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青山雪落

小说:春山夜带刀 作者:岫青晓白
    第四十五章青山雪落

    阮霰盯着原箫寒看了几息, 冷声道:“独明草药效仍在, 就不麻烦孤月剑主了。”

    这是原箫寒意料之中的回答, 他面不改色, 只道:“霰霰, 你我一同出生入死过多次,何必称呼得如此生分?”

    阮霰挑了下眉,继而低敛眸光, 执起茶盏,轻缓拨动茶盖。今日的茶是原箫寒带来的沱茶, 产自滇地,汤色甚是明亮,映出他的双眼,里头情绪淡极。

    原箫寒笑望着阮霰,从这人细微变化的神情里猜到了想法。

    “因为你不太想叫我的名字。”原箫寒换了只手支在脸侧,慢慢道,“而且你嫌我烦, 还觉得我不怀好意。”

    阮霰不言。

    原箫寒微微眯起眼,朝阮霰凑近几分,“阮小霰,我是很正经地想要为你固魂,并非你想的那样。当然, 如果你期望我对你不正经, 也不是不可以……”声线由郑重渐渐转为漫不经心, 尾音甚至有点飘。

    阮霰搁下茶盏, 力道不轻不重,但撞出的声响足以打断原箫寒的话。

    原箫寒瞬间摆出严肃表情,说起严肃话题:“我打探过,岚光岛上有禁制,绝大多数地方都无法使用元力,入了岛,我们同凡人武者无二。为应付可能发生的险情,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阮霰直视原箫寒眼眸,沉声道:“便劳请阁下炼一些丹药,上次那种就好。”

    对面的人竖起食指,轻轻摇了两下:“炼制丹药极其费时,恐怕来不及。”

    “哦?是吗?”阮霰眼底闪过一抹极深的光芒。

    原箫寒煞有其事地点头:“当然。那药须得炼上七七四十九个时辰。”

    阮霰冷笑:“呵。”

    谁知原箫寒话锋一转,取出一支瓷瓶递过来,笑容讨好:“所以我提前备好了。”

    阮霰:“……”

    他冷冷瞪着对方,不言,更不伸手去接。原箫寒的手在半空悬停半晌,最终选择将瓷瓶放到桌上,轻叹一声,道:“那我就离开了,你不必送。”

    阮霰依旧不说话,盯紧原箫寒,神色不变。

    后者虽说要离开,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良久后,他开口:“阮小霰……”

    “有事直说。”阮霰打断他。

    原箫寒便言简意赅了:“我想抱一下你。”

    阮霰斜睨他一眼,表情显然是在说“你是不是有病”。

    “你点燃了永无之灯,神魂便可恢复如初,到时候,我对你就毫无价值可言,你定会舍我而去。你的行踪又那般难寻,找不到你,我与守寡无异,心里难受。”原箫寒垂下眼眸,言语之间,表情有些委屈,似乎真成了个弃妇。

    “我与你是那般关系?”阮霰冷笑。

    “在我心里是。”原箫寒点了下头。

    阮霰没好气“啧”了声,从座椅里起身,振袖打开紧阖的门,送了原箫寒一个“滚”字。

    原箫寒抬头仰视他,惯常勾起的眼尾如今下垂着,眸底闪烁着点点碎光,看上去有些可怜,像条被主人抛弃的犬。

    阮霰挑起半边眉毛,又给了他一个尾音上扬的“嗯”。

    “阮小霰。”原箫寒朝阮霰伸了下手,试图去扯他的袖摆。

    这会儿又像条撒娇的狗。

    阮霰拂袖,熟料下一瞬,原箫寒竟抬手扯了他一把,速度之快、力道之精,完全是毕生武学巅峰水准。阮霰防不胜防跌坐进这人怀里,还来不及反应,下巴尖被咬了一口。

    欣喜着就要跨过门槛的阿七撞见这一幕,当即摔了个狗啃泥。“我去,你们做这种事情前,能不能别开门!”他趴在地上怒吼。

    “我们什么都没做,我和阮小霰的关系很纯粹。”原箫寒冲阿七摊了下手,表情很无辜。

    而阮霰——他已然拔刀,一把长一尺二寸的梅花匕首,就着坐在原箫寒身上的姿势,刃尖点上这人喉结。

    阿七翻身坐起,开始看戏。

    原箫寒仰头看着阮霰。一般来说,这人脸上没有表情,但这会儿被他激怒,整个人冷冰冰的,像是开在雪山里的梅花。

    方才下口有些重,阮霰唇下寸许处多了道牙印。原箫寒一边虚虚环上阮霰的腰,一边想应当再往下一些,咬在这人脖子上,不过开了口,话语却是:“阮阮,我错了。”

    “你叫我什么?”阮霰声音一沉,手指使上了力道,刀尖触碰的皮肤渗出鲜血。

    “春山大人,我错了。”原箫寒不避,甚至是往上抬了下头,方便阮霰用力,他眼底带着笑,声音很轻,语气纵容,“我被美色迷了心窍,一时情难自禁……”

    伴随着原箫寒的话,血沿脖颈的线条往下淌,没入玄紫的衣领,晕成一片深痕。阮霰余光瞥见,不由想起昨日这人一身伤的场景。他眉心微蹙,撤了匕首,从原箫寒身上站起来,冷冷道:“还怪我了?”

    “当然不是,该怪的人自然是我,怪我陷入情网太深,难以自拔。”原箫寒笑道。

    顿了顿,又补充:“也不想拔。”

    匕首在阮霰指尖转出朵花,阮霰扫了原箫寒一眼,“花言巧语。”

    言罢丢了瓶止血散到这人身上,转身步入庭院。

    “找我有什么事?”站定在角落的梅树下,阮霰问跟出来的阿七。

    “走了雾非欢,来了牧溪云。”阿七语气复杂,“不过我听说,他这次来,是想把一些东西交给你。”

    “他在何处?”阮霰问。

    答:“在千卷帘。”

    思量一番,阮霰又道:“等我拿到永无之灯,再去与他一谈。”

    “我去吧,你不必与他亲自见面,我去帮你说清楚。”阿七提议。

    “这样也好。”阮霰点点头。

    阿七突然笑起来,笑容有些暧昧,还有点不怀好意:“那国相大人这边……”

    阮霰眯了眯眼,声音冷下来:“你也想滚?”

    “当然不是。”阿七并不畏惧,摆摆手,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去岚光岛啊?”

    “今夜子时。”阮霰道。

    阿七道了声“得叻”,一路小跑回自己房间,开始做准备。

    而实际上,阮霰在亥时便动身,前往岚光岛。

    今夜无月,星辰亦是暗淡,空气里浮动燥热,似乎随时就要落下雨来。海中浪涛翻涌,守岛人南无极仍静坐舟中垂钓,察觉到阮霰到来,他撩起眼皮。

    刹那间,汹涌的波涛以小舟为中轴往两边分开,现出一条向下的阶梯。

    “此为避水珠,可保你在岚光岛上行走无虞。”南无极丢来一物。

    阮霰道了声“多谢”,踏上石阶,快步往下。在他身后,海水迅速合拢。

    光团形态的阿七从阮霰识海飘出来,落地成一条雪白巨犬,它甩甩尾巴,道:“为何要提前来?是为了躲原箫寒吗?”

    阮霰没有使用那颗避水珠,自从他与寒露天刀鞘相融合后,行于水中,便如行在陆地。而阿七,则更不需要此物了,它从小就不怕水。

    听得阿七问话,阮霰面无表情回答:“我的事情,不必处处依靠他人力量。”

    “但他是一大助力,有他在,我们行事会方便许多。”阿七很不同意,晃了晃脑袋,“还是说,主人你仍旧在意上午的事?”

    阮霰懒得搭理。

    “其实啊,经过这几日的观察,我觉得这世上可能只有原箫寒会动摇你的心了,主人。牧溪云是块闷玉,虽然体贴入微,却不懂哄人开心,你们没共同话题,就很无趣。

    雾非欢是个没有理智的缠人精,脑子里只有我杀你你杀我,而且你早就把他逐出师门了,很不待见他。

    所以,只有原箫寒——主人,你肯定没发现,和原箫寒相处的时候,你整个人都很鲜活,会还嘴,会上手怼。他还很迁就你,连你拿刀刺他都不生气。”

    阿七絮絮叨叨说了一路,待到岚光岛出现在眼前时,换来阮霰一句“闭嘴”。

    在沉没前,岚光岛乃是一座悬浮在半空的岛,属于瑶台境星脉。这是一座历史久远的古老岛屿,听闻千年前,岛上曾数次出现过神迹。

    甫一踏入,阮霰便感一阵威严肃穆的气息自八方涌来,而流转周身的元力,因了此陷入沉寂。

    四方阒然无声,又因处于深海,无光可透,漆黑昏惑。阿七从储物项圈里扒拉出一盏灯,阮霰接过,但也只勉勉强强照清了前后三丈。

    “主人,你可以像给马配马具般,给我配一套狗具,这样就能把灯挂在我身上了。”阿七舔舔爪子,低声道。

    阮霰淡淡道:“你不若直接化成人。”

    阿七一脸嫌弃:“做人好麻烦的。”

    一人一狗交谈着行往岚光岛深处。

    “据说曾经的岚光岛,犹如一座花岛。”阿七道,“这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是以一年四季百花齐放。”

    但如今岚光岛沉没深海许久,景致早与陆上不同,曾经丛生的花与高低错落的树皆腐朽入泥,滋养出一片水生植物。矮木轻缓晃动枝叶,唯独幽暗灯光照不清的远处,伫立的建筑轮廓,静默诉说曾经。

    隔了一会儿,阿七又问,岚光岛如此大,可有什么确定永无之灯位置的方法,熟料话音刚落,便见阮霰提在手上的灯盏忽闪两下,烛火熄灭了去。

    灯盏中燃烧的并非寻常烛火,本不应被水熄灭,阿七立时戒备。眨眼间,便见漫无边际的黑袭来,迅速将他们包围。

    “主人?”阿七往旁边拱了一下,却扑了个空,它大叫着,但没有回应。

    *

    阮霰仍立在原处,透过这浓黑,看见了一点熟悉光影。

    他蹙了下眉,寻着那点光影踏出一步,熟料周身场景置换!

    寒风拂面而来,入眼——

    是雪,是千万里素银堆叠,漫天漫眼飞舞乱琼。

    是血,是泼洒雪地、纵横蜿蜒,如烂枫残梅般艳丽颓败的红。

    是青冥落,是隶属金陵阮家,养蛊般培养杀手,让百名被挑中的初入门孩童互相厮杀、最终杀得只剩两人的刺客组织。

    是幻阵,以过往记忆为底料制造出的幻阵。

    是曾经,是双手初染鲜血、便再也洗不去的噩梦。

    手中灯盏在刹那间变做长刀,自下而上一挽,便见了红。

    背后传来温热触感,有人喘着粗气说话,声音清澈稚嫩,语气果决狠戾,“阿霰,再杀十个人,我们便可通过这场试炼,活着出去了。”

    这赫然是谢天明,少年时的谢天明。

    阮霰垂下眼眸。

    这场幻阵,将时光回溯到当年,青山雪落、冥海封冻,他初入青冥落之时。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杀得卷了刃的长刀,刀上覆着雪,覆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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