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后后,这段剧情其实落在实处也不过五分钟而已。
但是阮瑶就是觉得仿佛做了一场真实无比的梦,在楚其姝的眼中和指尖,过完了属于萧郎的一生。
——黄粱一梦,梦醒后皆是虚空。
而楚其姝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遍的老妖孽调戏完小姑娘后就单手支着下巴,拧着身子笑眯眯的不说话了。
一屋子静悄悄的,只有机械运转的声音,和陆孟白一声极为突兀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阮瑶瞪了陆孟白一眼撑着膝盖站起身来,然后立刻顺势就坐在了楚其姝的旁边,故作悲苦的一声长叹:“这么一对比我还真的演不了玉怜香啊。”
其他人心有戚戚焉。
这群原来还打算自己拍个电影的小家伙,看了楚其姝的一段戏,早已被打击得完全没了任何的自信心。
唔,其实自信心也没什么必要,毕竟他们一开始就是闹着玩,也没打算靠这个吃饭。
倒是阮瑶被正儿八经激起了好奇心,缠着楚其姝问她应该怎么演才对。
可就这一个“对”字,却把楚其姝结结实实的难住了。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啊。”
阮瑶大致也能看出来楚其姝是那种典型的体验派演法,她不是塑造一个模板把自己套进去,也不是有一套标准的表演流程和技巧,她只是很纯粹的把自己当成了“玉怜香”这个角色。
可以斥责她的玉怜香不够美,但是绝对不能说她的玉怜香不够真。
呸,阮瑶自己啧了一声,哪个瞎了眼的能挑楚其姝这张脸的刺儿她能把那个人的皮给扒了。
但是这个玉怜香实在是太真实了。
人看戏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求一个仿佛可以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的真字么。
阮瑶是习惯了系统填鸭式教育的小孩,无论干什么都想找个老师找个套路带着入门才能求得一点心安,在他们的脑子里总是觉得这个世界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有诀窍的,数学题有公式,语文题有答题技巧,任何事情都有套路,更不提演戏这种古今中外都有一套系统学习方式的东西了。
这一代的小孩,哪怕是演戏这种纯粹主观发挥的东西,也会对“科班出身”这四个字有种微妙的认同感。
毕竟野路子出身的各种杂草野鸡只有一张脸能当花瓶看的明星太多,想看看好一点的电视剧大概也就只能指望科班出身的演员,好歹人家演出来的东西还能凑合着看看。
问题是当整个圈子成了一个巨大的吸金产业链条,那么就连科班出身这四个字也成了速成品的流水线而不是最起码演技的指望。他们哭时哭笑是笑,嬉笑怒骂都没有任何个人的色彩和角色应有的灵动鲜活,仿佛只要在镜头前能把基础的表情做出来起码的台词念出来,那么其余的全都无所谓。
灵气是什么?演技是什么?口碑又是什么。
黑红无所谓,纯粹流量也无所谓,只有一张脸能看也无所谓。
反正这年头,多得是只需要一个人设一张脸就有大把的粉丝愿意砸钱捧的情况。
阮瑶对那个万人追捧的星光之路有着本能地迷恋,这不奇怪。
事实上很多人都渴望过那样的生活,但是大多数的渴望也不过就是茶余饭后的偶尔畅想,绝对不会像阮瑶这样认认真真的想要跟着踏进那个圈子,连高考后的大学也是选择的电影学院。
而和阮瑶看似一路人的那些人,又有多少是求名求利,不求戏本身的。
所以她就算知道楚其姝可能不知道如何教导旁人如何演戏,她也像是抓住了一根金稻草一样打死都不愿意撒手。
一群不知道深浅真假的老师,还有一个明显就是天才水准还有熟人的楚其姝。
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而在阮瑶缠着楚其姝撒娇的时候,陆孟白就盯着先前拍下了的这一小段反反复复的看。
这个草台班子搭的太过轻率,就算是身为“导演”的陆孟白也不懂什么机位构图分镜之类的东西,作为一个纯粹的外行人,他只是知道镜头下的楚其姝是美的。
玉怜香是美的,楚其姝更是美的。
这一个固定长镜头,没有精心转场没有刻意排练,楚其姝从进屋到坐下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随心自然,就连原本一直没有入戏的阮瑶,在入了镜头被楚其姝盯住眼睛之后,她也就跟着融入了镜头,融入了戏,融入了楚其姝在一瞬间造出来的戏中世界里。
阮瑶是个穿着普通衬衫长裤梳着长马尾的清新女孩儿,而镜头下的楚其姝却是描眉画鬓红唇烈烈如火的旖艳名妓。
但是在镜头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这个女孩就是小说里那个为了玉怜香陷入无尽痴迷却又猛然惊醒的萧郎,她们那么自然的融在一张构图之中,究其原因竟然就仅仅是因为楚其姝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已。
如果说寻常演员想要惊艳需要角度和导演拍摄技巧的宠爱,那么楚其姝就是那种反过来宠爱镜头的存在。
再愚蠢的导演,再僵硬的镜头,她都能让其绽放出最极致的美感。
——只要她在镜头之下就可以。
陆孟白缓缓吐出一口气。
勉强平复了剧烈的心跳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满满都是激动过头后的黏腻冷汗。
……他知道眼前的女子的确很美,但是楚其姝原来是这么令人遏制呼吸的美人么?
让人失了心,丢了魂,颤抖的不是躯体肉身的欲望,而是心魂震颤的怯懦且不敢言的卑微倾慕。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这种美的区别,并不是阮瑶的玉怜香和楚其姝的玉怜香对比的区别,而是等闲的美女俊男和脱俗的人间尤物的区别。
寻常的漂亮不过是浮于皮相和衣衫的精致,他们很漂亮,若是获得一个优秀的角色也能引人共情,但是那是基于自身回忆和过往的情怀加成:比如对童年过往的怀念,比如童年时曾经暗恋的那一段青涩感情,这种演员演绎的是所有人共同经历过的一段曾经。只要容貌气质符合要求就不需要太多的修饰和自身的实力,这个角色是一个类型,是一个代表,而非这个演员自身只属于他自身才能做到的诠释。
他们不能说是不美的,只不过他们实在是拥有太多可以替换的选择。
可楚其姝不同;她那种形而上的脱俗是刻进骨子里的,哪怕她饰演的玉怜香是一个倚楼卖笑情人无数的风尘女子也是如此,寻常人见了玉怜香的娇娆妩媚风情万种,到头来却也只能心生缱绻痴态拜做裙下之臣,俗世的欲望重重落在了她脚边的凡尘里,激不起半点的尘埃翻滚。
玉怜香被她演了出来,旁人的创作便再也入不得眼。
因为这就是玉怜香,楚其姝做的事情,就是玉怜香会做的事情,玉怜香的背后挂着一个名字,这个角色已经定型了,已经固定了,在这小小的茶馆小小的房间里,短短几分钟的演绎便成就了无法跨越的永恒。
——这就是独一无二。
此刻的楚其姝现在仿佛已经出了戏,她的存在却没有离开镜头,她坐在那张椅子里被阮瑶搂着腰软着嗓子撒娇,嗯嗯啊啊的应着,一只手捻起帕子细细擦过嘴唇上浓红的口脂。帕子的料子十分轻薄,抿过之后仍然有一点残红留在唇上,楚其姝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黛眉一拧,转头对上了镜头后的陆孟白,立刻便露出一个无奈的浅笑。
镜头下的红衣女郎,动静皆可成画。
……浪费了。
少年看着镜头下的楚其姝,再看看自己周围这群同龄人,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
让她在这里呆着,实在是太浪费了。
陆孟白的话还没琢磨好怎么说出口,那边一直做着背景板的宋子玉就若有所思的开口了。
“姝姝,你这么好看,没想过成名当明星吗?”
陆孟白冷森森的睨他一眼。
宋子玉托着脑袋看着楚其姝,对与陆孟白的眼神威胁只当没看见。
“……出名啊。”
这么几分钟的功夫,楚其姝就把撒娇求教演戏技巧的阮瑶撸成了趴在她腿上呼噜呼噜的猫崽子,她一手摸着少女的头,一手拎着染着口红的帕子,想了想才回答道:“我对出名无所谓的,如果真的想当明星大概理由就是要拍戏,问题是现在的戏,大多没什么意思。”
不是老剧翻拍就是各种粗制滥造的网剧,好不容易有一个好一点的剧本,迎接眼球的就是满眼的打满玻尿酸或者羊胎素的抠图脸,现在大多数的投资方看得是流量不是口碑,反正钱到手了哪个还管你口碑如何。
于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有的人接戏接到手软,只要出脸挂个名字就有钱赚,有的人在家呆了三五年都接不到一个好本子只能出演一些小角色。
为了生活,一些原本口碑不错的老戏骨也不得不低头向资本服软,导致的结果就是一些为了老戏骨看一些新剧的观众往往要先被流量小花小鲜肉们荼毒一遍眼睛后才能看到真正算得上演技的东西,久而久之,导致的必然结果就是观众们不得不连着这些演技派和那些流量明星一起拉黑。
楚其姝有这句评价,这群人一点也不意外。
但是宋子玉还是有些不大甘心:“但是你演的很好啊。”
“很多人都演的很好,但是很多人都不能出名。”楚其姝纠正了一下少年的话。“我又不求钱不求名,非要当明星做什么。”
她对进去那个圈子没什么太大的执着,比那些电影电视剧里更加有趣的人生她也经历了无数次,活到她这个道行,已经没什么能让她格外执着又迷恋的东西了。
说到底,戏妖最初成型的理由是人类对与美好的想象,戏本中的故事就只是故事而已,总是他们也会哭会笑会爱会很,可是他们怎么会有人类肉身的欲望呢?不食人间烟火的完美贴合人们想象的才是他们存在的理由。
而楚其姝也不例外,她存在的本意是形而上的道,是求神不求形的写意洒脱的逍遥。
她暂时还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必须要去那里演戏的必要。
若是她的道行再浅个几百年说不准会去试试,毕竟若非要说的话演戏的确是她的舒适区,可是她如今的这个修为……
没必要为了几部戏同旁人低头折腰。
所以——
“我也没什么一定要出名的必要。”
楚其姝选择拒绝。
宋子玉还是有些不大甘心:“如果有人想要拉你进娱乐圈呢?”
楚其姝闻言嫣然一笑,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那我就只能说他……勇气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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