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云寺是山上一个供奉稻荷神的小神社,平时人流量比较少,到了晚上更显阴森。大门的鸟居下方是一段短短的楼梯,正对着就是一个小祭坛,寺庙周围被树林包围着。
如果不是不远处稻荷神的雕像证明丛云寺可能与神明有关,这里肯定是试胆大会的热门地点。
然而今夜,这个陈旧冷清的神社却有些热闹过头了。
“噗、噗哈哈哈哈——什么啊?一个女人?”
本以为照计划如约“打伤”了藤丸立香就能引出奴良组的三代目,结果却只来了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独自半卧在祭坛边喝酒的饿骷髅瞪大眼睛喷笑出声,把手中的酒壶狠狠摔到来者脚边。
穿着纱裙的紫发女人不躲不闪,酒壶轱辘轱辘滚落在离她只有几厘米距离的地方,洒出来的酒落下,瞬间腐蚀了地上的砖瓦。
窸窸窣窣——
与此同时,赖光背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这个女人,可是完全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啊,骷髅。”
半人半蜘蛛的络新妇缓缓从树上顺着蛛丝爬下,一头乌黑光洁的长发在月色下泛着冰冷的暗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
她上半身未着寸缕,只有大片干涸的血迹遮住了重点部位——身上那个狰狞的十字刀伤,将她美丽的面庞衬得更加恐怖。
源赖光的目光在她胸腹的伤口处停留了一下。
“嚯?”饿骷髅闻言坐直了身子。
与他的名字相反,他的身体相当强壮,六只发达的怪手在背后挥舞着,掌中握着各不相同的武器,脖子上挂着一串珠链,仔细一看全是婴儿的头骨雕刻成的小球。
“见到吾等的原型,却不哭也不叫,这个女人是那个藤丸立香家的家长吧?”
“既是熟人,怎么不请她喝酒呢?”
络新妇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赖光,故作嗔怪地瞥了不懂风情的傻大个一眼,似乎很热情好客,可她手中那把涂满了蜘蛛毒液的毒刃,却在赖光的手臂上轻轻滑动着试探。
只要稍微用力,擦破一些表皮,带着妖怪怨力的剧毒就能瞬间夺去人的性命。
络新妇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狞笑。
随着她的话音,周围的树林瞬间亮起了数十对荧绿的眼睛,妖气愈发浓郁,带着冰凉的恶意。
作为羽衣狐手下的干部,络新妇和饿骷髅绝不是独自作战的光杆司令。
“……”毒刃轻轻爬上了咽喉,赖光猛地抓住络新妇的手腕,毫不掩饰自己淡紫色眼眸里的杀意,力气大到能把对方的骨头折断。
“真是令人作呕的妖气。”与残留在那孩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什、什——?”毫无防备地被捉个正着,怎么挣扎也挣脱不掉,络新妇美艳的脸上划过一丝慌张。
源赖光的右手死死控制住她,左手轻轻抬起,露出上面一个繁复的红色魔术花纹,妖异又美丽。
“络新妇找到了。云镜妖,在哪里?”
被握住的地方转来的痛感非比寻常,蜘蛛想用空着的手脚袭击,却猛然发现自己全身的妖力被锁死,身体动也动不了。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是不知名的大妖怪吗?不、不对,她身上没有妖气。除妖师、阴阳师?……也不是。
恍惚间,络新妇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能解释眼前诡异的场景。
“喂喂喂,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看够了戏的饿骷髅挑挑眉站起身,像一座会移动的小山,背后一只握着长剑的手高高举起:“不要在晚上出门,你的邻居没告诉过你吗?”
“如果没有,那还真是——不合格。”
随着他戏谑的声音,怪手将长剑投掷而出,直直地朝赖光飞来。
——锵。
月色下盈着浅光的弥弥切丸将长剑一分为二,卷起一地樱花花瓣飞舞,如梦似幻。
明镜止水·樱。
“——不要在岳母背后说本大爷坏话啊,这不是跟来了嘛。”
银发的滑头鬼从阶梯上走来,身穿黑色浴衣,披着暗红的羽织,脸色从容,嘴角还带着笑,猩红的凤眸死死盯着面前的妖怪。
虽说先发制人,气势上压过对方一节了,但形势还是有些不妙。哪怕不算带了伤的络新妇,还有个游刃有余的饿骷髅,周围也暗藏了少说十几个不知名的妖怪。
陆生面上挂着玩世不恭的淡笑,心里却有些烦躁。
奴良组的百鬼还没到,敌暗我明之下,他自己倒是可以凭着滑头鬼的畏全身而退,赖光妈妈就——呃?
魑魅魍魉之主、统领百鬼夜行的三代目瞪大了眼睛,原本妖异的俊脸上浮现出一个有些滑稽的惊诧表情。
与陆生设想的完全相反,赖光右手一甩,粘人的络新妇被甩出十米开外,撞到鸟居的立柱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裂纹,伴着鲜血滑落到地上,没了生气。
……是、鬼……
被那巨力甩飞的一瞬间,络新妇感到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贯穿。
也是在这一刻,她终于从记忆深处找出一个能让众妖闻之色变的名字,但却过于不合理,以至于她只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带着满心不甘,死不瞑目。
源赖光缓缓向饿骷髅走去。
她走得很慢,但每走一步,空气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加深一些,脚下的地板被她的压力震得龟裂开来,即使是已经身经百战的陆生也不由得滴下冷汗,只敢乖乖站在原地。
直面这杀气的饿骷髅惊得瞠目结舌。
哪怕是羽衣狐也不曾有这样的气势,这个女人到底是何许人也,浮世绘什么时候出了这种怪物?为什么羽衣狐的情报部门一点消息都没有收集到!?
饿骷髅心下着急,可身体却无法做出反抗,只因全身被一股看不见的压力锁定,四肢百骸仿佛都被穿刺束缚,若不是最后一丝作为妖怪的尊严支撑着他,他肯定会当场跪下。
周围躲在林中的小鬼们立刻嘘了声,唯恐引起她的注意。
逃不掉——!
紫发女人又踏出一步,魔力在脚下激荡出波纹,手背的咒纹溢着血红的光。
她身上轻薄的纱裙被金色的光点包围,逐渐变成一套紧身戎装,勾勒出她性感至极的身材,而双臂上那在月色下泛着冷光的甲胄、背上的弓箭和腰间别着的太刀,又为她平添几分英气。
身后陆生猩红的长眸猛地一缩。
平日里以木刀外型示人的童子切安纲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加上这骇人的杀气,非身经百战屠妖无数者不可得。
围在这的妖怪虽是游戏人间的纨绔分子,却也不是毫无常识,女子的名字已经在脑中浮现,却没人敢喊她一声,没人敢接受这样的现实。
“你、你是……源、源……”
强忍着惧意,饿骷髅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着距离自己仅两步之遥的女人。
“这把刀——”
对方打断了他的话,抽出自己的佩刀,凝视着它薄如蝉翼的细长刃锋,像在透过它寻找着什么,自顾自地说起来。
“很早以前就已经作为礼物送给了我的女儿。”
“它之锋利、它之威名、它之传奇,当世无双,乃源氏无上之荣光。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不过是镇宅辟邪的摆设罢了。”
“‘平凡的母亲和女儿过着平凡的生活,再无邪宗侵扰’,母亲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
赖光的声音冷了下来,童子切的刀刃倒映着她寒霜般的侧颜和溢满杀意的双眼。
“斩除了被鬼之血污染的丑御前,改写古净琉璃的我的女儿……不,吾之光辉,吾之契约者,慈悲怜爱吾之魔性、宽容吾之命运的圣者。”
随着她的话音,丛云寺的正上空逐渐凝聚出一片雷云,闪着金紫的雷光,气势惊人。
“自从鬼岛脱离之日吾已起誓,吾之忠诚、吾之勇武、吾之性命、吾之存在,皆因为吾之圣者开辟道路。”
女人染上血色的双眸轻轻掠过四周的妖怪。
“——蓄意渎神,乃死罪。”
她冰凉的话语没有丝毫的温度,像是末日来临时冷静旁观的神祗,又像是绝情绝爱的灭世者,对蝼蚁的挣扎视若无睹。
“现身吧——!吾之忠臣、吾之手足、吾之甲胄!牛头天王的神使们!”
太刀的刀刃上萦绕起一道紫光,女子身边出现四个看不清样子的人型虚影,持着四样不同的武器,便是传说中她座下四天王的武具:髭切、角突弓、冰结丸和雷神大钺。
“——四天王,参上!”
巨大的天雷一道接一道劈落,伴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虚影们快速朝着四面八方袭去,卷起的风带着煞白骇人的电光,一个着急躲藏的小鬼不小心被擦到,瞬间就被蒸成了粉尘。
能轻松斩除妖魔的雷电没有碰到奴良陆生分毫,年轻的滑头鬼几乎是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雷电中心,那位温柔可亲的邻家母亲已经不见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镇守府大将军源满仲之女、讨灭了诸多怪异的、平安时代最强的讨鬼将军,其名为——源赖光!
轻轻阖眼,赖光拔出自己的贴身佩刀童子切安纲,说出对罪者的宣判:
“讨伐执行,此谓之——【牛王招雷·天网恢恢】(ごおうしょうらい·てんもうかいかい)。”
惊天雷光现世,倒映着妖怪们惊慌失措的脸庞。可他们的速度怎可能与雷电媲美?
慌不择路的小鬼们刹那化为了随风四散的沙尘。
早已昏死在一旁的络新妇,也带着她一身的罪证消散了。杀人不眨眼的妖怪,最后连尸首都被劈了个粉碎。
祭坛周围只剩下饿骷髅一个。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他现在被杀气笼罩,只能在电闪雷鸣中瑟瑟发抖,心底不断埋怨没眼力见的络新妇和云镜妖,竟然惹上这尊煞神。
想着,他甚至恨起了羽衣狐。但此时此刻,恨谁也不能改变他的结局了。
传说中连酒吞童子那样雄霸一方的大妖怪都能毫不留情翦除的秘杀者,根本不是他所能与之抗衡的。
刀刃挟着紫电袭至眼前,曾经跟在羽衣狐手下作威作福、威风凛凛的妖怪面对完全出鞘的童子切安纲,竟卑微到这般地步,刀尖还没到,就已经活生生被电光搅成碎末,连一滴血也没有留下。
印入饿骷髅眼中的最后一幕,是童子切纯白无垢的侧刃。
——竟然……连被这把传奇之刃斩下首级的资格都没有。
他带着最后的不甘和自嘲闭上了眼。
讨鬼将军,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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