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恕难从命
“九堂叔, 你怎么忽然戴起了面具?”
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抬眼一看,说话人乃是一位粉衣负剑的女子,被钟灵引着来到秋江八月声,面如芙蓉眸似秋水, 赫然是阮秋荷。
“主人, 我说的新队友就是这位阮秋荷。我们在朱楼遇见的。”阿七收敛做狗时的养成的习惯, 乖巧站在阮霰身侧,垂着手说道。
阮秋荷快步走到阮霰身前, 语气激动道:“九堂叔,我听闻你正为瑶台境星脉能否赢下今次的摇光试一事烦心,索性入了流夜台, 同阮七、钟灵一道参赛,希望能为你解一分忧!”
闻得此言,阮霰挑了下眉。
这人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但阮秋荷以为他又要问自己为何来此, 然后顺势把自己赶回去, 忙不迭道:
“九堂叔, 我这次来瑶台境, 一方面是听闻你在此执教, 另一方面是……我的确打算到这里学习、修行!瑶台境乃天下闻名的学宫, 早在数年前,家父家母就考虑将我送到此处。”
找出了充分理由让阮霰无法赶走自己, 阮秋荷还以为阮霰会问牧溪云, 又一股脑交代:“牧公子正同龙津岛官府一道安抚民心, 处理毒尸后续事宜,所以没立刻赶来。不过我想他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就会过来了!”
说完后抬起头,眼巴巴望着阮霰,像条等待主人摸头夸奖的小狗。
熟料阮秋荷没等来阮霰开口,倒是听得一道幽凉幽凉的声音响起,“哟,今天真是热闹啊。”
原箫寒回来了。
阮霰看也不看这位后到之人,冲阮秋荷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同谢天明道:“如此一来,便凑足四人。时间不多,你们先熟悉一番。”
阿七甚为惊讶:“小明哥也要来?”
“不许这样叫我。”谢天明眼角微抽。
“谢哥!”阿七立刻改了口,笑容谄媚,“谢哥能来,我们队伍胜算翻倍啊!”
接着一把揽住谢天明肩膀,并冲钟灵和阮秋荷比了个手势:“走走走,谢哥、钟灵、阮姑娘,我们去练武场,彼此切磋几回,相互了解了解。”
钟灵一扫庭院中阮霰与原箫寒的神情,边点头边将阮秋荷拉出秋江八月声。
牧公子?十成十是那位鹤取公子牧溪云!
钟灵在龙津岛明善堂照顾伤患时,同阮秋荷打过交道,两人结下几分情意,并交换了部分底细,是以他很清楚牧溪云对于阮霰而言,是个什么身份。
可不能让这位阮姑娘继续说牧溪云,对自己主人太不利了。
这四人走后,秋江八月声立时静下来。微湿的海风分花拂叶,掠过廊下镂空的雕花,掀动银色的发与素白的衣。阳光止步于栏杆外,阮霰站在光透不进的阴影里,向原箫寒投去淡漠一瞥。
尔后转身,回去自己房中。
原箫寒在门扉合上的前一瞬,从门缝挤进去。
方站定,竟听得前面的人道:“这回不翻窗户了?”
阳光照不进长廊,却是越过半开的窗,在屋中投下一道亮色,阮霰站在光芒中,发如雪衣如雪,连带遮住容颜的面具,亦折射着雪晶般的光泽。
他说话,即使是问句,声线也依旧平直,清清冷冷,像是被风吹起来的雪屑。
原箫寒望着这样的阮霰,忽然开始想,这人的名字,取得真是贴切。不过下一刻,他半弯起眼,绕到阮霰身前,道:“这回不赶我出去了?”
阮霰瞥他一眼,坐进椅子里,平静道:“恐怕只有杀了你,才能彻底将你赶出视线。”
“但很可惜,你杀不了。而我,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原箫寒耸了耸肩,在阮霰对面坐下。
阮霰一声冷哼。
原箫寒翘起一条腿,姿态悠闲,“我知道,想要让你这样的人点头,最好是谈条件,而非谈感情。我帮你扫清取得永无之灯这条路上的所有障碍,你同我会鸣剑山庄、将寒露天□□。”
“看来你去过岚光岛,从南无极嘴里挖出了些东西。”阮霰道。
“不错。”原箫寒点头。
白衣银发之人轻轻眯了下眼:“原箫寒,可曾有人这样说过你——你是个极能忍的人,连与厌恶之人结契对象,都能接受。”
原箫寒将手肘撑在案上,手轻轻屈成拳头,抵住下颌,眼珠子幽幽一转,却是提起一件风牛马不相及的事。
“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当初,你为何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是‘阮霰’?我想,这个名字,当是只有亲近你的人才知晓。”原箫寒道。
阮霰语气不咸不淡:“那个时候,我已无亲近之人。这个名字,便如同无名。”
“你用的是‘那个时候’,是否意味着,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原箫寒不错目凝视阮霰,眸底之色,三分探究,三分疑惑,剩下的,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不爽,“这个所谓的‘亲近之人’,是那个穿一身刺眼的明黄色,拎一把同样刺眼的剑之人?”
“若你敢用他来威胁我,我保证,寒露天永远无法出世。”阮霰沉声道,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屋内杀机四起。
原箫寒眯起眼,有些不满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听你这意思,是要把他摘出去,答应我的条件了?”
“当然不。”阮霰眸眼之中情绪冷冷,“永无之灯,我会凭自己的实力拿到。”
“凭你这条堪堪被独明草吊住的命?”原箫寒嘲讽。
“随你怎么想。”阮霰不为所动。
屋内出现片刻沉默,沉默化开之后,原箫寒垂眸摇头:“阮雪归,你太倔了。”
阮霰端起茶盏,缓慢饮了一口,搁回桌案时,瓷杯发出的碰撞声沉沉然。
他的语气亦沉,往细了听,还能发现一丝不屑:“若我答应你,身上便会被烙下鸣剑山庄的印记。你别以为我不知晓鸣剑山庄是什么地方——山庄之人,世代守在观山,非大事不出。这等同于,我虽捡回了一条魂魄,却失去了自由。”
“你可以不遵守这条规定……也可以如你最初想的那样,在帮完我后,选择离去。”原箫寒未料到阮霰会在意这个,一时有些惊讶,轻笑对阮霰说道,但话至末尾,声音渐低。
“恕难从命。”阮霰冷声道,语气坚定。
原箫寒瞪视阮霰,良久之后,竟是笑了一下,紧接着,翻拳为掌,将一把迷.药撒向阮霰。
他们两个人距离本就近,原箫寒出手又快,阮霰根本来不及抵御。迷.药入口鼻,他当即运转元力,欲将之排出,谁知这药药效迅猛如斯,方沾染,便是经脉凝滞、气海沉寂,并且四肢沉重,脊背发软。
阮霰暗自蹙眉,在倒下去前瞬,被原箫寒接住,继而被抱起,安置在床上。
这张床看不出丝毫被睡过的痕迹,料想昨日,阮霰是调息打坐度过了一整夜。这个人对自己,便如苦行僧一般。原箫寒想着,不由低垂眼眸,向这人投去一瞥。
阮霰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上表情,但由于四肢使不出力,被原箫寒强行裹进了被子里。
“这药会锁住你的功体,若强行冲击,只会遭到反噬。那时候,独明草的效力将微乎于无,相当于你把你自己送到了我手上。”原箫寒轻声道,“我会替你将永无之灯取回来,然后在你拔出寒露天后,帮你修复三魂。”
“原箫寒!”阮霰咬牙切齿道。
“你曾经的徒弟,你现在的仇人,我都会处理好。”边说,原箫寒边抬掌结印,在秋江八月声设下结界,“这几日,你在此静养。”
然后,他垂手捏住阮霰面具边缘,轻轻又缓慢地摘下。
那美好得不似人间颜色的面容展露出来,眸眼深处微漾的光,如辉月寒芒。
“以前我戴面具,是为了方便溜出皇都;你呢,是因着刺客身份,不得暴露真容的缘故。现在你已不再是刺客,所以不要戴面具了。”原箫寒笑道。
言罢转身走向房门。
阮霰却是挣扎着起了身,靠坐在角落,望定原箫寒的背影,眸光冰寒。
“我不太理解。”阮霰叫住那人。
“我若魂魄不全,对你而言有益无害。”
“你大可以现在就带走我,强行与我结契,逼迫我替你拔刀,再将一个因三魂不全濒死之人丢弃便是。何故如此大费周章?”
原箫寒脚步一顿,继而回头,弯着一双眼同阮霰对视,话说得慢条斯理:
“第一,我不会随便杀人,哪怕你身上沾染的罪孽该受天罚。”
“第二,我对你很好奇。好奇你在龙津岛上的侠义之举,好奇你屠尽邺城三万人的狠辣之心。”
“所以,我要和你慢慢玩。”
阮霰唇角扯了一下,露出冰冷又嘲讽的笑,原箫寒不喜欢他这样,折身过去,抬手将他唇边的弧度抹平,并道:“别费力气了,你出不了我的结界,当然,别人亦无法进来。我去练武场指导那四人,你乖乖在这,等我回来。”
说完想起什么,解下腰间玉佩,又从鸿蒙戒里取出细绳,以之串起,套在阮霰脖子上。这玩意儿端的是繁重,乃是一组玉佩,从系壁、珩、流玉到牙、冲玉,一应俱全,光泽莹润可亲。
“我记得,牧溪云好像给过你一块玉。我这个人向来大度,不要求你把它丢了。但是,你身上戴的,必须是我给的玉佩。”原箫寒笑道,“若有事,你轻敲底下的‘冲玉’三下,我便会回来。”
顿了一下,又补充:“当然,若无聊了想要我陪你玩,也可以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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