都没说,深沉晦暗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总之,这几天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她有些不安的摩挲着手里的玉简,声音却平稳淡定,“我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你不必想太多,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也不用管。”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我不会伤害你。
少女回眸一眼,美的触目惊心。
楚长青微微闭上了眼。
她说话的声音,沉稳冷静,一幅可以依靠的样子。
在那个森冷的噩梦中——就是这样的声音,还有她的气息。
给了他救赎。
之前她那副阴沉冷漠,甚至憎恨的模样仿佛成为了一道虚假的剪影,影影绰绰,模模糊糊。
楚长青唇角微微散开弧度。
“可。”
少女闻言没再多说什么,转过身继续看自己的玉简。
楚长青看着她。
就是这样的背影吧。
瘦弱,却笔直坚定的背影。
这样沉稳可靠的模样。
才能让那些信奉她的凡人,如光逐影,如影随形。
这样的她,会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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