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本就是死者尸身所变异而成, 没有三魂七魄, 身死即消亡。
明訫用尽手段, 费尽心思, 也无法招来罗哲玉的魂魄。
那个人, 就此消逝于天地间,一丁点灰都不剩了。
即使明知道僵尸无魂魄,明訫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去试探。
兴许, 他就回来了呢。
他说有缘再见……
“汪!”黑狗冲着明訫吠叫,咬着他的裤腿使劲往外拽。
明訫放下手中聚魂阵法的材料, 揉了揉布满血丝, 干涩的双眼。
“别闹。”
他说着, 从盘子中拿起一个饱满的青皮橘子, 剥开,将橘子瓣放在黑狗嘴边。
黑狗松开他的裤腿, 狗躯猛然一僵,瞪大的狗眼直勾勾地盯着明訫掌心中的橘子。
有唾液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流出。
它静了片刻,扭头就跑, 速度飞快。
只留给明訫一个肥硕的狗屁股背影。
“……罗兄果然是骗我的。”明訫收回手,将橘子瓣塞进自己嘴里。
好酸。
难以言喻的酸涩从嘴里渐渐蔓延到各处, 四肢沉重无比,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眼眶有些发热, 明訫屈指揉揉眼睛, 手背上沾了些水渍。
他一直牢牢记着罗哲玉说过的话, 常常买橘子喂给黑狗, 刚开始还觉得黑狗许是怀念故人,触物伤情,不愿吃。
狗是活物,总要吃东西。
那回明訫就强硬地把橘子塞进了黑狗嘴里……
黑狗被那橘子酸得干呕,倒地抽搐,自此以后看见橘子就跑,拉都拉不住。
想到这里,明訫摇了摇头,又重新坐下,摆弄着手中阵法的材料,演算阵法方位。
……
窗外日头正好,明訫一手握着书本,一手捏着符纸等物,不知什么时候,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黑狗又偷偷摸摸跑了回来,趴在他腿边。
小僵尸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捂着腮帮子发呆。
由于背着明訫偷吃太多糖人糖葫芦糕点之类的零嘴,又不爱刷牙,他终于成功长了蛀牙,可能成为了第一只长蛀牙的僵尸。
明訫整天整夜地研究招魂聚魂,没空监督他,那个能管得住他,与他气息相近的人,又不在了……
小僵尸抱紧小被子,把头埋进去,难受,想哭。
…………
一个月后,京城。
明訫牵着小僵尸,黑狗跟在身旁,两人一狗抬头望着那四米多高的神像。
四米多高的神像镀了金,长身玉立,身姿威武潇洒,面容俊美,双目微垂向下看,透着股慈悲之意。
令人惊诧的是,那神像脸上,薄唇下,有两颗尖利的长牙,其右手上,更是握有一把巨大的镰刀。
显出几分凶煞。
有金刚之怒,才是济世慈悲。
这样的神像,目前各个地方都有,或大或小,各种材料不一,也许是木头,也许是石头,更有甚者,是用泥土捏出来的。
但无一例外,供奉在庙中,香火络绎不绝,香客从未缺过。
即便是毫无所求的人,见到了这神像,也要躬身拜一拜。
这可是他们人人都见过的,活的,救了这世间万物的神仙!
眼前这座四米多高的神像,由官方督造而成。
皇上曾经带着大臣百姓们,一同看着这尊神像面世。
此神像虽是皇帝找来最好的工匠,数百人一起将巨大石块一点点雕琢成如今的模样,但雕刻出来的成品,却不及真人三分俊美,一分气度。
如今供在这京城中,任由百姓烧香参拜,很快就成为标志性建筑物。
此神被命名为“真神”。
这是最广泛的叫法,很多地方都有不同的称呼。
“我可是见过真神的!以前真神在凡间时,常在我这儿买叫花鸡呢!”
“你可少吹牛了,也不怕牛皮被你吹破!”
“我说的,可都是真话,要有半句虚言,就让真神用神火烧死我!”
“当时真神一路朝北行路,好些人都见过,接触过哩!”
“我也见过!真神还养了条狗!”
“我知道!真神旁边还跟着一个小白脸!”
此话一出,正兴致勃勃聊天的众人顿时一静。
心中滋味说不出来的怪异。
“你这家伙,怎么说话的!?”
“会不会说话!”
顿时数只鞋底子朝着出口惊人的那人砸去,他连忙抱头鼠窜。
…………
红绸高挂,囍字张贴。
结亲的唢呐吹得震天响,一队长长的,穿着红衣的队伍从街道中穿行而过。
整条街道都挂满红灯笼,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街坊领居满面笑容地站在两旁,沾沾喜气。
“一顶轿子,两顶轿子,三顶轿子……五顶轿子……爷爷!一共有五顶花轿子呢!”小孩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转头扯着身旁的老人高声道。
“是啊哈哈,有五顶!”老人笑着摸摸他的头顶。
“有五顶花轿子,那我是不是可以讨得五份喜糖啦?”
“是是是!”
五顶花轿,陆陆续续随着接亲的队伍,被抬进休整翻新,红绸高挂的镖局。
“一拜天地——”
五对新人满身红装,新娘头顶红盖头,新郎头顶花幞头,每对新人手中拿着牵红,新郎新娘各持一端,站在屋檐前,对着天空而拜。
“二拜高堂——”
好在镖局内足够宽敞,否则五对父母还真坐不下。
“夫妻对拜——”
五对新人按照辈分排行,竖着站成一排,相对鞠躬。
待拜完堂,便招呼前来祝贺的宾客吃酒,给街坊领居分发喜糖,人人脸上带笑,嘴里说着恭喜的句子。
“恭喜恭喜,新郎新娘真是郎才女貌啊!”
“哈哈哈,多谢二爷,这杯酒我敬你!”
“千里姻缘情牵引,高山万水难断爱,今朝已定百年好,祝五对新人共白首!”
有人端起酒杯,高声贺喜道。
“好!”
旁座纷纷鼓掌。
“几位哥哥,我敬你们一杯!恭贺你们找到嫂嫂!”当初与车夫互换身体的汉子举着酒杯笑道。
待敬酒完,坐下后。
他一把捂住胸口,脸上笑容逐渐僵硬。
兄弟六人,就他还是个孤零零的老光棍。
这,就是窒息的感觉吗?
车夫带着家眷,坐在他身旁,此时一脸安慰,拍拍他的肩膀。
“相公,吃菜~”
他的娘子给他夹了一筷子素菜。
“谢谢娘子!”
车夫放下安慰汉子的手,环住自家娘子,两人对视,情意无限。
汉子使劲锤锤胸口。
啊,窒息,要喘不过气了。
五兄弟和各自的新娘站在一块,十分般配。
新娘与他们在镖局呆了一阵子,以壮汉的身体,每日练功习武,押镖打架,四海游走,早已染上了江湖气,不再是当初小村里能轻易被强盗掳掠走的弱女子。
此时掀了盖头,与新郎一同站着,听人贺喜,与人交谈。
来宾大多也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不觉得有什么,但女方父母亲人竟也不在意,只笑看着他们。
这一切,都是因为月余前,那场巨大的生死劫难。
劫后余生,此间世人此时对所有事物都宽容许多,心胸开阔,带着几分洒脱。
即便是以前看不惯的人或物,在眼中似乎也变得外顺眼可爱。
“诶。”新娘用胳膊肘悄悄碰一下身旁的新郎。
新郎低头看她。
“去敬酒?”新娘指着宴客的一处,悄声说道。
新郎顺着她所指看过去。
一身青色道袍,头戴白玉冠的清俊道士,侧对他们而坐。
他的脚边有一条黑狗蹲坐,正张着嘴,哈着舌头望着他。
身旁有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孩,背对他们,只露出一个编着小辫子的后脑勺。
“道长。”两人走过去。
明訫侧头,见是他们,站起身。
“恭喜你们喜结连枝,祝百年好合。”
他微笑道,整个人清瘦许多,显得道袍更加宽大。
“我敬你们一杯。”
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双方都没有提起罗哲玉。
待两人相携离开,明訫一手撑着头,宽大的袖袍从手腕处滑落。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渐渐出神。
依旧是这些人,他们成亲了。
当初一起行路的人,都在这里。
每一个熟悉的人,都让他能想起曾经的片段。
初遇时面红耳赤的尴尬,被骗得呆到青楼门口,青楼开业后的窘迫。
一同作战的默契。
游玩赏景时的悠闲自在。
戏弄鬼怪时那人的轻笑……
虽然只相处寥寥数月,却早已当做挚友。
可惜,这样的回忆,以后不会再添加了。
一只鸡腿突然凑到嘴边。
小僵尸一手抓着鸡腿,杵在明訫嘴上,尖利黑亮的长指甲上泛着油光。
明訫垂眸看着鸡腿。
鸡腿已经不完整了,被啃了好几口。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将小僵尸的手推开,鸡腿回到小僵尸嘴边。
“你自己吃,多吃点。”
明訫揉了揉小僵尸的头。
小僵尸睁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眼底黑眼圈依旧浓重。
“几个月了,怎么一点都没长高……”
明訫又补了一句,有些忧愁。
小僵尸眨眨眼,将鸡腿塞回嘴里,原本抓住鸡腿的手掌一把抹在明訫的道袍上,留下五个油乎乎的手指印。
“……你不长高,我怎么能算照顾好你……”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离开喜宴。
黑狗嘴里叼着一根肉骨头,慢悠悠跟在后面。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江湖浩大,生者依然要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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