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吃东西的样子叫人看着很是赏心悦目,贺时从来不知道,看一个女孩子吃饭是件这么愉悦的事情。
视线扫过沈瑶碗边快速堆起的一小堆甲鱼骨,垂眸掩了眼里的笑意,优雅的动作竟然一点不影响吃肉的速度,怎么办到的?
很难想象沈家到底是怎么教养她的,明明是个农村姑娘,还是个心智不足的,举手投足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优雅来,自然得像是刻进骨子里那一种,让人联想起天生的贵族。
他夹了一筷子豆角送进嘴里,很寻常的一道菜,味道却是好,沈瑶妈妈的手艺当真不错的。
沈国忠招呼几人吃菜,因着宋晋诚坐得远,就动手把离自家人近些的鱼和宋晋诚那边的青菜换了换,说:“手都伸长点,在这吃饭就别客气,天气热菜也放不住的,晚上都吃完才好。”
说着又要去挪那盘团鱼,贺时忙抬手压了压沈国忠的手,笑得客气又热情:“沈叔您坐着,我们都夹得到,而且这豆角您可别是给我换走了,婶子这手艺没得说,肉要烧好了不难,这豆角要炒出水准来不容易,我还真爱这一口。”
这话夸得清新自然,沈国忠信了,王云芝也信了,刚才在灶屋里还觉得这贺知青不着调的王云芝,这会儿眉开眼笑,觉得小伙子人真不错,嘴甜会说话。
沈国忠顺着贺时的手笑着坐了回去,他疼自家孩子,看沈瑶沈刚安安静静埋头苦吃呢,沈国忠眼角的笑纹都深了些,闺女明显爱吃团鱼,贺时拦了他也就不挪那盘团鱼了。
所以说,贺时这一拦当真是拦进沈队长心坎里去了,满分是一百分的话,他这一下就刷出了三分的好感度。
沈瑶不关心这个,她视线在宋晋城碗边那盘鱼肉上落了很短暂的一瞬,心里小小遗憾。
红烧鱼啊,刚才只想着甲鱼肉多刺少能快速解谗,这才一连吃了两块的呀,哪料到原本还能够得着的红烧鱼嗖一下就飞远了,她好久好久没吃到滋味醇厚、味道鲜美的红烧鱼了,过了今天,她妈不晓得哪一天才舍得多用点油给她做红烧的菜色。
从小受到的礼仪教育,筷子够不着的菜是不能站起来夹的,那不符合大家闺秀的行事风范,当然,在家里都有丫鬟布菜,不存在这问题,只偶尔在外宴饮注意些便罢。
心中颇为遗憾,早知道吃完一块甲鱼就该先夹块鱼肉的。她满脑子惋惜没吃到鱼肉,自己都没发现就一两分钟的功夫,眼睛已经往鱼肉那瞟两回了。
贺时看得忍俊不禁,莫名就猜出了她心中想法,一个小傻妞儿竟然这么矜持,菜端远了站起来夹就是啊,偏她眼里满满都是戏,他夹了筷子青菜送入口中,觉得今晚不用吃别的,看这小傻妞就能下饭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愉悦到了,贺时今天格外有善心,好心情的准备帮那小傻妞一把。
他夹起自己面前的螺蛳嘬了一口,然后挑了挑眉,赞不绝口的样子,招呼宋晋诚道:“婶子这螺蛳炒得是一绝,又鲜又辣,宋知青,你试试。”
他这突如其来的关照叫宋晋诚愣了愣,实在是贺时平常太高冷,他啊了一声,反应过来,说道:“那我是得尝尝。”
宋晋诚坐的位置不好夹,贺时顺手就把那盘螺蛳给他端了过去,端起盘子似乎才发现不好放,想了想把原本摆在中间一碗蛋汤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把刚到宋晋诚面前还没摆热乎的鱼往八仙桌正中间一放,把螺蛳摆到了宋晋诚面前,笑着说:“婶子今天烧这一桌菜可是为了招待你的,我和东子可不能喧宾夺主了,你尝尝看,这个下酒不错。”
王云芝听这话觉得这贺知青不止嘴甜还挺懂礼数的,觉得之前错怪他了,笑着说:“都别客气,今天螺蛳两大盘,份量管够。”
宋晋诚是上海人,其实并不太能吃辣,但是盛情难却,笑着嘬了一个又嘬一个,然后就停不下口了,几个螺蛳就一口凉白开吃得刹不住瘾。
沈瑶看到那盘鱼兜兜转转了又到了她能够着的地方了,抬眼对上贺时眼里一抹愉悦的笑意,愣了愣,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他该不会是帮她吧?可因为爬床那事,贺时对她挺讨厌,怎么会?
想不通的事她也不想了,只是意识到自己刚才馋鱼肉的模样可能挺明显的,但那又怎样,任谁面对和她一样的情况,从小锦衣玉食吃惯了的,猛不丁跟发配边疆似的过得这么清苦那也得馋。
想通这点,她就不纠结了,夹一块鱼腹肉进了碗里,就着红薯饭吃得香。
她专注吃饭,沈国忠一边喝酒一边和三个知识青年讲起了双抢的重要性,种庄稼是要看农时的,过了农时你侍候得再经心也不会有收获,所以七月中旬,田里的稻谷一熟就得马上收割,赶在月尾之前把已经打好了的秧苗插下去。
“误了农时,轻则减产,重则颗粒无收,都不是咱们能承受得起的,所以哪怕平时干活不够利落,在双抢期间也都是拿出十二分力来的,关系着咱们能不能给国家交得上粮,自己队里的社员后边大半年能不能有粮食吃,责任太重,轻忽不得。”
沈国忠说到这里,特意看了看贺时和徐向东,嘱咐道:“我也看出你们家境不错,不靠那点工分吃饭,平时我也不管什么,这双抢期间你们还得跟队里社员一起抢收抢种,也就是半个月,年轻人没什么吃不得的苦,咬咬牙坚持一下。”
贺时今天本来就是打着了解双抢情况的旗子来蹭饭的,这时自然是要应下的,他应了,徐向东也就跟着应了下来。
沈家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因着第二天最迟四点五十就得起床,赶着出五点的早工,沈国忠让三个知青酒少喝些,多吃点饭早早回去休息。结果临到走时,贺时掏了两块钱并一斤粮票、一斤肉票放到了桌上,说是他和徐向东晚上的伙食费。“你们能在河里捞着鱼,我就不给鱼票了,换成肉票吧,这是我离家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顿了,要多谢沈叔的招待。”
沈国忠哪里肯收他那么多钱票,沈家村几十号知青,搭伙的行情他不是不知道,通常一个人一顿饭是两毛钱和□□票,他把那些钱票推回给贺时,说:“家里粮不多,也没给你们准备大米白面的精细饭食,吃的都是红薯饭哪里当得这么多,鱼那些也不是买的,都是河里捉的,不费钱。”
贺时不容他推,说:“平时熬得厉害了我们就去国营饭店打顿牙祭,花的比这多了去了,算来是给我省钱了,沈叔你收下,往后我也不往国营饭店去,实在馋得慌了就带上粮票买上肉请婶子帮着做点吃的改善改善。”
徐向东在旁边看得完全巅覆了对贺时的认知,不得了,贺时居然会说这么接地气的话,厉害了!可能是看他今天表现不错,贺时帮着把他那一份都一起给了,他自然帮着一起说话。
贺时这边一给钱票,宋晋诚也掏了粮票出来,他已经没有肉票了,就给了五毛钱和一张五两的粮票,心里也觉得贺时说得没错,吃得这么好,给这些很是应该的,也跟着附和贺时的话。
推推搡搡的也不好看,到了这些钱票是收下了,沈国忠和贺时说:“下回想吃点什么自己不会做,国营饭店别去了,偶尔买了过来叫你婶子帮你烧好,就是别再给钱票了。”
贺时求之不得,客气一番换得再到沈家蹭几回饭,心里觉得再好不过的。
等人都走远了,沈国忠看看手上那叠钱票,钱还粮票还好说,那肉票确实不多得,一斤肉票啊,紧省点能买两三回肉了,就是沈刚看着那张肉票都眼睛发亮了。
沈国忠拴了院门回到屋里跟王云芝说:“这贺知青原没看出来,是个厚道的性子。”
王云芝正带着沈瑶收拾桌子呢,也点头说是。“就吃这么顿饭给这么多钱票,推都推不开,难怪河那边几家人伸长脖子盼贺知青和徐知青吃腻了老六家的饭菜换一家搭伙,不过听说也没给这么多,跟其他知青原先搭伙的行情是一样的,就是他挺喜欢买肉,不时的能漏一点给老六家几个孩子吃。”
王云芝夸归夸,倒没想过要沾这光,哪怕现在沈瑶明显懂事了,已经不是那么好骗了,她也没想过让男知青常往家里来。
沈国忠听了摇头,说:“倒不是这个,晚上菜做得丰盛,他会多给点我能理解,只是你没注意到?他这一顿饭就吃了几个螺蛳,团鱼和红烧鱼一块都没沾,净吃素菜了。”
他看了看自家一儿一女,说:“可能是想着咱家平时吃不到这样的好东西,他少吃一块就能让咱家人多吃一块,所以我说他厚道,收他这钱票都收得亏心。”
帮着收捡桌子的沈瑶,看一眼贺时坐的那个位置,还真是,除了几个螺蛳壳,一根骨头和鱼刺都没有,这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坏。
沈国忠和王云芝说了几句,转而对沈刚道:“刚子明天早上也四点多起来,五点去出早工,你也十三岁了,平时没什么,双抢这样紧要的时候还是该去上工,不能叫社员们觉得咱们家搞特殊。”
沈刚头点得鸡琢米似的,问:“那打猪草喂猪怎么办?我姐一个人怎么做得了那么多事?”
沈国忠还没说话,沈瑶就表示没问题了,一趟不行就多去几趟,家里人都去田地里干最重的活计,她就这么点事不能还嫌累。
沈刚说:“姐你别勉强,打一篮够猪上午吃就成,等我下了早工帮你打一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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