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哥呢?”邵瑜问道。
邵嘉良:“大哥他跟上去了。”
说完这话, 邵嘉良又开始担心起来,生怕邵嘉善有了什么意外。
邵瑜穿上衣服,问道:“先带我过去。”
他的长随王喜打算跟上来, 邵瑜却道:“你留在这里, 保护夫人和小姐。”
王喜点头应了。
邵瑜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低声叮嘱了两句。
邵嘉善沿路都做了标记, 邵嘉良循着标记带着邵瑜一直追踪。
只是邵嘉善去的方向,却并不是乌家,而是逐渐往深山老林里跑。
岭南的深山老林里有很多原住民,这些人自成一体,很少与外界交往, 也非常难惹。
邵瑜拉着邵嘉良也不知追了多久, 记号忽然断掉了,此时两人所处的位置,也是密林深处, 耳边只听得见虫鸣鸟叫声。
“怎么没有记号了?”邵嘉良转了许久, 都没有找到邵嘉善留下的记号,不免有些着急。
而邵瑜看着这个地方, 只察觉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你哥可能被他们发现了。”邵瑜说道。
“那这可如何是好?他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怎么找他?”邵嘉良左右看看,没有哥哥的记号, 他一时也不知道从什么方向开始寻找。
邵瑜却只道:“不用找他了。”
“不用找, 爹?”邵嘉良满是诧异。
邵瑜给他使了个眼色。
邵嘉良忽然见到, 邵瑜身后多了一个人。
那人手里拿着一根叉子,头上戴着绿色藤条编织而成的头环,缓缓从灌木间站了起来。
邵嘉良回头,发现自己身后也站了两个如此装扮的人。
“爹,这是?”邵嘉良问道, 本能感觉不太好。
邵瑜说道:“没事,跟他们走。”
邵瑜说着,还主动伸出手来,让这些人用手里的藤条绑住手脚,又被黑布蒙住了眼睛。
父子二人被这般赶着往前走,邵嘉良虽察觉出没走多远,但还是觉得完全迷失了方向。
邵瑜眼睛虽然蒙着,但耳朵依旧听到了声响,在经过某个地方的时候,他察觉到身旁押着他的人似乎停顿了片刻,他也听到叶片作响的声音。
他也感觉到头顶似是碰到了什么。
过了这一段之后,很快便停了下来。
邵瑜眼前的黑布被人扯开,适应了许久后,邵瑜才看清周围的情况。
一群明显是山民打扮的人,此时手里全都拿着武器,正在看着邵瑜父子。
邵瑜直接望向这群人中,明显是头目的那个,问道:“你是这里的族长?”
那头目虽然被人拥在最中间的位置,但年纪却很轻,就像是个家族里受宠的幼子,不太像是个族长。
那人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责问:“你们两个山外人,居然敢乱闯此地?”
邵瑜闻言,便明白这人多半不是这里的族长,便说道:“我要跟你们的族长说话。”
“我们族长忙得很,可没空见你。”
邵瑜依旧坚持:“我乃清宁县令,要跟族长说话。”
这人听了倒是一愣,看向自己身旁的兄弟们,似是没想到他们随便一抓,竟然抓了一个县令出来,若是寻常人便也算了,是本地长官,那便不是他能做主了。
这人看了邵瑜一眼,就往后走了几步,进了一间身后的屋子里。
屋子里,一个老者此时正横眉冷对的看着乌县丞,说道:“你与本族的缘分,早就在母亲那一辈就断了,如今为何又来此地?身后还跟了尾巴!”
老族长对乌县丞似是有许多不满,他身旁的长孙石勒看向乌县丞的目光中也满是怨念。
乌县丞立马舔着脸,说道:“舅舅,您就救救外甥,我如今实在是无处可去了。”
乌县丞如今已经招供,甚至口供都送了出去,他眼看是没命可活,如今只能逃入山林或者海外,天大地大,衙门里的人找不到的地方,才能保住一条小命。
老族长被他这么一喊,但也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此时那年轻头目走了进来,看了乌县丞一眼后,凑到老族长和石勒身旁,低声说道:“爷爷,大哥,我们后头抓的那个人,他自称是清宁县令。”
老族长闻言眼神一凝,继而看向乌县丞,问道:“你到底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
乌县丞不愿意回答。
见他不回答,老族长也懒得多问,直接说道:“既如此,那我也不管你了。”
乌县丞立马说道:“舅舅,难道你不想知道神石的下落吗?”
老族长闻言,转过身来,眼神如同淬了毒一般,死死地盯着乌县丞。
乌县丞回望着他,眼中没有半点愧疚,反而说道:“舅舅不帮我,那我也只能带着神石去地底下。”
老族长盯着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朝着屋外走去。
乌县丞刚打算跟上去,却被老族长的长孙石勒拦住,说道;“爷爷说了,你不能离开这屋子。”
老族长远远便看到一身中年文士打扮的邵瑜,他见到邵瑜的面容,与先前被他们抓住的邵嘉善有七分相似,加上先前被抓住的邵嘉善,也曾说自己是“县令的儿子”,此时父子二人的身份,倒说得上是互相验证。
且此时他看着邵瑜一身气度,也确实不似寻常人。
老族长心下多了几分慎重,问道:“先生既说是本地县令,那如何证明身份?”
邵瑜拿出随身带着的一枚个人印信,以及他被派到这里来的委派公文。
老族长作为全族唯一识字之人,看着这份委派公文,倒是点点头,命人解开了捆绑他们的藤条。
“既是县官大人,那到我这山野之地,所谓何求?”老族长问道。
虽然乌县丞没有说实话,但老族长也猜测到,乌县丞若非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否则他不会跑到山里来。
而若非是乌县丞犯下的事太大,邵瑜一个县官,也不至于直接追到这里来。
“我来此地,乃是因为乌县丞,我不知道老族长与乌县丞是什么关系,但如今乌县丞犯了大事,且他已经招供,还请老族长尽快放人。”邵瑜说道。
老族长却装傻道:“我不认识什么乌县丞,对于县官大人到来,我也很是意外呢。”
邵嘉良在一旁道:“爹,他撒谎,大哥的记号明明是做到了这里。”
邵瑜按住了有些激动的幼子,转而问道:“老族长,还不知道你们是哪一族?”
老族长答道:“本族名为神石族。”
邵瑜听到这话,脸上升起一抹兴味来,道:“既然叫神石族,那想必族中有一块神石。”
老族长听到他这么说,面色立马变得不好看起来。
邵瑜看他如此表情,心底暗暗记下。
“邵县令,我们族中没有什么乌县丞,族内不留外人,你还是带着儿子离开。”老族长说道。
邵嘉良扯了扯邵瑜的衣袖,低声说道:“爹,别忘了大哥,大哥也在他们手里。”
邵瑜点点头。
但老族长没等他开口,就十分主动的让手下人将邵嘉善带了出来,口中道:“此人在山里形迹可疑,被族中的二郎们带回来了,相比这也是清宁县的人,劳烦县官大人将他带下山。”
老族长到底心中对邵瑜的身份有所顾忌,他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打算尽快将邵瑜父子三人送走。
邵瑜看向老族长,说道:“老族长为何要窝藏一个十恶不赦的犯官?”
老族长立马反驳道:“族里人只在外面发现了这小子,可没有看见什么犯官。”
被扔在地上的邵嘉善,此时却喊道:“我明明就看见你们的人,将乌县丞带进来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老族长脸上一沉,他还没来得及言语,一旁立马有神石族人说道:“小子,不要胡言乱语!”
邵瑜止住了儿子,朝着老族长道:“老族长既然说人不在这里,那我就姑且信了。”
“爹!”邵嘉善此时一身狼狈,却还惦记着自己的任务。
邵瑜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着急。”
邵嘉良将大哥扶起来,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大哥,爹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老族长再次请邵瑜等人离开。
但邵瑜没有动,而是视线在这些神石族人中看了一圈。
神石族人常年生在深山老林中,几乎不与外界接触,此时面对邵瑜的目视,不少人眼神有些躲闪。
邵瑜在看到人群中两个略显奇怪的身影时,微微停顿。
那两个身影,似是感受到了邵瑜的视线,立马朝着人后面躲。
老族长见到邵瑜眼神肆无忌惮,心下不悦,再次说道:“你该离开了。”
邵瑜说道:“我看见两个脖子奇大无比的族人。”
老族长神色越发难看,再度说道:“你该离开了。”
邵瑜却说道:“他们应当不是天生如此,对吗?”
老族长用力一敲拐杖,说道:“阿七,送客!”
说罢,老族长转过身去,不再看向邵瑜三人。
几个神石族人,立马围了上来,打算强行送邵瑜离开。
“那是一种病,我曾经见过的。”邵瑜说道。
老族长身形一顿,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邵瑜。
“我略懂医术,这种病的病因是什么,我也知晓。”邵瑜说道。
老族长望着邵瑜,说道:“那不是病,那是诅咒,是天罚。”
邵瑜皱眉,说道:“那就是病。”
“我说不是病,那就不是病!”老族长恶狠狠的说道。
邵瑜闻言不再反驳,而是说道:“你要是不找到解决办法,这样的病只会越来越多,最终说不定会带着你的所有族人一起走向毁灭。”
“胡说什么!”一群神石族人,此时提起手里的叉子,直直的指着邵瑜。
“你是族长,你真的忍心看着你的族人一直忍受这样的痛苦吗?”邵瑜问道。
老族长定定的看着邵瑜,说道:“我们是神石族,只要神石在,百病不侵。”
邵瑜闻言,立马说道:“那现在呢,你们的神石在哪里?”
老族长不说话。
倒是一旁有个人劝道:“族长,这个汉人官员既然来了,不如就让他试试,如今他的命都掌握在我们手里,不怕他翻出花来。”
老族长犹豫片刻后,缓缓点点头。
那个劝说之人,名叫阿黑,家里母亲就是深受此苦,此时他争着让邵瑜先去看看他母亲。
族里不少人,如今都还是相信族长的那一套说辞,认为大脖子是上天的惩罚,惩罚他们弄丢了神石。
因而,族人们此时见阿黑抢着让邵瑜来查看,此时也全都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们可半点不相信,邵瑜一个来自外乡的汉人,可以解他们神石族的惩罚。
邵嘉良凑到邵瑜身边,低声问道:“爹,您真的懂医术?”
邵瑜点头。
邵嘉善却道:“爹,他们可都说了,这是诅咒,不是什么病。”
邵瑜见这邵嘉善此时,似是比神石族人更加确定这是病,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世上有没有鬼神,此事难以确认,但若是遇上了这样的事,还是先拿它当做是一种病,若是用尽所有手段都无法治愈,再把它当做是诅咒。”邵瑜说道。
邵嘉良听了面露沉思之色,而邵嘉善却似懂非懂,只说道:“爹,你这就跟什么都没说一样。”
邵瑜轻笑一声,没有继续跟儿子解释。
三人跟在阿黑身后进了他家,阿黑家中只有他和老母亲相依为命,自从老母亲患病以后,阿黑也找了许多草药,企图治愈母亲,只是全都收效甚微。
与族里其他得了病后就听天由命的人不同,阿黑许是太在意母亲的生死,他会尝试自己打听到的每一种方法,去试图治愈母亲。
只是他再努力,也是一个没有医术底子的普通人,他越是尝试,反而将他母亲折腾得更差,他本来都要放弃了,邵瑜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一线生机。
邵瑜进了阿黑家中昏暗的屋子,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缩在那里的人。
阿黑母亲对于邵瑜的到来,显得十分抗拒。
“此地昏暗,不便观测你母亲的脸色,可否移步外间?”邵瑜询问道。
阿黑点头,问道:“这就是你们汉人大夫们说的望闻问切吗?”
邵瑜点头:“你对汉人医术也很好奇?”
“我很想学,可是没人愿意教。”阿黑无奈说道。
他有时间就会偷偷下山,想要跟山下的大夫们学习医术,只是大夫们知道他是山民,便敬而远之。
邵瑜说道:“山下的大夫收徒弟,就像是多了个儿子一样,徒弟要时时跟在大夫身边,端茶倒水的伺候着,大夫们才肯将安身立命的本事教出去,只是偶尔去一两次,他们自然不会教。”
阿黑闻言,一扫之前的颓唐,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们不愿意教我。”
阿黑母亲虽然不愿意和邵瑜等人接触,但却耐不住亲儿子的哀求,只得出了屋子。
屋外的阳光洒落,阿黑母亲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像这般沐浴阳光。
自从得了这病之后,她总觉得羞愧,觉得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才会招来这样的神罚,因而她一直不愿意出门见人。
她在院子里不过站了片刻,就有族人低声说道:“脖子这么大,鬼知道她做了什么错事,才会招来这么厉害的诅咒。”
“一个寡妇能做错什么?难道是背着死去的男人偷汉子了?”有族人回道。
邵瑜耳力惊人,听到这话,想着这神石族的人,怎么和山下的那些人一样,还以为他们这些少数名族,并没有那么严重的伦理纲常之见,却没想到山下山上都是同一套的恶臭。
这些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阿黑母亲自然也听到了,她本就因为诅咒之事满心难堪,此时越发觉得待在这里,让她如坐针毡。
“阿黑,扶我进去,我不看了。”阿黑母亲说道。
邵瑜都还没来得及搭脉,只是看了两眼,没想到病人就要跑了。
阿黑也在一旁劝说母亲继续治疗。
但阿黑母亲却被周围人的目光刺痛,此时态度坚决,说道:“我不治了,我要进去。”
阿黑母亲说完,就站起身来,打算跑回屋里去。
“不急。”邵瑜不紧不慢的说道。
阿黑母亲身形一顿。
邵瑜看向人群中那个说得最勤的人:“你出来一下。”
那人在周围人的推搡下,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邵瑜直直的望着他,说道:“你不对劲。”
“我?我能有什么不对劲,我的情形好着呢。”阿德得意的说道,他只觉得最近精神状态很好,似乎永远都出于一种亢奋的状态。
邵瑜问道:“你没觉得你的脖子也不对劲了吗?”
阿德听了一愣。
周围人此时也朝着他的脖子看去。
“阿德,你的脖子好像真的变大了。”
“阿德,你脖子比去年粗了好多。”
脖子变粗毕竟是个缓慢的过程,这些人平常都在一起,没有提醒,病不会刻意去注意谁的脖子。
如今在邵瑜的提醒下,这么多人一起看着,每个人此时都变成了火眼金睛,七嘴八舌的,将阿德越说越慌。
“最近是不是觉得心跳很快?”
阿德点头,他最近心跳过快的速度确实越来越多。
“偶尔是不是会心绞痛?”
阿德再次点头,他此时更慌了。
邵瑜继续问道:“胃口是不是很大?”
阿德点头,又道:“我吃得多,却总不见长胖,我媳妇一直说我浪费粮食。”
邵瑜又将人招到身边,低声问道:“最近和你媳妇,还和谐吗?”
阿德立马脸色爆红,说道:“我们好得很。”
邵瑜没好气的说道:“说实话就好,其他人没听到我问了什么。”
阿德左右看了看,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邵瑜说道:“我说了这是病,不是诅咒,你已经有了早期症状,要是你不治疗,脖子会慢慢变大,最后你也没什么脸笑话别人了。”
邵瑜说对了所有的症状,阿德本就已经半信半疑,此时听到邵瑜可以治疗,立马问道:“真的能治好吗?”
邵瑜点头。
阿德自己嘴里一直说着是诅咒,但是如今有治疗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却求得比谁都快。
邵瑜给他看了一副药方后,又看向一旁的阿黑母亲。
阿黑母亲见阿德都屈服了,她此时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诊断之后,邵瑜朝着阿黑说道:“你母亲的病要慢慢治,我先给她开一副药,可以缓解痛苦。”
阿黑赶忙点头。
但许是因为邵瑜的治疗都只是开药,他们并没有见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即便有了阿德在前,还是有人说着不信。
见着这群人的模样,邵嘉善有些不忿的说道:“爹,别给他们治了,没用的。”
邵瑜闻言却笑了起来,说道:“从前他们所有人都不信的,如今只有多少人没说这话了。”
邵嘉善认真的看了一圈,发现如今说不信的人,虽然声音大,但确实人没有之前那么多了。
“阿大叔又犯病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立马有人喊阿黑过去。
寨子里没有郎中,往日有什么头痛脑热,他们全都指着阿黑这个半吊子郎中。
阿黑拉起邵瑜赶过去,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位阿大叔,此时状若疯癫,四处追着人咬。
有人催促着阿黑赶紧行动。
但阿黑却看向身旁的邵瑜,说道:“邵大人,您来试试。”
邵瑜知道阿黑对自己还是心存疑虑,也不推辞,走上前去,让一旁的人按住阿大叔。
阿大叔虽然形状癫狂,但神石族的族人们日常在林中打猎为生,因而个个都是身形健硕,很快就有四个年轻族人一起,按住了阿大叔。
邵嘉善只看着邵瑜不知道从哪里抓出来一把针,在阿大叔身上数处插了下去后,阿大叔神色慢慢恢复平静,竟然清醒起来。
“我……我这是怎么了?”阿大叔诧异的看着自己身边的族人们。
他又看向邵家父子这三个生面孔,问道:“你们怎么还放了生人进寨子里。”
“过一个时辰,再找我取针。”邵瑜说道。
不远处的高台上,老族长正在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他的长孙石勒,此时正站在他身旁。
“爷爷,这人看起来是个有真本事的。”石勒说道。
老族长没有回应,而是依旧将目光落在邵瑜身上。
邵瑜似是感受到了这么一股目光,朝着身后高处望去,正好见到了老族长,朝着他拱了拱手。
“汉人的官员,有几个没有真本事。”老族长感慨道。
石勒想到了如今还被他们关着,好吃好喝此后着的乌县丞,说道:“爷爷,我倒觉得,比起那个姓乌的叛徒,还不如相信这个人。”
老族长转头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怨恨他,但他身上到底留着我神石一族的血脉。”
石勒知道老族长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下其实还顾念着血脉亲情,便道:“姓乌的,他母亲背叛我神石一族,偷盗神石出山,而他当了这么多年县丞,却几次做出想要侵犯我族的举动,此人万不可信。”
石勒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喊一声表叔,只愿意用“姓乌的”,来称呼乌县丞。
老族长叹息一声,说道:“神石才是最要紧的。”
“爷爷,我倒觉得,就算是为了神石,我们也该和邵大人合作。”石勒显然有不同的想法。
“为何会这么说?”老族长问道。
“姓乌的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想要让他交出神石,也许我们付出非常多的代价,可能都还是一场空。”
老族长沉默下来,对于长孙的这个想法,他心中也有几分认可。
石勒继续说道:“姓乌的在清宁县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来了多少任县令,都奈何不了他,但如今这位少打人才来了几天,就将姓乌的逼到如今这幅田地,足见这人的厉害。”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与邵大人合作,若是邵大人不能治好诅咒,那我们可以借他之手,从姓乌的口中问出神石的下落。”
“若是他真的能治疗这些诅咒,那我们就可以摆脱世世代代对神石的依赖。”
每年神石族都会进行一次神石祭祀活动,活动结束后就要向族人们发放神石浸泡过的神水,如此保佑族人无病无忧。
而自多年前神石下落不明后,祭祀活动便停止了,族中也陆陆续续出现这样大脖子的奇怪病症。
神石,说是神石族历代供奉的神物,但实际上,这神物何尝不是所有族人的束缚。
老族长一个寻常最维护神石的人,此时却没有反驳孙子对神石的不恭敬,而是说道:“若是这人,他也觊觎神石,这可如何是好?”
石勒说道:“爷爷,他不是我族族人,并不受诅咒,他拿了神石能有什么用呢?”
老族长还是有些犹豫。
石勒却说道:“爷爷,今日的机会千载难逢,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老族长终是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再会会这个姓邵的。”
邵瑜再次和老族长面对面的时候,终于多了一个座位。
邵嘉善和邵嘉良兄弟俩在外面等着,石勒和阿黑在外面陪着他们。
石勒一直在与邵嘉良交流,试图从他嘴里打探出消息来。
但邵嘉良宁愿不说话,也不愿意胡乱透露消息,因而说了大半天,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阿黑凑到邵嘉善身旁,问道:“你爹不是个当官的吗?怎么医术还这么厉害,难道你们汉人的官员,都会医术?”
邵嘉善也不知道邵瑜从哪里学来的医术,但他毕竟是个小辈,不知道亲爹不为人知的一面,似乎也很正常。
“当然不是,只有我爹才这么厉害,我家要不是出了事,我爹现在还在京城呢。”邵嘉善提起京城,心中就是抑制不住的思念。
他来清宁县才多久,就感觉自己身心疲惫,此时万分想念京中的繁华。
阿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清宁县城,此时听到“京城”二字,心下也忍不住升起一抹向往来。
邵嘉善一想到京城,嘴巴就止不住了,他也不再吹嘘邵瑜了,反而不断的跟阿黑描绘起京城来。
一旁原本想要从邵嘉善嘴里套出话来的石勒,愣是老半天都没能找到机会开口。
屋里的老族长提出请求后,便有些忐忑不安的看向邵瑜。
他本以为邵瑜会讨价还价,谁料邵瑜一口答应了下来,老族长此时还有些不敢置信,问道:“大人,您当真愿意?”
邵瑜说道:“物归原主,方是正理。”
虽然听邵瑜这般解释,但老族长却还是觉得一颗心选在半空中,觉得事情顺利得让他心下难安。
在神石寨里呼风唤雨的老族长,在邵瑜眼里,也不过是个丢了东西的苦主罢了。
邵瑜看出了老族长内心的不安定,便解释道:“邵某受朝廷诏令,来此地任父母官,神石寨虽然从未登记在册,但此山仍在清宁县境内,你们也是我清宁百姓。”
“既是清宁百姓,我自然也要护着你们。”
神石族全是山民,他们从未在县衙里登记过信息,算是山中隐户,实际上,就算说他们不是本朝人都可以,但邵瑜此时还是将他们纳入清宁县辖区。
老族长听了这话,倒是微微一愣。
邵瑜接着问道:“我既然来了此处,对于此事便不能置之不理,老族长,你们可愿意登记入册?”
没有入册,就意味着不是本朝百姓,同时也意味着无需缴纳各类税款,但也等同于没有任何庇护,若是山下的驻军愿意,大可以用剿匪的名义,将这些山民全都杀光殆尽,都不需要负半点责任。
老族长想要让族人们拥有朝廷承认的身份,但同时他也不愿意族人们时时为税款忧愁,因而有些犹豫起来。
邵瑜没有逼着他立马答应下来,而是说道:“老族长,您慢慢想,若是想通了,只需要让人告诉我一声。”
邵瑜对于审问乌县丞这事,已经是驾轻就熟,他只是进了关押乌县丞的那间屋子里,就已经吓得他不停后退。
没过多久,邵瑜便问了神石的下落。
老族长得到族中神物的消息,自是大喜过望。此时他对邵瑜已经十分信服,还想挽留邵瑜一行人在这里住几天。
但邵瑜山下事多,在这里待不住,只能匆匆告别下山。
临行前,老族长派了石勒和阿黑下山,跟着邵瑜去乌家寻找神石。
只是邵瑜原本上山的目的是乌县丞,但这一次下山,却并没有带着乌县丞,而是将他留在神石寨中。
“师父,我就叫您师父了,我跟在您身边端茶倒水,您能不能教我医术?”石勒凑到邵瑜身边凑近乎。
邵嘉善将他直接挤开,说道:“我爹身边难道还缺端茶倒水的人?他每天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教你,别添乱。”
阿黑被邵嘉善这么一泼凉水,却并不气馁,说道:“有功夫就教,没功夫我就自己看着学,我又不挑。”
邵嘉善被这傻憨憨的山民逗乐了,说道:“我爹能教你,那是你的荣信,还轮得着你在这挑三拣四?”
阿黑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说道:“这么说,师父愿意收下我了!”
邵嘉善被他以为的憨憨给绕了进去,顿时气得够呛。
“你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怎么还会耍无赖了?”邵嘉善气急败坏的质问道。
阿黑缩了缩脖子,说道:“我就是个山民,不懂什么是无赖。”
邵瑜笑了起来,说道:“你若是真心想学,可不能怕吃苦。”
阿黑还没听明白,一旁的石勒已经催促道:“阿黑,邵大人愿意收下你了,还不快跪下来拜师。”
阿黑脸上立马迸发出喜悦来,当场下跪,没有半点含糊。
邵瑜将他扶起来后,说道:“既然你下定决心要学,那就不许半途而废。”
阿黑用力点头,说道:“师父放心,我是要当神医的人,怎么会半途而废,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对,你打我就行,我身体强壮着呢,吃得消。”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唯独邵嘉善,看到就连阿黑都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而他却还是对所有事都意兴阑珊。
县衙里本就被乌县丞逃跑之事弄得乱了套,偏偏邵瑜也跟着不见了,衙门里的人自然是急的团团转。
见到邵瑜出现,江县尉先是一喜,但很快就丧着一张脸,说道:“大人,乌县丞跑了,这可如何是好?”
“没事,他被我关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邵瑜说道。
邵瑜原本想要将人带回来,但转念一想,乌县丞自己已经是一身罪孽,但他却还牵连着其他人,乌县丞这次逃跑,本就是有人在帮忙,如今他没没跑掉,多半会有人要来灭口。
邵瑜权衡一番后,觉得与其依靠县衙里这些人,还不如指望躲在深山老林里的神石寨。
江县尉见邵瑜如此笃定,也渐渐放下心来。
州府距离清宁县不过半日的距离,但如今三天过去,却依旧没有得到来自知州府的半点回信,就好像那一封口供石沉大海了一般。
江县尉又着急起来,邵瑜却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抽空拉住了邵嘉善。
“我……我还是没想明白要做什么。”邵嘉善有些垂头丧气的说道。
邵瑜轻轻的拍了拍他,说道:“若是始终想不明白,那就都试试,总能找出一个你能坚持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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