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绍和楚酒酒睡下了,另一边的大屋里,几个孩子都睡了,隔壁房间,张家老两口的鼾声也传了过来,牛爱玲和张庆国夫妇,却还没睡。
张庆国光着膀子,表情很为难:“你说的这都是啥事,哪能卖孩子呢。”
牛爱玲拍了他一巴掌,“说啥呢,啥叫卖,咱这是给外甥女找人家。咱家有三个孩子,老二家有四个孩子,自己孩子都快养不起了,哪还养得起张凤娟的孩子,娘都把他俩赶到小屋去了,小屋是住人的地方吗?你再想想,出得起一百五十块的,那是啥家庭啊,楚酒酒过去了,过的肯定是吃香喝辣的日子。”
张庆国还是犹豫:“可是……”
“可是啥,富贵今年十五了,该相看人家了,富来十三,过两年也得娶媳妇,你这个当爹的没本事,家里一分钱没有,都在娘手里攥着,到时候富贵娶不上媳妇,你不着急啊!这一百五十块到手,除了娶媳妇,咱们还能存一大半下来呢!”
张庆国:“娘手里不是有二百块钱嘛。”
一提这个牛爱玲就来气,张婆子确实对大房最好,可是她抠啊,每天抠抠搜搜的给大房一点好处,而大钱,都被张婆子藏起来了。
她翻了个白眼,“天上下刀子,娘都不可能把那二百块钱拿出来,你说你也是,当初去搬张凤娟的东西,你咋就那么没眼力见,净拿那些没用的家什,这么大一个红盒子,现在被娘抱走了吧!”
张国庆:“我以为大妹是在外面混得不好,才回村来的,谁想到她那么有钱……”
牛爱玲气呼呼道:“我不管,那二百块没拿到,我都快心疼死了,这一百五,必须拿到手。”
现在不比之前,童养媳被定义为陋习,卖孩子更是犯法,不过,天高皇帝远,有些山里的乡村,还是保留着这样的习惯。张庆国想想厚厚一沓的纸币,不禁也心了。
他低声道:“那你找个好人家,还有,找远一点的。”
牛爱玲一听他松口了,顿时喜上眉梢,“知道,我明天就去找,行了,睡吧睡吧,明天还得上工呢。”
她吹了灯,张庆国又在黑暗里问她
:“用不用告诉娘?”
牛爱玲简直要被他气死,“你傻啊,告诉娘,钱不就归娘了?等卖完了,就跟娘说,楚酒酒是自己跑了,反正她一看就不是能在这里待着的人。”
张庆国还想问,要是楚绍跟他们要人,那怎么办,但是媳妇已经背对着他躺下了,没办法,他也只好躺下。
第二天,吃完饭,趁着张婆子出去,牛爱玲也偷偷的跑了出去,而且一天都没回来,晚上张婆子问她去哪了,她就说自己老娘病了,得回去伺候。
张婆子听了,依然骂了她几句,牛爱玲已经被骂习惯了,甚至可以把这些话当成白噪音,快速扒拉几口饭,又夹走了最大的那个窝头。
张婆子:“……活没时间干,饭倒是不耽误吃,以后在你娘家吃,别回来给我添堵!”
恰在此时,楚酒酒和楚绍一起回来了,张婆子坐在屋里,火气更大:“丧门星,怎么不在外面淹死呢,没一个省心的!”
楚酒酒皱了皱眉,楚绍却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不让她和张婆子起冲突。
楚酒酒只好跟着楚绍一起回去了。
她觉得楚绍有点怂,可楚绍是不想再惹麻烦了,口水战毫无意义,张婆子就是那样的性格,想让她改变、或是感到羞耻,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比起当面呛声,他更喜欢做有实际好处的事。
比如,跟大队长求情,让他和楚酒酒从张家搬出来。
青竹村里有不少废弃的老房子,有些被人扒了墙,砖头都拿回去盖自己的房子,有些长满了苔藓和藤蔓,一到晚上,比鬼屋都吓人。但是收拾收拾,差不多也能住。
这几天楚绍回到了田里,他才十二岁,已经很能干了,平常家庭,一个男人一天可以挣十个工分,一个女人一天七个工分,孩子最少,像楚绍这样年纪的,一天也就四五个工分。可楚绍能拿到七个,有时候,还能有八个。
以他的本事,养活自己已经没问题了,带着楚酒酒,也许会困难一点,但楚酒酒也很能干啊,她比小蜜蜂都勤快,天天满村跑,就为了给自己和楚绍找食物。
楚绍在午休的时候找到大队长,大队长正在看天,晴了这么些日子,又下了一场小雨,接下来估计还有一
场雨,等这场雨过去,就会出现几个难得的晴天,等晴天过去,大概直到八月份,他们才能看见一次太阳。
大队长背着手,脑袋里装了一个比天气预报都准的晴雨表,他打算在这两天的雨过后,就让村民们收稻子,收完赶紧种下一茬,然后就可以进入农闲期了。
楚绍来找他,大队长低下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哦,楚绍啊,怎么,有事吗?”
楚绍:“陈伯,我能不能带着酒酒从张家搬出去。”
大队长也听说张家把俩孩子赶到小屋睡的事了,但还是那句话,清官难断家务事。在大队长看来,俩孩子还好好的,身上没病没灾,那就没啥大事,他最好还是不要管。
“搬出来,你们也没地方住啊。外面还不如张婆子家呢,你们两个娃,在外面根本活不下去。”
楚绍皱眉:“我能挣工分,酒酒可以跟着婶娘们,村里不是有废弃的屋子吗?陈伯,我们住那就行,等我攒够了钱,我再跟你买下来。”
大队长全名陈大明,他看着楚绍,眉毛一竖:“胡说八道,那些房子墙都裂了,住里面哪天被砸死都不知道。别说了,回去干活,不就再忍几年吗,等你大了,分出户口来,我给你批一块自己的宅基地,到时候带着妹妹住过去,不比住危房强。”
楚绍还想再说什么,大队长却转身走了,楚绍只能回去。
楚绍为房子的问题发愁,楚酒酒也为房子的问题发愁。
韩生义负责的菜地接近成熟了,现在他每天都要巡视好几遍菜地,不放过叶片上的每一只虫子,楚酒酒看着他的认真劲,不知道从哪里想起一句话。
“比伺候你老婆还精心呢。”
韩生义:“……”
他直起腰,看向蔫蔫的坐在地上的楚酒酒,韩生义没说话,只是慢慢走过来,楚酒酒没精神,一直低着头,直到胳膊上传来诡异的蠕感,她偏过头,发现一只比她手指还粗的绿色大虫子,正在她胳膊上缓慢的爬。
韩生义望着她,想要看她的反应。
楚酒酒和那只虫子对视,安静了一秒。
然后,她猛地伸出手,捏起那条虫子,用扔棒球的姿势把虫子扔了出去,“恶心烦人的东西都给我滚!!!”
韩生义:“……”
虫子落地就不了,大概是摔死了。
默了默,韩生义坐到愤怒的楚酒酒身边,他耐心的等着,果不其然,上一秒辣手摧虫的少女,下一秒就委屈的抽起了鼻子。
“抢我家房子,骂我家孩子,你说世界上怎么就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偏偏我还没办法对付他们,今天早上,张婆子又骂我了,她说我是赔钱货,应该趁早饿死。我好想搬出去,可是我问别人,不管三婶还是王奶奶,她们都不赞成。”
王奶奶不赞成,楚酒酒已经预料到了,但她没想到,连三婶都不赞成,她明知道楚酒酒在张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却还是觉得,楚酒酒离开张家,独自生活,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楚酒酒总算是体会到了楚绍说的,自己不能处置自己是什么意思了。
楚酒酒就像是蔫掉的菜苗,一点活力都没有。韩生义听着她的诉苦,望向绿油油的菜苗,他说道:“她们不让你搬出去,是因为她们觉得,你离了家就不能活,而在张家,不管他们对你有多坏,那都是你的家。”
楚酒酒撇嘴,“张家才不是我家。”
韩生义屈起膝盖,胳膊搭在膝盖上,从山上吹下来的凉风穿过身上薄薄的褂子,带走了闷热的温度。风吹他的头发,韩生义享受着一天之中仅有的一点凉风,继续说道:“可在外人看来,那就是啊。”
“外人看不见你过得有多不好,他们只看到,你和其他孩子一样,这样,他们就会觉得,你过得其实还不错。”
楚酒酒扭过头,她蹙眉看着韩生义,好像明白他是想告诉自己什么,然而她智商有限,一时之间分析不出来,他内中的含义。
韩生义撑着地面,轻轻一跳,就站了起来,他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最后总结道:“青竹村穷人多,很多大人都做不到吃饱穿暖,你是小孩,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张家能让你活下去,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对吧?”
说到最后,他对地上的楚酒酒笑了笑,楚酒酒仰头看着他,半晌过去,她眨了眨眼。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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