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邵嘉良有些不敢置信的喊道。
就连邵嘉姝这个最体贴的小棉袄, 此时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母亲的眼里满是震惊。
小韩氏在邵嘉善面前早就失去了颜面,如今面对自己的一双亲生的儿女, 她反倒不敢去看他们。
往日在儿女眼里的形象有多美好,此时她就有多难堪。
邵嘉良冷静许久, 终于问道:“母亲, 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七条人命?”
小韩氏低下头,不敢开口。
她从来不觉得七条百姓的命之前,甚至她也从来不觉得这七条人命全都是归咎于自己,她只是送了一封名帖,又让陪嫁去传了几句话。
此时被儿子这样问,她也依旧如此否认,只道:“人是王家打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当地的县令, 因为我们家的缘故,不敢追究王家的过错,此事可是真?”邵嘉良问道。
小韩氏不说话。
邵瑜倒是将事情全貌说了出来,道:“王家打死了七口人, 最后是找了家仆顶罪, 王家的人没有半分过错, 反而趁此机会, 侵吞了对方不少田地。”
短短数句, 但却将王家的情形全都说了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等凶残的人家, 仅仅是因为一块田地而起的争端,却能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甚至还当真动手杀了七个人。
杀人之后, 不仅没有半分愧疚,反而还像是闻到了肉腥味的鲨鱼,冲上去继续侵吞别人的田地。
邵嘉良只要往下深想,就越发觉得王家人面目可憎。
而邵嘉姝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听到这事,也完全不敢深想下去。
邵瑜此时终于开口,询问兄妹俩:“你们也跟你母亲一样,觉得那些百姓命如草芥吗?”
两人自是摇头。
虽然两人都是家里的少爷小姐,但却从来没做过坏事,甚至对于奴仆的苛责都没有过。
小韩氏此时却还在坚持,这事跟她干系不大。
“既然干系不大,你为何这么害怕此事重审?”邵瑜问道。
小韩氏苍白着一张脸,许久才知道:“我是怕连累老爷。”
“既然怕连累,那你为何又要做?”邵瑜问道。
小韩氏没能再说出来。
邵嘉良此时问道:“父亲打算如何?要送母亲去见官吗?”
小韩氏闻言,骤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看向邵瑜,哀求道:“我不能去见官,我一个当家夫人,怎么能去见官……”
邵嘉姝虽然知道母亲做得不对,但她到底是心疼母亲,只能求情道:“父亲,母亲不能去见官,您就算有气,打我骂我都好,求求您放过母亲。”
邵嘉良在犹豫片刻后,缓缓的跪了下来,他却没有说什么求情之语,只是说道:“母亲有罪,儿子愿意与母亲同罚。”
小韩氏见一双儿女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却只是哭,也没有制止儿女为自己求情。
邵瑜说道:“内宅妇人干涉地方事宜,甚至还牵连出人命来,你们知道会罚什么吗?”
两人一起摇了摇头。
邵瑜说道:“轻则流放,重则判刑。”
这两种无论哪一样,都不是什么体面的方式。
小韩氏被判了罪,她的子女们又能落得什么好,邵嘉姝绝对无法像原剧情里那样,嫁给皇子为妻,而邵嘉良,日后能不能参加科考都不知道。
小韩氏立马说道:“老爷对我纵使有千般不耐,但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不能害了他们的前程。”
“前程?真正害他们前程的人是我吗?”邵瑜问道。
小韩氏对于做过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多少悔意,但她此时却很担心儿女的前程。
“他们也是老爷你的孩子……”小韩氏说道。
邵瑜只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夫人,也该为自己做错的事情承担责任。”
言下之意,便是打定主意要送小韩氏去见官。
一旁的邵嘉姝,咬咬牙后说道:“父亲,要送见官,就送我去,就说事情都是我做的。”
小韩氏立马说道:“不许你这么说,你一个没有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去见官?”
邵嘉姝哭着摇头,说道:“大不了一死。”
小姑娘年纪还太小,压根不知道见官意味着什么,只是为了保护母亲,才会这般无所畏惧。
小韩氏说道:“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这种话不准再说!”
“既然姝儿愿意,那就……”
邵瑜话还未说完,就被小韩氏急切打断,说道:“不行!姝儿不能顶罪!她一个姑娘家,千万不能去见官!”
“娘,我可以顶罪的,只要娘好好的,姝儿不怕流放。”邵嘉姝哭着说道。
一旁的邵嘉良也说道:“我愿意陪着妹妹一起。”
邵瑜却说道:“有人做错了事,那就必须有人去承担,见官之事,势在必行。”
小韩氏见邵瑜如此坚决,也知道丈夫下了决心,就一定会做。
此时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直不停往下掉。
她看到一双儿女,如此都抢着为自己着想,忽然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当即说道:“既然是我做错了事,那就应该我去承担。”
“你同意去见官了?”邵瑜问道。
小韩氏点点头,用力看了眼一双儿女后,朝着邵瑜说道:“只盼着老爷能念在他们都是你的亲骨肉,善待他们。”
小韩氏又看向一旁的邵嘉善,说道:“我一开始嫁入这个家时,也曾经想过要好好善待你,好好将你抚养长大。”
小韩氏一家三口哭作一团的时候,邵嘉善一直游离在外,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这一家子。
此时听到小韩氏这样说,他心下也不是没有半分触动。
“只是人终究有私心,慢慢的我便改了想法,没有善待你,都是我的错。”
“可我虽然待你不算尽心,但也护着你长大至今,这你要承认,对吗?”小韩氏问道。
邵嘉善说道:“我很感激您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我母亲嫁妆之事,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了。”
小韩氏闻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转而说道:“你母亲的嫁妆亏空的,我可以还给你,但也希望你在日后,能够尽到一个做兄长的责任。”
邵嘉善点点头,说道:“他们都是我的弟弟妹妹。”
小韩氏闻言,心底一松,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去见官,她的儿女不能有一个流放的母亲。
小韩氏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心下想着,那么洁白的墙面,如果撞上去,应该会死得很快。
小韩氏心中存了死志,此时过往重重全都浮现她的心头。
她上辈子嫁入侯府,只是丈夫不成器,她又迟迟没有孩子,受尽婆母的冷眼,最终不到四十岁,就因为缺乏照顾,而死于一场风寒。
她死后一睁眼,却又回到了少女时期,那时候姐姐死了一年,姐夫正打算再娶,她便动了心思。
上辈子姐夫娶了方家的庶女,那女人生了一儿一女,她费尽心思养废了邵嘉善,将他养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那个女人又费尽心思霸占了姐姐的嫁妆,她做了这么多坏事,偏偏运气却很好,儿子科举入仕步步高升,女儿嫁了个不受宠的皇子,却躺赢当了皇后。
一个原本方家不受重视的庶女,却成为了新帝的岳母,在京城处处受人追捧。
小韩氏重活一世,心下想着:一个庶女都能做到,为什么我不能做到呢?
小韩氏知道侯府是个天坑,便转而设计嫁给姐夫,她也如愿生了一儿一女。
只是上辈子小韩氏恨那女人教坏邵嘉善,等到她自己进门后,一开始也想好好教养长子,只是自从亲生儿女出生后,她就变了。
小韩氏不再希望长子有出息,开始有目的的拿好玩的东西引诱他,看着姐姐丰厚的嫁妆,小韩氏内心也充满了嫉妒,她开始一点一点的蚕食侵吞。
她开始走方家庶女的老路,只是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不会像那庶女那样,自己一定会照顾好邵嘉善的未来,让他当一个快乐的米虫。
若是邵嘉善没有经历剧情当中的那场意外,也确实一直在当一个快乐米虫。
小韩氏望着眼前的邵嘉善,回想起自己的前世,她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而邵嘉善死了亲娘,那时候她这个亲姨母,也是用尽力气对这个外甥好的,只是如今,两人之间却变成了这样。
小韩氏最后又看了邵嘉善一眼,忍不住问道:“善儿,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你恨我吗?”
邵嘉善摇了摇头,说道:“我能平安长大,全是靠着您的照拂,我不恨您,只是没有办法再拿您当亲娘了。”
小韩氏闻言心下一酸,轻轻点头,紧接着用力朝着雪白的墙壁撞去。
邵瑜早就猜到她可能会如此,因而此时只是拦了一下。
因他拦了一下,小韩氏撞墙的阵势一缓,到底还是撞了上去,顷刻间便头破血流。
邵瑜立时让人拿着东西过来包扎。
几个孩子,就连邵嘉善此时都关切的围了上来。
小韩氏哭着说道:“我不能去见官,如果老爷真的觉得我做错了,那我宁愿死,我也不愿意去见官,坏了孩子们的前程。”
邵瑜阻拦过她,自然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
如今她伤势虽然不重,没有性命之忧,但头顶上却可能会留疤。
“可必须要有人去见官,去承担这些事。”邵瑜说道。
小韩氏眼泪流了下来,只不停的说道:“我不能去,我不能去……”
她上辈子没有亲生的儿女,这辈子有了邵嘉良兄妹俩,将两人全都疼到了骨子里去,只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一切全都捧到他们面前,怎么会做出坏了他们前程的事情。
“爹,让我去。”邵嘉善忽然说道。
所有人全都诧异的看着他。
邵嘉善说道:“妹妹未来要嫁人,弟弟要科举,而我什么都不会,也是个京中人人皆知的纨绔,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稀奇。”
小韩氏此时更是人都傻了,立马说道:“孩子,这不是你做的,你不必如此……”
她虽然一心想要养废邵嘉善,但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死他,只是想着他废物一点,这样她的儿子才能再家中受到更多重视。
此时邵嘉善主动提出要给她顶罪,小韩氏忽然觉得自己跟他一比,渺小得如同一个侏儒。
“没事,此事判下来后,多半是流放,你们定然会一路打点,我吃不了多少苦头。”邵嘉善笑着说道。
但他却没有说,如果不是流放,如果是问斩,那会怎么样。
小韩氏用力摇头,死死的拽着邵嘉善,不愿意他去。
邵嘉姝此时心里对这个大哥,再没有半分芥蒂,只是抢着说道:“母债子还,大哥不是母亲的孩子,我才是母亲的孩子,要去也该是我去。”
邵嘉良也争着要去。
邵瑜看着孩子们争先恐后的模样,叹息一声,说道:“这个家之所以会成为这样,夫人有错,我也有错。”
在场之人,全都一愣,他们不明白邵瑜为何突然这样说。
邵瑜接着说道:“既然当初拉偏架送过去的是我的名帖,如今自然也该是由我来承担一切。”
所有人此时全都不敢置信的看向邵瑜。
邵嘉良更是直接说道:“父亲不可如此!”
“我是一家之主,有何不可。”邵瑜说道。
“可如果我去见官,你受到牵连也要削官夺职,那如今是你自己去认罪,后果会如何?”小韩氏忍不住问道。
邵瑜说道:“此事全凭圣上裁决。”
这个案子如果将邵瑜牵扯进去,那必然要报给皇帝,只有皇帝才能决定邵瑜的最终去留。
而邵瑜如今是这个家里的支柱,一旦他倒下了,那所有人都不会有好前程,这个结果,远比小韩氏去见官更加可怕。
“既是见官,自然该是罪魁祸首去。”小韩氏说道。
她见官,孩子们还能好好的活着。
而邵瑜认罪,万一流放砍头,那邵家就全完了。
她虽然想得清楚,但邵瑜态度却十分坚决。
“一家之主嘛,关键时刻不就该站出来,况且夫妻一体,你做的就是我做的。”邵瑜说这话时满脸豁达。
但邵家所有人全都拦着他。
可这些人如何能拦得住他这个一家之主。
邵瑜只是让人看着这间院子,不许他们外出,便自己出了门。
一见邵瑜离开后,小韩氏立马整个身子都瘫软在地,此时她哭着说道:“为什么你父亲一定要去见官?”
邵嘉良说道:“父亲一辈子性子刚直,且他心中估计都想着,是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察,才害得母亲铸成大错。”
“都是我背着他做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小韩氏喃喃道。
“父亲心中,他与母亲夫妻一体,自该互相担当。”邵嘉良说道。
小韩氏眼泪越发停不下来,她嫁给邵瑜,一开始是想当皇后的母亲,但婚后丈夫的爱护都是实打实的,京中有几个官员不纳妾,但邵瑜却偏偏忍得住,她又不是草木,自然会对邵瑜升起感情。
如今见丈夫因为自己,要毁掉自己的前程,甚至孩子们都要受到牵连,内心满是痛苦。
“我……我要害死你父亲了……”
邵嘉良赶忙安慰,但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小韩氏依旧几次哭得差点昏厥过去。
邵瑜出了邵府,径直去了京兆府。
京兆府接到从大理寺送过来的案卷,只觉得万分棘手,他甚至还一万个想不明白,这案子为何从大理寺送了出来。
毕竟如今移交过来的案卷里,多了一封信,一封太明县令回给邵家的信件。
信件中满是谄媚,却也说清楚了孙王两家之间的纠葛与决断。
邵瑜是大理寺卿,这信件还能从大理寺移交过来,说是自爆也不为过。
京兆府尹想不明白邵瑜在发什么疯,但他却不能任由邵瑜这么疯下去,他只当做这是送错了,当即就要人退回给大理寺。
但他的人还没有出门,邵瑜就来了。
“邵大人,您是来追此案卷的,对吗?”京兆府尹问道。
邵瑜摇了摇头。
京兆府尹又问道:“那您是来销毁此案卷?”
京兆府尹此时倒乐得让邵瑜销毁这个案卷,毕竟他跟邵瑜没有仇,若是邵瑜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情,那相当于他拿到了邵瑜的一个把柄,这样一来反而对他有利。
“我是来认罪的。”邵瑜说道。
京兆府尹满是惊诧的看着他。
京兆府尹怕麻烦,只觉得这个案子注定会十分麻烦,他怕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又要掉起来。
“邵大人这是何必,您要真觉得亏欠那一家人,还不如多多给他们一些补偿。”京兆府尹说道。
邵瑜却道:“补偿要给,罪责也要认。”
见他如此坚持,京兆府尹想了想,说道:“邵大人且在此处等着,我先入宫一趟。”
大理寺卿虽然是正三品,似乎听起来内有一二品那么厉害,但他却是大理寺的头目,是朝中重臣。
京兆府尹与大理寺平级,虽然案件的管辖地在京兆府尹名下,但他却不一定有资格审问邵瑜。
京兆府尹带着案卷匆匆入宫求见。
皇帝如今已经年过六十,但看起来依旧精神矍铄,京兆府尹没有等太久,便被皇帝召见。
京兆府尹将事件经过说了一遍。
他知道皇帝年纪虽然很大了,但却并不好糊弄,因而也没有半点要隐瞒的意思,而是将整个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你说是邵瑜主动派人送过去的?”老皇帝问道。
京兆府尹自是点头,又问道:“此案究竟该由何人来审理,又该如何审理,还请圣上裁断。”
老皇帝翻阅着案卷,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拿起信件来又细细看了许久。
“邵瑜认罪了?”老皇帝问道。
“邵大人认了。”京兆府尹回答道。
老皇帝说道:“你先派人去核实情况。”
京兆府尹自是认下,但邵瑜如此肯定的样子,他心下觉得事情多半便是那般。
老皇帝又朝着自己身边的老太监说道:“你出去将咱们这位大理寺卿请来。”
老太监自是点头应下。
这一桩案子虽然证明邵瑜有罪,但说实话,老皇帝其实并不想如何处理邵瑜。
毕竟邵瑜办事干练,甚得他心,老皇帝一时间也找不到一个代替之人,老皇帝如今年纪越大,也越发念旧,不愿意轻易处置了身边老人。
邵瑜很快就进宫来。
老皇帝定定的看着他看了许久,才问道:“你这是想做什么?”
“臣做错了事情,心下藏罪,夙兴难寐。”邵瑜说道。
老皇帝说道:“就为了五百两?这不像你。”
邵瑜说道:“都是臣一人之错。”
老皇帝拿着那封信,轻轻念道:“问夫人安。”
“这位太明县令,为何要问你夫人安?”老皇帝沉声问道。
邵瑜只说道:“臣不想骗陛下,也不能向陛下解释。”
老皇帝听他这么说,又看了眼信件,自然全都明白了,说道:“你夫人犯错,你合故要替她顶罪?”
在老皇帝心里,女人犯了错,至多不过休弃了她,何必要将自己也牵扯进去。
但邵瑜却说道:“夫妻本是一体,此事虽是夫人主导,但却也因为疏忽,才让夫人酿成如此大错。”
“夫人是女眷,不便抛头露面,且家中孩子还小,需要夫人操持照顾,可犯了错就该受罚,否则至国法家规于何地,又至那枉死的七条人命于何地?臣是男子,本就该替夫人承担这些。”
老皇帝听到这话,自然明白邵瑜句句全是真心。
邵瑜办事很干净,就是靠着这一股子纯直,老皇帝才将邵瑜提拔到如今的位置。
此时见邵瑜如此耿直,老皇帝也没有太多意外,只是问道:“你是打定了主意要认罪?”
邵瑜应下。
老皇帝叹息一声,暗道他的这个朝廷,耿直之人太过耿直,圆滑之人又太过圆滑。
邵瑜既然决定要维护小韩氏,老皇帝也只能成全他,只是老皇帝到底舍不得邵瑜流放,便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
邵瑜抬起头来,看向老皇帝。
“要么,流放三千里。”
“要么,去偏远之地调任县令,但若三年内我看不到实绩,那你就永远别回京城了。”
邵瑜自然听出来,老皇帝这是给他三年时间,三年如果政绩很好,那自然会调往京城。
至于为何是三年,邵瑜觉得这个时间点有些微妙,老皇帝虽然身子硬朗,但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到三年以后。
就算他扛到三年后,那时离皇权交替也不远了,那邵瑜这个刚直不阿的纯臣,就会成为老皇帝留给新帝的一把刀。
老皇帝给了台阶下,邵瑜自然也顺着走了下来,接受了第二个选项。
很快,这件案子便传遍朝野,从京兆府尹审理也改为刑部协同会审。
案子清晰明了,很快就出了结果,太明县那个县令到死也没有想明白邵瑜为何要自爆。
但他身上不止这一个案子,拔出萝卜带出泥来,太明县令犯下的罪行太多,他被判了绞刑。
而邵瑜除了原配妻子的嫁妆,其余家财全都充公,这笔充公的钱在未来,会由朝廷按照邵瑜的意愿会交给苦主。
苦主孙家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一个出嫁女还活着,拿到了这笔补偿之后,出嫁女与一直家暴的夫婿和离,带着孩子立了女户,将孩子改为孙姓。
邵瑜离开京城去往岭南之前,又委托了自己的几个故交,让他们记得对这孙家女子照拂一二。
邵家的家产已经充公,这一次几乎不需要任何人提醒,邵嘉善就主动拿出银钱来。
小韩氏的嫁妆被邵瑜做主上交,用来补偿孙家,小韩氏心下也没有什么怨怼,毕竟闹出这么多事,全都是因为她。
邵瑜也没有额外敲打她,只是让她每日里都要背诵抄写本朝律法,小韩氏也都一一照做。
邵瑜离京之时,送行的除了几个故交,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邵嘉善往日的朋友,邵嘉良从前的朋友,小韩氏交好的那些人家,没有一个出来相送。
因为这事,邵嘉善一路上都有些神色恹恹的,他本来以为这些人是自己的好兄弟,却没想到邵家一出事,这些人就全都没了踪影。
邵嘉善憋了许多天,终于忍不住问道:“难道我家不行了,我就不配有朋友了吗?”
邵瑜说道:“又不是完全没有人送行。”
邵嘉善不高兴,说道:“那些送行的,都是父亲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
邵瑜说道:“我能交到真心朋友,你就不行吗?”
邵嘉善沉默下来,他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邵瑜接着说道:“志同道合谓友,志同才能道合。”
邵嘉善不明白邵瑜为何这么说。
邵瑜问道:“那你志在何方?”
邵嘉善说道:“我只想舒舒服服度过这一生,我实在是个没有志气的人。”
“志不在高低,舒服度日,也可当做你的志向。”邵瑜说道。
邵嘉善却摇头,说道:“家里如今这个样子,我哪里还能舒服度日?”
邵瑜轻笑一声,问道:“那你打算做什么?”
邵嘉善摇头,说道:“不打算做什么,我打算吃透那本账本,以后省着点花钱。”
邵嘉善不愿意努力,便想着让自己消费降级。
他本以为这样会受到邵瑜的责问。
但不想邵瑜却说道:“你知道给家里分担,也算是长大了。”
小韩氏经了这一遭,一家人全都落魄着,她看着邵嘉善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也跟着说道:“善儿懂事了。”
邵嘉良也说道:“哥哥太体谅我们了。”
邵嘉姝跟着道:“大哥都能这样想,我以后也一定能过苦日子。”
邵嘉善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这样一说,就能得到家人们这样的赞扬,他越发觉得这个家庭对自己的要求似乎太低了,心下忍不住升起一抹愧疚来。
“要是我去读书……”
邵嘉善刚起了个头,邵嘉良立马说道:“那我就可以跟大哥一起读书了!”
邵嘉良两眼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的看着邵嘉善。
但邵嘉善一想到弟弟读书的辛苦,立马说道:“要不还是算了,我试试经商?”
小韩氏立马道:“你母亲在时很善经营,说不定你就能继承她的天赋。”
但邵嘉善立马又道:“算了算了,账本看得头晕。”
他心下还是觉得经商是末等,因而没有越过内心的那道坎。
邵嘉善说了半天,还是等于没说。
邵瑜在一旁轻咳一声,说道:“到了岭南,那里山高水深,你总能找个营生。”
众人听到“岭南”,全是一默。
岭南是什么样,这几个人都不知道,但他们也听说过岭南多瘴气,许多人直接客死岭南,是个极为凶险之地。
离开繁华的京城,要去往凶名远扬的岭南,几人心中满是忐忑。
马车中途停下来休息,一家人开始生火做饭。
岭南凶险,大部分奴仆都不愿意跟着,如今留下来的只有三个仆人。
仆人太少,但事情太多,因而他们也要参与劳动。
邵瑜带头开始生火,三个孩子跑去捡柴火,小韩氏在一旁切菜。
看得出来,她的动作十分生疏,但哪怕很累,也没有半点怨言。
家中日子一落千丈,小韩氏这些天其实心下满是忐忑,她怕邵瑜和孩子们怨她,但所有人却像是忘了这事一般,没有人向她抱怨一句。
所有人越是这般,小韩氏便越发谨慎,哪怕此时手切菜切到痛,她也不曾放下刀来。
三个孩子抱着柴火回来,这三个在家里时都是少爷小姐,但这一路上已经慢慢学会做这些普通的活计了。
邵嘉姝一回来,看到邵瑜的动作就不高兴的说道:“怎么今天又吃薏仁米呀?我想吃米饭。”
邵瑜笑着看了女儿一眼,说道:“吃薏仁米对身体好。”
邵嘉姝撅着嘴巴,说道:“都吃了一路,也没见到什么好处呀。”
说完,她又冲着邵瑜撒娇,道:“爹爹,吃两天米饭好不好?”
邵瑜却摇了摇头,说道:“薏仁米,久服之后,可以身轻避瘴,你难道想一进岭南,就被瘴气毒死吗?”
邵瑜说得严肃,邵嘉姝也有些害怕,但很快就说道:“扣子藤的根可以解瘴气,我们都准备了这个,还要薏仁米干嘛?”
邵瑜为了保持薏仁米的原汁原味,一直都是干煮,因为味道十分寡淡,邵嘉姝自然不爱吃。
“你当瘴气只有一种?如果在荒山野岭倒下了,前后都没有大夫,你看到时候怎么办。”邵瑜说道。
邵嘉姝见劝说不动,只能怏怏的继续干活。
邵瑜看着这孩子,虽然已经很懂事了,但毕竟是多年娇生惯养的,到底还是有自己的小脾气。
邵瑜想了想,说道:“你不是爱吃蒜蓉青菜吗?我今天给你做一个。”
邵嘉姝真的很好哄,闻言立马开心起来。
反倒是邵嘉善在旁边随口说道:“一个小姑娘,为啥这么爱吃大蒜。”
邵嘉姝立马说道:“你不爱吃,那一会别吃。”
邵嘉善当然不愿意了,邵瑜看起来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文官,却没想到隐藏了一手好厨艺,哪怕是在路上,缺少很多材料的情况下,邵瑜做出来的东西依旧给他们一种惊艳之感。
邵瑜做饭这事,一开始小韩氏和孩子们还觉得惶恐,毕竟如今的风向,可不兴男人下厨,特别邵瑜还是个官员。
但邵瑜坚持,他们也只能听之任之,甚至做好了可能会很难吃的准备,但却越发停不下来,只觉得明明是一个很普通的菜,到了邵瑜手上,就能散发出不同的光彩来。
马车在路上一直前进,很快就到了岭南地界。
岭南这边多山多树,甚至还有不少占上为王的土匪,哪怕是官道也并不太平。
但这群人一路却是有惊无险,遇到的最大危机,竟然是林中的瘴气。
有个仆人病倒了,最后靠着药物撑了过来,邵家在邵瑜的监视下,每个人都严格一餐一碗薏仁米,因而状态还算不错。
连日舟车劳顿,马车终于抵达了一个叫做清宁县的地方。
邵瑜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青宁县满是斑驳的城墙,以及差点都模糊不清的“青宁”二字。
“这地方好破。”邵嘉姝说道。
“破说明条件艰苦,越是艰苦才越是需要有人来帮忙。”邵瑜说道。
邵瑜一路上也给孩子们说清楚了,这次来青宁县不是当官,而是想尽办法给青宁县的百姓们找出路,因而一早就给他们打下了日子可能很艰苦的种子。
邵嘉姝闻言轻哼了一声,说道:“有爹爹来,这地方的人倒是好福气。”
清宁县背靠大海,境内多山多树,城墙已经破旧不堪,走进去却发现内里条件更差。
说是县城,但比京中下辖的小镇都要破,整个县城十分下辖,县衙更是破旧的像是荒山古寺。
邵瑜没有急着去上任,而是马车在城里转了一圈,又找了个客栈让家眷住下后,自己跑到县城里转了一圈后,才去县衙赴任。
邵瑜是带着大印前来赴任的,这里的官吏们却并不如何买账,除了少数几人态度还算热络,其他人就显得有些敷衍。
邵瑜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而是询问后宅在那里,毕竟他的家眷也不能一直住在旅店里。
按照规矩,县令大多是要住在县衙后宅的,但青宁县的县衙后宅,房子年久失修,漏水严重,里面糟污不堪,早就住不得人了。
“上一任县官大人,他平常住在何处?”邵瑜问道。
乌县丞回道:“邹大人当时在县衙外另租了房子,大人若是需要,我家里还剩一套空房子,可以租给大人。”
邵瑜闻言微微皱眉,而是在这个破旧的宅子外转了一圈。
见邵瑜没有租房的意思,乌县丞又说道:“大人若是执意要住这里,只怕还要好生修葺一番,我去看看账上,可有银子能支予大人。”
县令一般很少修衙,毕竟修衙是给自己改善环境,若是传扬出去,只怕还会让人以为这个县令不廉洁。
乌县丞这样说,也是料定了邵瑜并不会修衙。
邵瑜闻言道:“修衙就不必了,但账我要看一看。”
乌县丞闻言,微微皱眉,思忖片刻后说道:“大人不妨再等一等,这两天负责账目的书吏官有事,账本不够清晰,怕是会脏了大人的眼。”
“前面你还说要去公账上看看有没有余钱,如今就说账本乱看不清,难道在你看来,这账本你看得,我却看不得?”邵瑜质问道。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乌县丞在县衙似乎一手遮天,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邵瑜明白,对付这样的人,必须一开始就压他一头,否则对方只会越来越得寸进尺。
果然,乌县丞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毕竟他是本地人,家族在本地势力极大,因而此地速来有流水的县官铁打的县丞之说,故而来的几任县官,为了自己的政绩,没有一个人不想着和他打好关系。
只有邵瑜,一来就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大人多心了,下官自是怕大人看不明白,并没有拦着不让您看账的意思。”乌县丞说道。
邵瑜立马道:“也许是我多心了,我还以为是乌县丞心中有鬼,所以才要阻拦。”
邵瑜话都说成这样了,乌县丞也不能再阻拦,但他心下却想着,县衙的账乱成那个样子,邵瑜一定看不明白。
但谁料邵瑜拿着账本,飞快翻了几下后,就朝着乌县丞说道:“乌县丞,你可真是好呀!”
乌县丞听了这话心下一惊,但很快就又镇定下来,说道:“邵大人,你这是何意?”
“仅仅这个月,账上就有一百零八两银子不知去向,你作何解释?”邵瑜问道。
乌县丞听到这个数字,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到邵瑜居然如此精明,报出来的数字一字不差。
但很快乌县丞又镇定下来,心下暗道这个衙门里上上下下都是自己人,就连州府官,他也早就打点好了,压根不怕邵瑜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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