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打算就这么等死?眼看着岺州被夺去?”
经过今天的开堂会审,他也算对陈有为有了些了解,这么嫉恶如仇、算计不断的聪明人,可不会就这么默默等下去。
陈有为笑道:“我前几日听说陛下派了那周浩然来,这你们可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他不就是那周浩然嘛!
此时眯眼看对方,心中怀疑这人早就看穿了自己的面目,可又不敢确信,干笑道:“倒是有听说过,这人可恶的很,偷袭了那天下第二的剑仙赵荆,逼死了一对佳人,现在江湖恶名传,人人喊打呢!”
这么说自己的感觉……还真奇妙。
“诶~”陈有为摇头,不认同他的说法,“宇夜交战,问题就出在那许舟身上,对你们江湖人而言,他或许是大恶之人,可将目光放长远一些,宏观去看,他逼死了两人,却换来了两国的太平,救下了无数百姓和士卒。此乃舍生取义,天底下有几人能做到?”
周浩然脸皮虽厚,可也被他夸得羞红了脸,笑不停,“就如你所说,此事与他何干?”
陈有为娓娓道来:“听说他身受重伤,在小尾山疗养,我就想着把这件事告知于他,他现在是朝中红人,我也佩服之至,求他帮我一次,把消息带回宇京,救这北方黎民于水火。”
“那你去跟他说了吗?”
陈有为摇头,“前天打算去来着,可县里又出了这么档子事,给耽搁了,我寻思时间还早,等他回京前再去拜访也不迟。”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被天上人打伤,保不齐就要在山上住一辈子了。”周浩然损起自己来,那也是一点不留情。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周大人有大才,我相信老天定不会早早的将他带走。”
陈有为再次举杯邀饮,酒涩上头,皱脸说道:“不满两位,几天前这里来了一队道士,正是从小尾山而来,说是来降妖的,我招代过他们,若是周大人归期定下,他们定会通知于我的。”
周浩然端杯起身,“那我就替岺州的百姓敬您一杯,世事纷扰迷人心,唯有陈公担大任,喝
!”
陈有为也不推辞,一饮而尽,面有惭愧之色:“我担了什么大任,跟那方相国比,好似蚍蜉撼树,不值一提。可我既然到了这岺州,做了这县令,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周浩然为他斟满酒,终于问起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来时我听人说,陈大人曾是状元爷?”
“不过是些生硬死板的筛选罢了,得了第一又有什么意义?”
这口气可大。
“宇国十二州,举子多如牛毛,能从中脱颖而出,名列榜首,那也是佼佼者,您过于谦虚了。”周浩然话锋一转,“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您一个堂堂的状元爷,怎么会被发配到这历城县做个小小的县令呢?”
“能为一方百姓出一份力我就满足了,哪还敢奢求那么多!”
“我只是疑惑,您的能力可远不止此。”
陈有为端起酒杯,再次饮尽,“孙兄弟真想知道?”
“还请为我解惑。”
“我生在北方的蛮原之地,那里常年风不断,那是连老鼠都不会多呆一刻的不毛之地。可那里有一伙人,昼夜不停,风雨无阻,建造那北关长城,那些人两位应该知道叫什么吧?”
怎么不清楚?
罪民。
宇国人常开一种玩笑,说在宇国有三种刑罚,最轻的是发配充军,次一点的是开刀问斩,最令人恐惧的是比死还要恐怖百倍的:北关修城。
那有十几万人,昼夜不停的采石头,修长城,目的就是为了抵御极北的秽-物,保宇国安稳。
而那十几万人都是罪人,或者说他们的先祖都是罪人,都是犯了重罪被发配到那里去的。
整整两百年,也逐渐演变成了大家口中的罪民。
罪民没有生的权利,没有死的权利,也同样没有读书的权利。
若是前辈犯了错,到了北关,其后辈子孙也只能为了赎罪而修城。
“你是……”面对陈有为,周浩然说不出罪民两个字。
对方倒是坦诚,点点头道:“我就是那罪民,我父亲是驻守边疆的都尉,我母亲是彻头彻尾的罪民,两人结合,生下了我。我在北关住了二十年,诗书读的太多,妄想摆脱那地方,就逃了出来,冒名参加了科举,谁曾想到,那烙印一辈子都抹消不了
。我能做这县令,已是莫大的恩惠。”
如此一来,事情也就明了了,怪不得他一届状元爷,偏偏做了个县令。
俩人都为其身世而感伤,安慰道:“您有大才,前人罪前人赎,跟您无关,日后您还是会得到重用的。”
“承您吉言。”
天色也不早了,茶淡了,菜也凉了,唯有那酒,一杯接着一杯。
酒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散的,天蒙蒙亮,周浩然就悄无声息的离去,趁着朦胧的夜色,不停往岺州城赶。
人走后不久,陈有为也起床到门外,望着薄雾朦胧的街道,不知该思索些什么。
“他当真是那周浩然?”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道士,年纪轻轻,不比周浩然年长多少。
不过及冠之年,头发却花白如雪,在头顶盘成发髻,两侧的白发却顺着脸颊披散下来。
看上去,煞是怪异。
“再清楚不过。”道士笑眯眯的回答。
“可他当真能帮我?”
“试试总归没错的,何况现在你还有别的办法?”
陈有为叹气,却又点头,“他敢在天上人面前杀死那赵荆,逼死许舟,舍生取义,为国为民,或许他真能帮我。”
白发道士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正色道:“如此一来,道爷我就先行一步了。”
陈有为施礼作揖,对他很是尊敬,“道长一路走好。”
“你莫忘了,因已成,到时可别赖账。”
“只要能让我的同胞离开那蛮荒之地,这恩情,我此生难忘。”
话落后,清冷的街上就只剩下了陈有为一人,他突然佝偻起身子,对着漫天薄雾发呆。
“离开久了,连这点雾气都顶不住了,说出去不免笑掉父亲的大牙……”
回屋时,他唱起异域的歌谣:
北地的风呀,你莫要吹了,待我凿开这山,待我修了这城,待我赎清前世罪名。
北地的风呀,你快些吹呀,带我儿去学堂,带我儿去澜江,带我儿记住那天地的模样。
……
周浩然此次下山,从岺州城到岚岚县,后又转道去了一趟历城县,待折返回到小尾山时,恰好三天,不多也不少。
顾不得歇息,周浩然立马让东门青提笔写信,将断罪帮与雷巩叛党勾结之事详细写了下来,
快马加鞭送回宇京给桓逸。
之前东门青派出的探子也有了消息,他们查清了那断罪帮的来历。
李吞天,不过三十五岁,自幼在岚岚县长大,是个地道的青皮流氓,十三四岁就在岺州城与周边各县徘徊流浪,结合一群人成立了那断罪帮。
不到十年的时间,肃清了岺州所有的对手,扎稳了脚步。
可以这么说,整个岺州都有他们的眼线,买通大半官员,祸国殃民。
近些年来,断罪帮不停的扩招,经过粗略的计算,现如今有十五个堂口,光核心帮众就有近三万人,外围弟子更是不计其数。
听到这些消息以后,东门青气的牙直痒痒,他是东华大将军,可谓是桓逸手下的一只虎,经历过无数场战争。
其中有滑稽的争斗,也有保卫国家的恶战,可朝后一看,自己所保卫的国家中竟有这样一群跗骨蛆虫,怎能不气。
“周大人,请你下令,让我带着红缨军再杀回岚岚县,手刃那李吞天,给岺州百姓一个交代。”
周浩然却摇头,不想这么做,“青大哥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也生气,我也曾在前线打过仗,可现在的局面跟打仗可不一样。若是唐突杀入岚岚县,运气若是好可以解决了李吞天,这运气要是差点,那可就是捅了马蜂窝了,要是打草惊蛇,那可就糟了。”
听到这话,东门青多少清醒了些,知道自己被冲昏了头脑,点点头,可又不服气。
周浩然看着他,苦笑不止,“断罪帮祸国殃民,当然留他不得,可还是得问陛下的主意,我听说岺州有驻军?”
东门青点头,“有,接近十万,就在岺州与崇州交界处,为的是守那最后一道关。”
“领头那人你可认识?”
“不是很熟,可听说过,是地地道道的北方山军。”东门青机灵,眉目乱跳,低声道:“您的意思是?”
“雷巩之乱过去也有几十年了,当年老相国杀的他们四散而逃,可没杀尽,要真在这北地扎了根,那可就大事不好了,等会儿你休息一下,去会会他,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成分,若没有二心,就让他来帮着杀断罪帮,若是……”
周浩然叹了口气,拍着东门青的肩膀道:“总之一点,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回来咱俩再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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