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姐听见阿良的声音, 但却没有转过身来,而是依旧执着的望着王先生。
王先生的目光,却并没有完全停留在她的身上, 而是将大部分的眼神, 都望着身旁的另一位女士。
那位女士年纪相较刘小姐要年长,但身上却有一种更加成熟的风韵。
“刘小姐?”阿良迟疑着问道, 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对方的胳膊。
只是几天不见, 但阿良却觉得, 刘小姐就像是一朵被抽干了水的玫瑰。
“是阿良呀。”刘小姐勉强笑了笑。
王先生也看到了阿良,但他却没多少印象, 而是趁着刘小姐被阿良绊住的这个时间,拉着身旁的女士快速离开。
“刘小姐, 我爹有话让我带给你。”阿良见刘小姐想走, 赶忙说道。
“阿良, 有话我们回头再说。”刘小姐说完, 就打算去追王先生。
阿良却拉住她, 说道:“就一句话, 爹爹劝你赶紧离开沪城。”
这句忠告, 在刘小姐的耳朵只是停留了一瞬之后, 她立马就说道:“现在哪有那么容易离开。”
阿良又说道:“只要你想,就一定有法子的。”
刘小姐摇了摇头, 目光注视着已经远离的王先生。
阿良凑了上来,问道:“王先生这是另寻新欢了吗?”
刘小姐立马说道:“没有,他怎么会另寻新欢呢。”
“那位女士是什么人?”阿良问道。
“那是他的……他的……”刘小姐此时有些说不出口。
阿良诧异的盯着她。
此时被一个孩子这般盯着, 刘小姐到底还是说了出来:“那是他的夫人。”
阿良闻言睁大了眼睛,说道:“他有了夫人,为何还要招惹你?他不对劲。”
刘小姐立马说道:“不是这样的, 他夫人是家里安排的,他并不喜欢。”
“纵然不喜欢,那也要负责任,否则就是毁了女人一辈子。”阿良说道。
刘小姐倒没有想到,不过十一岁的阿良,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便忍不住问道:“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都是我爹教的,他说要么一开始就干脆拒绝,你不拒绝,却结了婚,那就应该好好负责任,不能害了人家一辈子。”
阿良还记得很清楚,邵瑜说这些话的时候,当时是在看报纸,看着报纸上那些与封建包办婚姻划清界限,完全不管原配及子女的文人,邵瑜的态度中满是鄙夷。
“可那是包办婚姻,都是受害者呀。”刘小姐轻声说道。
阿良却道:“都是受害者,但也有人受得更重。”
刘小姐摇了摇头,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阿良又道:“我看王先生的模样,似乎对这个原配很是殷勤,倒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刘小姐也没想到,自己会跟一个小孩子讨论这些事情,她本来自诩是从容独立的新女性,但到底还是因为这段感情而受尽了折磨。
“他那是装的,要不是因为我,害得他如今地位不稳,他也不需要去讨好那个女人。”刘小姐此时的模样,俨然是一副被恋爱冲昏了头脑的模样。
对于恋人的背叛,刘小姐不责怪对方,反而责怪自己,责怪自己偷了材料,才导致恋人地位不稳。
想到那份藏在银行保险箱里的材料,刘小姐立马抓住阿良,问道:“我给你的钥匙,你给谁了?”
“什么钥匙?”阿良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小姐立马道:“被牛皮纸包着,放在你的烟箱里。”
阿良闻言,也没察觉到不对劲,反而实话实说道:“我爹拿了。”
刘小姐一顿,紧接着便问道:“你爹拿给谁了?”
阿良摇了摇头,说道:“我爹做事,我哪里弄得清楚。”
阿良又见刘小姐神情不对,赶忙问道:“那钥匙很重要吗?我去找我爹要回来?”
刘小姐此时却也知道,藏在保险柜里的文件已经被人拿了,只是材料被人拿了,但她却没有受到组织的清算,因而她心里还始终存着侥幸。
“不用了……”刘小姐摇头,材料都已经被拿了,此时拿回钥匙还有什么意义。
至于邵瑜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也不想去深究。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离开沪城?”阿良又问了一遍,生怕父亲的提议刘小姐没放在心上。
刘小姐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离开。”
她的眼中含着泪水,如此愁苦的模样,倒是让阿良想到了姐姐从前的样子。
阿良连卖烟都顾不上了,只一心想着安慰刘小姐,道:“连我都觉得,他对你并不是真心,如果他心里真的有你,怎么会让你遭受这么多委屈?”
“你还是个小孩子,哪里懂这些事情。”刘小姐说道。
阿良说道:“我虽然是个小孩子,但也明白你的状况不对。”
“我应该是什么样的状况?”刘小姐好笑反问。
阿良感念刘小姐帮他的生意站稳脚跟,因而也愿意多劝她几句,他虽然还小,也不懂什么是爱情,但却觉得,爱情应该是美好的,而不是让人变得更坏。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衣着整齐,举止干练,当时我和我姐姐都看傻了,甚至在我姐姐心里,一个女人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像你那样,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非常厉害的本事,又不受旁人的流言蜚语。”
刘小姐闻言一怔,她一时竟然也想不起来,自己过去是什么模样,这一段感情,让她得到一些,但似乎失去更多。
阿良继续说道:“你应该去看看我姐姐,她如今在云溪路西餐厅上班,她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你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刘小姐虽然才从巷子里搬出来没多久,但她实际上已经几个月没上班了,为了更好的投入这段感情中,她辞掉了医院的工作,但换来的却是对方早有妻女的结果。
如今王先生地位不稳,但妻子娘家却越发势大,因而他才会这般费尽心思讨好妻子。
刘小姐原本坚定认为,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是对方的真爱,但此时被阿良这么一说,她倒是不够坚定起来。
“阿良,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我真的很爱他,我不能没有他。”刘小姐对着一个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顿时觉得有些后悔。
但阿良却没有轻视她,而是皱着眉说道:“如果你的状态越来越差,那你需要一些改变。”
他努力回想起邵瑜说过的话,这是邵瑜曾经安慰邵英娘的话,被他无意间听了去,他便学着来安慰邵英娘。
“我不知道你心里的爱情是什么……”
阿良还没说完,刘小姐就说道:“爱是一切,是比我生命更加重要的事情。”
她说得感人,但阿良却只觉得有些肉麻:“你觉得这是一切,可人家却不是这么想啊。”
刘小姐一怔,暗道自己为了爱可以放弃工作,背叛组织,但自己的爱人,却仅仅是地位不稳,就可以对着原配摇尾乞怜。
这样想着,爱人高大的身影,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爹劝你尽快离开沪城。”阿良再次重述,因为邵瑜当时说得凝重,阿良自然也觉得这对于刘小姐是极其重要的决定。
刘小姐终于还是点点头,但她却说道:“我把我该做的事情做完,就会离开。”
阿良听她答应离开,顿时放下心来。
刘小姐跟阿良告别之后,便匆匆回了自己如今正在住的宅子里。
她在宅子里前所未有的仔细起来,没有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最终,除了让她找到无数别的女人留下来的痕迹,还是让她找到了那个只见过一次的小保险箱。
刘小姐仔细回想起当时看到的情形,虽然只见过一遍,但她却靠着记忆,硬生生的想起了保险箱的密码。
保险箱里面除了一些金条,还有一把/枪和一份用牛皮纸包裹的文件。
她将金条和文件夹收进行李箱里,又看了那把/枪一眼,到底还是拿了起来。
跑到马路上,招了一个她相熟的黄包车。
此时夜已经深了,黄包车在路上飞速往前跑,刘小姐也一直在催促快一些。
许久之后,黄包车终于在一处巷子门口停了下来,刘小姐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后,直接将那个文件夹从门缝里面塞了进去。
刘小姐做完这一切,立马朝着巷子口跑去,催促着黄包车朝另一处所在。
她要去的地方是码头。
海风阵阵,她并没有船票,但却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偷渡离开的小船。
她心下想着,离开这里,就可以重新开始。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份足以让恋人陷入万劫不复的材料,她努力的想着自己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刘小姐心下一颤。
来人穿着一身黑,此时定定的看着刘小姐。
刘小姐提着行李的手都在颤抖。
“背叛组织,下场你应该明白。”来人轻声说道。
刘小姐用力摇了摇头。
那人却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你居然是延安方面的人。”
刘小姐还是摇头,说道:“我不是。”
“你承不承认,都不重要了。”那人说道。
刘小姐有些害怕的往后退。
那人拿枪指着刘小姐。
刘小姐一步步后退,但藏在口袋里的手,却已经按在那把/枪上。
那人一步步前进。
“明明是你的任务内容,但那份材料却落在延安的人手里,你还要狡辩吗?”
刘小姐疯狂摇头,但她也确实没有反驳的理由。
“说出你的上线。”那人将枪/口贴在她的脸上逼问。
刘小姐压根就不知道东西为什么到了那些人手里,但她却也解释不清楚。
“不说?那就只能……”
那人将枪举起,刘小姐手下也动作起来,只是她的枪刚刚拿了一半,便听到一声闷响。
那人缓缓倒了下去。
一个蒙着脸的人站在她面前,见到她手里的枪,这人也没说什么,反而将一张船票递给了她,粗着嗓子说道:“明天早上八点开船,离开这里,不要回头。”
刘小姐一怔,她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如今离开沪城的船票千金难求,刘小姐还是接过船票。
在刘小姐往自家丢文件夹的时候,邵瑜就已经察觉到了,他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文件夹,而是跟在刘小姐身后。
紧赶慢赶,到底是救了她一命。
“见过血吗?”邵瑜粗着嗓子问道。
刘小姐摇了摇头,她拿枪的手其实还有些颤抖。
她虽然有枪,但却没有杀过人。
邵瑜闻言,将她手里的枪拿了过来。
也许是眼前这个蒙面人浑身的气势太过吓人,也许是因为邵瑜刚刚救了她一命,刘小姐居然没有拒绝对方抢过枪的举动。
“那以后就不要见血了,过你的太平日子去。”邵瑜轻声说道。
邵瑜没有杀地上这个人,对方一心清理叛徒,心里却还是记挂着抗战大计,邵瑜虽然不认同他的理念,但也不会因此要了他的性命。
刘小姐忍不住问道:“你觉得我是叛徒吗?”
“你当然是叛徒,你的组织辛苦培养了你,你却辜负了他们的期待。”邵瑜十分肯定的说道。
刘小姐瞬间变得低落下来。
“但你也罪不至死。”邵瑜又说道。
刘小姐心底一松,转而说道:“他告诉我,他没有杀害过同胞。”
邵瑜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便道:“他没有直接杀过同胞,当帮敌人做事,就是在帮助敌人杀害千千万万的同胞。”
刘小姐神色一暗,又问道:“叛徒也可以重新开始吗?”
“将功赎罪,就是最好的重生。”邵瑜说道。
刘小姐一怔。
邵瑜接着说道:“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用你擅长的方式,帮助这片还在受苦的土地。”
邵瑜只觉得刘小姐是用错了地方,她明明是个大夫,却被迫干着间谍的活计,这纯粹是大材小用。
刘小姐隐约明白了点什么,又问道:“你是延安方面的人吗?”
邵瑜没有回答。
刘小姐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将所有的金条全都交给邵瑜,说道:“你拿着。”
邵瑜接了,但却拿出一根金条出来还给刘小姐,说道:“你重新开始也需要钱。”
刘小姐起身打算离开,邵瑜又说道:“这个也给我。”
刘小姐看向手里的枪,便给了他。
邵瑜见到刘小姐消失在夜幕中后,找了一根绳子,将地上的人绑了起来。
这个小屋附近有个野码头,只要这人醒来大声呼喊就能得救。
邵瑜做完这一切后,便回了家。
他离开家的事情瞒不住人,但邵瑜却随便找了个理由,邵瑜不想一直瞒着家里人,但现在却不是坦白的好时机。
第二日下午,邵瑜刚刚午觉醒来,便听到隔壁传来动静。
刘小姐从前住的院子空了好几天,如今终于有房客搬了进来。
邵瑜起身一望,倒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年轻小伙穿着一身白色衬衫,看到抱着孙女的邵瑜时,对方也是一愣。
但一愣之后,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装作第一次见面一般,朝着邵瑜说道:“大爷您好,我是隔壁刚搬进来的房客。”
邵瑜却笑了起来,说道:“我记得你,我在公园里见过你。”
邵瑜也没想到一切都是这么凑巧,邵家隔壁刚搬进来的房客,就是他在公园里的见到的那个带着特殊身份的小伙子。
关杨也没想到,邵瑜居然认识自己,他心下叫了一声糟糕,他这样特殊身份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记住。
但此时邵瑜说得如此肯定,关杨也不能反驳。
关杨也笑着打量了邵瑜一番,做出一副像是才想起来的样子一般,说道:“大爷,原来是您呀,一个人带着三个孙女,您可太不容易了。”
邵瑜笑了笑,又问道:“小伙子在哪里上班?”
“报社,我是一名记者。”关杨回道。
邵瑜立马说道:“记者,那也不错。”
关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邵瑜,明明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头,但却总是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关杨虽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他因为谨慎的缘故,却还是对邵瑜留了心。
邵瑜丝毫不管关杨如何想,他手里还有一份要命的文件,关杨来了这里,倒是让邵瑜不必费心寻找,只是关杨选的这个地方,也着实有点问题。
“你知道这院子,上一任的租客是谁吗?”邵瑜好心提醒了一句。
关杨一愣。
邵瑜接着说道:“刘小姐原本是个大夫,但嫁了个权势了得的丈夫,搬走了。”
听到“权势了得”,关杨便本能的觉得不好。
如今沪城沦陷,在这里还能算得上权势了得,那自然便知道这人是哪个阵营的人。
而关杨本该低调工作,怎么能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若是那位刘大夫出了点问题,关杨只怕也要跟着遭到折腾。
邵瑜点了这么一句后,关杨回了屋子里就开始思索对策。
他不知道刘小姐的身份属性,但他此时却是进退两难,如果刘小姐出事,那接任这里的他,估计住处都会永远不得安宁。
而他此时如果贸然离开,只怕也会更加引人注意。
关杨心里始终还是不踏实,一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大半夜都睡不着觉。
他躺在床上,身子虽然没有动,但确实是没有半点睡意。
关杨也不知道自己折腾了多久,终于有了些许睡意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
本就是夜晚,一切的动静都会放大十分。
黑暗里,关杨忍不住睁大眼睛,很快,他便听到有人在屋子里轻声翻找的声音。
他心下不由得庆幸,自己身上的重要材料,全都放在床板下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终于离开。
大半夜,关杨从床上爬起来,点着灯四处查看,他虽然发现有人动过的痕迹,但却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找什么。
关杨心里藏着事,一直到天亮,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便睡到了中午,从床上爬起来,关杨便想着用自己遭了贼的理由,今天就找房东退房搬家。
昨夜有人光临,让关杨不敢继续冒险住在这里。
只是他刚刚走出卧室,便见到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什么东西。
那个牛皮纸包裹的袋子,关杨可以确信,半夜他起身检查时,这东西绝对不在这里。
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这人是在他熟睡之后,方才潜进来送的材料。
而他直到天快亮了才睡着,那这人在那个时候送材料过来,显然他算准了自己天亮后才睡着。
若真是如此,那这个送材料的人,把控人心的本事已经到了极致。
打开牛皮纸,出现的是几张写着乱码的纸,他将文件袋往下面倒了倒,一张字条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王云声,急需母本。”
落款是一个熟悉的“路”字。
这人的字飘逸洒脱,颇有书法大家的风范。
有了上一次那个银行保险箱的成功经历,关杨对于这个叫“路”的人,倒是多了几分信任。
而“王云声”这个名字,关杨也并不陌生,是沪城一个挺有名的汉/奸。
况且上一次的消息,严格来说也是从王云声身上得来的,关杨又仔细看了一遍字条,很快便明白这份材料应该还是从王云声身上得到的。
关杨在心底也忍不住嘀咕,他只觉得这个王云声,就像是个筛子,什么都往外漏。
但对于这份材料,关杨还是十分重视,如果真的是来自王云声的重要材料,那必须尽快上报,尽快拿到母本。
可关杨又害怕自己已经暴露,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引来别人的注意。
许久之后,终是对这份材料的重视,压过了自己内心的担忧,关杨收拾一番后,急匆匆出了门。
邵瑜却始终注意着隔壁的一举一动,昨夜有人潜入关杨院子里的事情,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人□□并不熟练,进屋后脚步声都没有遮掩完全,显然并不是一个老手,这人多半不是贼人,而是跑到这个屋子里找东西的人。
只是到底是王云声的人,还是重庆那边的人,邵瑜也说不清楚。
邵瑜也明白,无论是哪边的人,定然都不会在白□□动。
而邵瑜不一样,他只有一墙之隔,完全可以从自家院子里偷偷翻过去,打了个时间差,就将材料送到了关杨的桌子上。
如今关杨出门,邵瑜乔装一番后就跟了出去。
关杨丝毫不知道身后多了一根尾巴,此时他经过一番七弯八绕之后,终于成功进入了一家药铺。
对完了暗号之后,关杨被人引着入了后院。
关杨将材料交了上去之后,又说出了对自己新住处的担忧。
“我的建议是,你先住在那里,只是减少跟我们的联络。”
“至于这份来自‘路’的材料,对于我们确实大有用处。”
关杨听了,立马问道:“我可以用遭贼的名义换地方。”
郑水恒摇了摇头,说道:“贸然换地方,很容易引人注意,那地方已经很招人眼了,你多加注意就行。”
“我若继续留在那里,岂不是要让我陷入休眠?”关杨问道。
陷入休眠,便是要他停止相关活动。
郑水恒摇了摇头,说道:“你如果能熬过这一段时间,反倒有一种灯下黑之感,很难再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到时候更加方便你活动。”
关杨闻言若有所思。
“若是这一次的材料还是真实的,那我们要积极联系这个‘路’。”
“可我们连他是谁发展的下线都不知道,怎么能靠着两份材料确定他就可信?”关杨反问。
郑水恒作为他的上线,倒是知道得更多,说道:“你是接替‘白鸽’的工作,沿用的是‘白鸽’的联络方式,‘白鸽’被害,‘路’却能联系上你,说不得他是‘白鸽’发展的一个下线。”
除了这个理由,郑水恒很难想到别的解释。
“况且,这两份材料,显然都是极其重要的,他能够拿出来,就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忠诚了。”
在郑水恒的想法里,想要拿到这两份材料,都必须经历千难万险,他却不知道,这些材料全是邵瑜在家里白捡到的。
关杨得了指示之后,这才回了巷子里,开始韬光养晦过日子,重要物品他藏在别的地方,因而也不怕家里被被人光顾。
他接连几日,都能明显察觉到家里有被人挪动过的痕迹,但家里没有丢东西,且那些痕迹实在太过细微,不像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注意到的。
关杨也没有大声嚷嚷,只是偶尔跟邻居抱怨总觉得家里哪里不对劲,邻居们反倒觉得关杨疑神疑鬼。
关杨也十分配合,每日都早出晚归,夜间也睡得如同死猪一般,就是为了给这些人创造机会搜查。
如今被人持续光顾了一周,频次明显下降,一个月后,彻底确定再也没人光顾。
关杨每日晚归,都能见到刘翠芬母女下班回家,每次都是点头示意,倒是没什么深交,他心里也并不觉得,自己会和邵家人有更多的交集。
直到两个月后的某一日晚上,邵英娘在邵瑜的鼓励下,敲响了隔壁的门。
“有事?”关杨诧异问道。
邵英娘拿出一份报纸来,报纸上写了一篇关于织布厂的报导。
这篇新闻的作者一行,赫然写着关杨的大名。
“你对织布厂感兴趣?”关杨诧异问道。
邵英娘点点头,问道:“新式织布机是什么样子的?”
关杨毕竟写了一篇非常详细的新闻报道,因而此时说起来,倒也是十分清晰。
邵英娘认真听着,时不时发问几句,关杨也非常耐心作答。
“你为什么会对新式织布机感兴趣?”关杨忍不住问道。
邵英娘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回到家里时,邵瑜还在教刘翠芬英文。
刘翠芬虽然还有很多单词没有学会,但她的口语已经十分熟练,能够和餐厅里偶尔来的洋人们进行简单的对话。。
“我今天跟来餐厅里的洋客人聊天,倒是吓坏了我们经理,他说等下个月就给我调工资,这个家里可不止一个小组长了。”刘翠芬得意洋洋的说道。
邵英娘两个月前升的小组长,可让刘翠芬羡慕极了,如今自己也要升了,她只恨不得立马跑到张妈家里炫耀一番。
邵瑜看她开心,笑着问道:“你还要继续学吗?”
刘翠芬用力点头,说道:“仅仅是这几句,那就是入门,餐厅里的洋客人多问几句,我就抓瞎了,这可不行,我要做得更好,要他们说每一句话我都能接下来。”
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是最好,刘翠芬并不清楚,但她却一门心思要更好一点,让巷子里的人都看看,她是个多厉害的老太太。
邵瑜知道她的心思,笑着点点头,又教了几个单词后,转而看向一旁的邵英娘。
“织布机的事情,他说得很详细,但我还是想亲自去看一眼。”邵英娘说道。
“怎么忽然对织布机感兴趣了?”邵瑜问道。
邵英娘眼神一闪,说道:“今天在餐厅里,听客人们说了一嘴,我就留了心。”
邵瑜见她不愿意多说,也不追问,便说道:“餐厅里的工作虽然待遇很好,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要是有了别的想法,也可以跟我说。”
邵英娘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又看到一旁的刘翠芬,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等今天的学习结束,刘翠芬躺在床上还在积极背单词,邵瑜拦住了她,问道:“你最近多注意咱女儿。”
刘翠芬立马说道:“她怎么了?不是好得很吗?听说经理想给她升领班。”
“领班?她才工作三个月,就要当领班了?”对于闺女升职邵瑜虽然开心,但也明白这样迅速的升职,必然会引来一些人的不满。
“上个月咱闺女给经理出了个好主意,我们餐厅里连着几天都是人满为患,她这样优秀,难道还不能当个领班吗?”刘翠芬说道。
邵瑜听了,虽然为女儿的聪明而自豪,但也觉得邵英娘这般,似乎是有些过于锋芒毕露。
“过段时间,想在家里开个扫盲班,教附近的孩子们认字。”邵瑜忽然说道。
刘翠芬一愣,刚想说邵瑜白费心思,但一想到自己有如今的工作,也是因为认字的原因,便将反对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转眼便是月初,这日邵瑜接母女俩下班,母女俩的表情倒是大不相同。
刘翠芬整个人都是趾高气昂的,就像是个常胜将军一般,而邵英娘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邵瑜小声询问刘翠芬:“闺女的领班,得到了吗?”
刘翠芬点头,又不满的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小组长。”
邵瑜哪里需要问,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是升了小组长。
刘翠芬进了巷子里,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直接拍打着张妈家的门。
“娘在干什么?”邵英娘忍不住问道。
邵瑜扯了扯嘴角,说道:“她打算欺负人。”
邵英娘:……
“大晚上的,谁呀?”张妈不高兴的问道。
见是刘翠芬后,张妈一愣,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从前跟她差不多的街坊。
“张妈,你今晚怎么不去我们餐厅抢食物?”刘翠芬询问道。
张妈随便敷衍了一个理由。
西餐厅那个“一角”零售的活动,巷子里的人倒是参与了一段时间,很快便发现,参与的人实在太多了,压根就抢不到什么好东西后,巷子里的人便逐渐退了热情。
“可惜了,你不知道,今天是我来发食物。”刘翠芬满脸可惜的说道,活像是张妈错过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张妈有些诧异的看着她,问道:“难道我去了,你会给我开小门?”
刘翠芬十分干脆的回道:“不会。”
张妈:……
“那你说这个干什么?”
刘翠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只有小组长,才有资格发食物。”
张妈忍不住问道:“那你……”
“不错,我现在是餐厅的小组长了!”
张妈心下一阵酸涩,她也明白,刘翠芬既是来炫耀,也是想借自己的大嘴巴将这件事传给街坊们。
“小组长就小组长,难道还能多挣钱?”张妈随口嘟囔道。
“小组长每个月也多不了几个钱,区区三个大洋而已。”刘翠芬状似随意一般说道。
张妈恨不得咬刘翠芬一口。
但刘翠芬却继续说道:“我这还不算什么,要是能当上领班,那就又能多五个大洋呢。”
要是日子过得省一点,一个大洋就足够一家三口人过一个月了,此时张妈听到这话,只恨不得自己去当这个领班。
“说得好像你能当领班一样。”张妈嘟囔道。
“我当然没升领班。”刘翠芬说道。
“那你得意个什么劲?”张妈问道。
“我没升,可我闺女升了领班呀。”刘翠芬忽然说得超大声,似乎想让整个巷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就你闺女?她也能升领班?”张妈诧异反问。
刘翠芬说道:“我闺女脑子灵活,接连出了几个好主意,餐厅的生意好了几倍,这不该升个领班吗?”
张妈听了还是十分不相信。
刘翠芬却又说道:“你家大孙女不是挺聪明吗?也给她送到餐厅去工作,说不定过几个月也能升领班。”
一想到领班的工资,张妈顿时十分心动。
但刘翠芬又接着说道:“哦,瞧我,老糊涂了,忘了你大孙女并不识字呢。”
张妈说道:“一个女娃娃,要识字干什么。”
“识字了就能当领班挣大洋呀。”刘翠芬笑着说道。
她倒不是刻意针对张妈,只是本来邵瑜的扫盲班进展很顺利,但张妈却带头捣乱,最后邵瑜的这个扫盲班开不下去。
邵瑜不计较这事,但刘翠芬却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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