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解元却不当真,调笑道:“怪不得刚才看太阳,觉得小了一圈,原来是下了天狗的肚子呀。”
唯有周浩然,不停抹着冷汗,趋炎附势而笑,生怕洞里那小子真看到了点什么,将自己给抖露出来。
日乃万物之本,偷日可是大罪,要是被发现了,那可是要被天上地下的人追着砍的。
“舜生兄,我这朋友如何?”
白衣人回答,“跟你一样,将来定有一番作为呀!”
“对了,你说你知道了答案,可否跟我详细说说。”
“人初性善,实乃妄言也。”
然后,那杜解元就跟下方的白衣人开始辩论那亘古不变的问题:人之初,性真善?
周浩然觉得无趣,并不想细听,人生之初,是善是恶,又有什么意义呢?就跟那电车实验一般,救百人命是善,杀一人也是恶,善恶同时行,真能抵消的过去?
可他对白衣人深感兴趣,拉了那小孩到一旁,利诱威胁,双管齐下。
问那孩子:底下那是什么人?姓甚名谁,从哪来?又为何躲在山中?
没成想,小十七软硬不吃,恶狠狠的看着周浩然,冷言道:“这跟你有什么干系?”
周浩然又掏出那锭银子,放到孩子的手中,“问问嘛,你又没什么损失,白得银子,到了城里,想吃什么买什么,多好呀!”
孩子终究是孩子,抵不住尘世的诱惑,虽然一再坚持,怎奈何对方给的银子太多了。
偷偷将银子收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低声道:“我把事情告诉你,但是你可别往外传。”
“当然,我的嘴比武台坡那块石头还要坚硬,一般人撬不开的,你尽管说就是。”
孩子说,那人名叫汤舜生,自打他记事起便在那山洞中了。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酷暑寒冬,他都不曾离开一步,醒在那台上,梦也在那台上。
“那他为什么不出来?”
虽然看不透那人,可以自己的了解,以对方的实力,要跃出山洞易如反掌,为何偏偏躲在洞中不出来呢。
“他是罪人,不能踏出一步,否则……会遭天谴的。”孩子将声音压到了极低,像是害怕九天外的人听到。
“他犯了什么罪?”
事情越来越玄乎了,搞得周浩然云里雾里,许是在大理寺干出职业病来了,只想问个清楚。
孩子却摇头,根本不知那人有什么罪,他曾去问过师父,也就是那位抽烟的老汉,他也答不出来。
因为当他也跟孩子这般大时,对方就在那山洞之中了。
要真这么算起来,那人几百岁都不止了吧!
这孩子这么小,估计他老师也不会把真相告诉他,多问无益。
然后又将视线转向周银怜,问她有什么感觉,周银怜摇头,如果硬要说感觉得话:“他没有心窍。”
至于为何这么讲,她也全然不知,总之第一次看他时,脑海中就出现了这几个字。
争论突然激烈起来,他们从人生命之处的善恶转移到了世间所有的善恶上去了。
汤舜生秉持善恶分明,善便是善,恶就是恶。同一个人,行善时是善,行恶时就成了恶,可既然这两种事都做过,他死时便不能称之为善。
“回头是岸,放下屠刀这话,不过是恶人侥幸的妄言罢了。”
杜解元的观点恰好与他相反,他对人类还抱有希望,认为天底下没有极恶,也同样没有大善。
没有人永远是邪恶的,也没有人永远是善良的,理所当然,评价一个人的时候,要看他此生所为是更倾向于善还是恶来评断。
“恶人回头,善莫大焉,一个恶人放下了屠刀,斩清了恶念,这对旁人来讲,不是一件幸事嘛!”
吵得最激烈的时候,周浩然走到洞口上方,不停咳嗽起来,“我说两位,我能明白你们的心情,有自己的思想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麻烦在评价别人善恶之前,能否先认清自己呢?”
他探下头去,与他打了个照面,问道:“底下那个,我来问你,你是善是恶?”
汤舜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成分,怎么对别人这么上心呢?我再问一遍,你是善是恶?”
“就如你刚才所说,我被囚在这锁刑山内,当然是天底下最恶中的恶人。”
“难道你生而在世,就没行过一点善。”
汤舜生摇头,也不知是作何解释,大声回答道:“小善在大恶面前,不值一提。”
周浩然心想他倒是挺明白的,还不知道惹了什么大乱子呢。
“那你被关到这锁刑山里来,是赎罪来了,还是悔过来了?”
“他们没细说,稀里糊涂的就把我关到这儿来了。”
周浩然最后问道:“那你悔过了吗?”
万没想到,那人天真的回答:“我何罪之有呢?”
“既然无罪,为何说自己是最恶的恶人呢?既然无罪,为何甘心被囚在这山洞中不见天日呢?既然无罪,为何不上来一叙,咱们喝上一杯呢?”
汤舜生哈哈大笑,眼泪都渗了出来,仰天说道:“可这天下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呀!善恶之分,秩序之界,是他们定的,不是我呀!他们说我有罪,我就必须在这牢笼之中。”
周浩然也在笑,笑声穿过洞口,在底部来回荡漾,“有这闲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让穷人吃饱饭吧!”
“你不言,我不言,那干脆别分那善恶了,兄弟,你的觉悟还是太低呀!”
周浩然拔起身子来,懒得再跟他废话。
杜解元却道:“周兄弟,人生一张嘴,闲来谈天,若都跟你似的钻牛角尖可就没意思了。”
周浩然指了指自己,头上满是问号,本想说“是我钻牛角尖?方才明明是你俩争的面红耳赤,现在反倒成了我的不对了?”
可话到口中,还是没说出口,不然又会引起一场更加猛烈的争辩,所幸忍了。
汤舜生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叫周浩然?”
“你认得我?”
“你真的从阴界酆都游了一圈,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你的消息这么灵通!”
“那钝愚和尚我认识,呆的很,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把酆都烧了?不会是你挑拨的吧!”
周浩然心虚,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汤舜生点头,“我也这么觉得,看你眉清目秀,不像是那种口是心非、挑拨乱世的小人。”
“他这话?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
周浩然悻悻,不再理他,杜解元又跟汤舜生聊起别的事来,从天文地理,到人文历史,说的那叫一个花。
周浩然心道:“他们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
日渐西斜,孩子听够了,去院中升起火来,准备晚餐。
“周浩然!”汤舜生喊。
“又干嘛?”
“你明天带一壶酒来,我帮你算一卦怎么样?”
周浩然嗤之以鼻,“你还会算卦?”
“天上地下,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还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前提是你得把酒给我带来。”
周浩然打着哈哈,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好说好说”的应着,心想他能有什么秘密告诉自己。
今天是初次相见,谁认的谁呢?
又过了一会儿,汤舜生就将他们赶走了,到院中的时候,老汉和孩子已经吃饱了晚饭。
老汉依旧抽着烟,不动声色,大限将近,好似也没什么可要求的了。
孩子却不一样,正是贪玩的年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上了栖的母鸡,和其羽翼保护下的小鸡仔,既羡慕,又好奇。
杜解元施礼告辞,三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孩子也一直送他们到湖畔。
直到三人飞渡消失之后,孩子才恋恋不舍的回到院子里,看了最喜欢的师父一眼,还是没忍住,问道:“老十六,那汤舜生为什么被关在了这里?”
老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吞吐烟圈,“你真想知道?”
十七点点头,诚实的回答:“就跟他们刚才说的一样,汤舜生是被关在这锁刑山的,好似囚犯。而我们负责看着他,应该就是所谓的狱卒,作为狱卒,我总该知道知道那犯人犯了什么罪吧!”
老汉呵呵笑起来,想这孩子天天跟汤舜生与杜解元待在一起,别的不见长,嘴皮子功夫倒是厉害了不少。
这话倒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有模有样。
他也不再隐瞒,“圣人开天立规矩,就像凡人建国立法律一般,那汤舜生,他是犯了圣人立下的规矩了。他觉得无罪,不愿认罚,可圣人却不能开这个先例,不然的话,那规矩不是形同虚设,成了儿戏了?所以呀,他有罪得在这呆着,无罪也得在这儿呆着,这……就是规矩。”
十七还是不懂,那圣人是什么人,自己和师父头上的数字又代表了什么?
“不是说过了嘛,凡人到顶是皇帝,那天上人到顶,就是圣人了。你刚才说的没错,我们就是狱卒,可不是一般的狱卒,我们是圣人的狱卒,是天上人的狱卒,我们吃的是天上人的饭,这点,你得区分开来。”
“至于头上的数字嘛!我是第十六个狱卒,那你就是第十七个,等你也收了徒弟,便取名十八……”
可孩子还是懵懂,又问:“那……天上人就不是人了?”
洞中的汤舜生吐了口气,喃喃道:“不是人,怎么会用人的规矩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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