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市分外繁华，烛光从被染成各色的灯笼中射出，将人间蒙上了一层彩色的光晕。
江词牵着闻未眠的手走在前面，脸颊在彩色的灯光中反而显得不明朗，却增添了一层欲盖弥彰的诱惑。
几百岁的猫妖，却对世界充满好奇，护着她时又流露出一丝不安和警惕。
该怎么形容呢？
闻未眠稳重地跟在蹦跳的江词后面，只有被江词牵着的手动作幅度很大，显出一丝与神情不符的调皮来，她看着江词的脸，唇角微微勾了一下，恰巧一缕殷红的光照在她唇上，像被烛光轻吻了一下。
她想，真要形容的话，他像个刚出生的，对新世界戒备又新奇的婴儿。
是和她不一样的存在。
第一世就是个游走江湖的剑客的闻未眠比深居山林的小猫更早地接触到了人心，从第一世开始，她就不是一个单纯的人。
“啊，闻未眠，你喜欢吃绿豆糕吗？”
江词指着街边一处小摊，回头看向闻未眠，他记得当初在潘府的时候潘老爷子准备的绿豆糕闻未眠还挺喜欢的。
闻未眠摇头道：“江词，我们是出来消食的……”
“就吃一个嘛。”江词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向糕点摊奔去，“老板我要买一份绿豆糕，她付钱。”
闻未眠依言用空出的一只手从怀里拿出钱袋，正想将被江词牵着的手抽回来往钱袋里掏银子，江词就伸出手来将她的钱袋夺了过去：“打劫！这是我的了！”
闻未眠哭笑不得，却没与他说什么，但摊主将糕点递过来时，她抢先拿了过去，微笑道：“消食，不能吃了。”
“就一个。”
“不行。”
“好无情。”
江词眉都快拧在一起了，但转眼瞥见路上的行人，大概是心底在意自己长胖的事，一抬眼就见到他们从眼底晃过的腰肢，似乎每一个都非常细。
他往后看的时候甚至见到一位孟浪的少年郎正掐着精瘦的腰身靠在墙边，他穿得本就比一般人薄，再这么一掐，更显得腰细臀圆。
江词发誓，这个人在勾引闻未眠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他愤愤地想，穿这么薄，也不怕冻死了！看不见她身边有人的吗！
他哼哼唧唧地从闻未眠脚底扫到头顶，再捏捏手心的钱袋，火气又降了下去。
被骗财骗色的明明就是她嘛。
她一直注视着他，旁的一点余光也没给那男的。
江词幸福地握着闻未眠的手，也不管闻未眠没收他的夜宵究竟无不无情了，他这会儿不想吃的了，就想牵着闻未眠光明正大地从那少年眼前走过去，最好再“不经意”地秀一下他们牵得紧紧的手！
他一边想，一边心机满满地把闻未眠往少年那边带，和闻未眠走在一起，牵着她的手甩起来，像个小朋友似的，甩得高高的，几乎要高过眉心那种。
看见那少年郎眉宇间染上了一丝羞恼，江词手甩得更欢快了。
闻未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幼稚的动作，在即将经过少年面前时，少年头撇向别处，人影晃动之处却飞快地伸脚到了江词跟前。
江词挑了一下眉——这人间的玩意儿，果然心机深沉！心思恶毒！心绪不良！
他冷冷地勾了一下唇，抬高了脚，正想一脚冲着少年的脚踩下去，就被一只手拦腰抱过去，整个人撞进身边人怀里，一低头便见腰间伸出一只拿着散发着清香的纸包的手，他表情懵懵的，回不过神来。
闻未眠向江词的方向跨出一脚，毫不留情地将少年的脚踢开，抱着江词侧过身避过迎面走来的两个人，温声道：“大街上不可再胡闹了。那么大块拦路石也没瞧见，摔了怎么好？”
“我明明看见了！”江词顺势趴在她怀里，两只手抱着她的腰，冷眼瞥着一旁表情不自然的少年，“谁也别想拦我的路。”
闻未眠拍拍他后背：“好了，没人会拦你的路。”她拉开江词，带着他一起往前走，将少年抛在背后。
江词最后看了眼少年明显是疼白的脸色，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会儿，将脸颊靠在闻未眠肩上：“闻未眠。”
“嗯？”
“你这么圆滑的人竟然会为我去打别的男子——你果然很喜欢我！”他得出这个结论。
“圆滑……”这是夸奖人的词汇吗？闻未眠无奈地摇头，“我只是给他个教训而已。你那一脚踩下去他才受不住。”
“哼，谁让他惦记有夫之妇。”不过他是真没想到闻未眠竟然会为他出头，以闻未眠在闻春苑八面玲珑的样子，他还以为她会选择息事宁人，无视那少年的挑衅而来安抚他的怒气。
虽然那样他会很生气，一般来说谁让他不高兴，他也不会让谁高兴，但是谁让闻未眠是特殊的那个呢？只要她哄，他肯定就不气了。
闻未眠教育道：“江词，你到人间也有些时日了，以后不可再凭一时冲动行事。你若是真有分寸也便罢了，可若你不知轻重，让人家落下残疾怎么办？真要是残了，你便是照顾他一辈子也是无法弥补伤害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江词道，“你这么冷静，不还是踢了他一脚？”
那人脸都白了，那一脚定也是不轻的。她怎么好意思教育他的？
闻未眠沉默了一下，当时没有多想，此刻要找理由也并不困难：“此处人多，若是那摔倒了被别人不注意踩到怎么办？若是踩中要害，可是会死人的。虽说你没有那般脆弱，但不给他一个教训，万一他下次就这样去伤害那些脆弱的人呢？”
这理由冠冕堂皇的，江词都不屑于摆出一副“我信了”的表情，他怪模怪样地看着闻未眠，半晌又“呵”地笑了声。
“好，你说得对。”
闻未眠不自在地撇过头，很快又淡定地转了回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江词将那少年之事抛诸脑后，又想起另一件事，痴痴笑道：“闻未眠，你知道我刚才想到了什么吗？”
“什么？”
“我想，你财和色都在我这里，别人得用什么才能从一没财二没色、一贫如洗又无欲无求的你那里换来你的心。”江词想，财色都在我这里，迟早有一天她的头发丝都会交给我来打理。
“我的东西都在你那里，你可以上一个只有你能打开的锁。”闻未眠摸摸他的头，轻声道，“别人想要，你不给开锁，就谁也偷不走。”
江词：“……”
他呆呆地抬头看着闻未眠，问：“你的心也在我这里吗？”
“你不是说我很喜欢你吗？”
江词喜上眉梢，抱住她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道：“那可不！我多招人稀罕啊！回去我就造金屋，窗上装上机关，门上装满刀子，谁敢偷我的东西，我就把他扎成刺猬！”
闻未眠只是默默他的头，他乖乖地被她摸了，然后捂着头顶瞪她一眼，像才反应过来似的不许她再摸。
街道被两旁的灯光照得昏黄，从街头亮到街尾，人语所到之处一片暖淡的光晕。
而在那人烟未及之处，一道灵巧的身影从阴影中划出，黑黑的一团，无声无息地隐藏在了街上晃动的人影之中。
江词不由地向身后转了转头，视线上下左右挪动。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心悸感，野兽的直觉告诉他他现在并不安全。
他不自觉地向身旁的女子靠近，抱紧了她的手臂，警惕地又看了眼身后的街道。
闻未眠并没有感觉到奇怪之处，见他这番表现，便也微微侧头以余光扫了眼身后：“发现什么了？”
“没。”江词摇摇头，“就是觉得不安稳……可能是错觉。”
街上人来人往的，就算真有什么不对，应该也没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毕竟是在京城之中，这又是一条热闹的街道，随时会有巡逻的人过来，若是在此处动手，极有可能留下把柄。
江词说服了自己，却没办法说服闻未眠。闻未眠是程清桃时，与妖族牵扯极深，她自然明白，到了一定境界的妖族，他们的直觉不再只是单纯的直觉，尤其是他们出生山林，野兽对于危险的直觉更强于其他。
更何况背地里还有个暂时没有动静的灭妖师组织在暗中打他的主意，闻未眠更不可能就这么放下警惕。
她当即拉着江词顺着人群向人群比较稀疏的地方走去。
对她而言，人多并不意味着安全。闻未眠更相信自己的力量，人多反而会掣肘她，人少才能尽可能地少波及到其他人，也避免被别人发现她是灭妖师——闻未眠并不想给自己找事。
灭妖师自从妖族偃旗息鼓之后就销声匿迹，各世家大族和有些历史的小家族可能还残留有灭妖师的相关典籍，但灭妖师修炼方法却几乎已经失传，闻未眠作为一个实力强大的灭妖师，虽不至于被人威胁身不由己，但少不了被人几番打扰。
她现在对旁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给自己揽事，就像安安生生地将前几世留下的业障一一清除，好歹下一世少点锁链，与江词多相处一些时日。
偏偏有人并不想她如意。
缓缓流淌的小河映照着街上的灯光，河上架了一座小桥，桥边垂柳依依，虽是冬季，却仍有枯瘦的柳条，宛如老人稀疏干燥的发，影影绰绰地在风中摇荡。
光影晃动之间，闪出数道凌厉的黑色身影，一片银色剑光在月色下更显凌冽冰寒。
闻未眠刚想带江词避开，作为那数人目标的江词却一把将她推到一边，示意她在一边看着就行，随后悍勇地迎上黑影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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