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梦入定丸卖得比黑市想象中的还要更好几分, 若是这丸药颗颗都保证入定,那也不过是炒个天价,随即再被真正有钱之人垄断罢了, 可这入定丸从一开始就说了,保不齐这一盒十颗中到底有没有真正有效的。
结果兴许反而正是这种不确定性, 激起了许多人赌一发的心态。
既然要赌一番才能成,这一梦入定丸的价值自然降低了些, 许多真正有钱人哪有这个时间去做这等不确定之时,如是一来,反而让这一梦入定丸真的就这样流入了市场。
虞兮枝比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十连的上瘾感, 如今看到这滚滚订单自然也不意外。但她在卖出第一例丹丸的时候就说过, 只卖散修,不卖五派三道,那么夏亦瑶送给虞寺的这一盒, 又是从而来?
也是为了防这一手,黑市在每一盒售出丹丸的包装盒上都有精巧标注。
听了虞兮枝的话, 掌柜递了传讯符过去:“如有消息,会立刻传讯给您。”
顿了顿, 掌柜到底好奇了一句:“这盒丹丸……有什么问题吗?”
“有人将这丹丸拆开了再研究配方, 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虞兮枝依然易了容, 还带了兜帽,但她看向掌柜时,后者依然感到了来自上位者修士所有的威压:“入定一事,确实可望不可求,倘若掌握了时刻入定的妙法, 想必逍遥游也不过咫尺,掌柜您觉得呢?”
掌柜一听便知其意。
这家掌柜虽不是虞兮枝上次卖丹丸时的那一位, 但能够在各个黑市做掌柜的,自然都是一家人,更在同一套情报系统之中,自然早就交换了消息,并推测这位未曾自报家门的夏小真人是来自五派三道之中。
她拿了丹丸来溯源,想来极有可能是,这丹丸已经违背了她当初所说的只卖散修的约定。
掌柜本以为不过如此,刚才一问,也只是想要确定一下自己的推测,却不料竟然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这种事情也并非是第一次。
以前谈楼主还在世间行走时,时常被人骗了丹丸去,有些是真的需要那一颗丹丸救命,却也有心之人真的是骗。
骗回家后便一点点磋磨下来,试图从那细碎粉末中辨出其中有哪几味用料,又是几分火候。一次不行,次次试验,纵使没有谈楼主的手艺,多试试,哪怕只有谈楼主丹丸小半功效,便也值了。
谈楼主一丹千金,功效小半,一丹三金,物美价廉,天下散修千千万,没钱的总比有钱的多,只要有效,来买人也自然千千万。
有人一锤子买卖开张吃一年,也有人薄利多销,细细碎碎也能攒成一方富豪。
却见虞兮枝笑了笑,继续道:“也不是不让大家炼丹。只是我这丹丸中有一位药,八荒四合,也只有我一个人有。丹丸十连一组,买方确实在买的时候就知道,很有可能十丹皆空,但倘若假丹流入市场,恐怕会变成百丹皆空,到时候,对你我的声名恐怕都会有损害。”
她说得如此直白,自然是要敲打这黑市幕后真正的主人。
黑市为利而开,自然也为功德。
这种功德不比其他,为散修提供这样一个相对还算有秩序的交易之所,虽说是各取所需,但到底算是约束了市场,更是一份保障。而入定丸的市场若是乱了,再想拨乱反正,可就不容易了。
所以刮粉末看配方、做假丸子的事情,黑市不仅要去查封,自己也不能起这个念头。
几人在这小房间中交谈,自然也有神识一直注视着这边,将虞兮枝方才的话语听了个全须全尾。
好巧不巧,今日黑市的那位长泓少主,竟然便在这条黑市之中向来最相对无序的落英缤纷路。
满室茶香,端坐在茶台后面的少年一身棕色的广袖长衫,修长的手指轻轻拎起一只漆黑的茶杯,放在鼻端闻了闻茶味:“去比年的磐华茶差了三分,磐华雨林的养茶人该换一批了。”
少年长得丰神俊朗,星眉剑目,骨相极佳,仪态更是宛如出尘的贵公子,但他坐在那边,最让人先注意到的,却并非这些,而是他空空如也的头顶。
竟是个英俊的和尚。
也不知长泓究竟是法号,还是真名。
茶室门口的地上跪坐着一名衣衫漂亮的侍女,她沏了茶后,便退在了那处,闻言只深深俯身,表示听到了。
黑市的这位和尚少年便是掌柜嘴里所说的那位“吃了入定丹后成功突破”的少主了,掌柜说他入定结丹,自是藏拙,他实际已经元婴,只是到底身份惹人,不得不往低里说说。
――毕竟昆吾山宗的大师兄也才结丹,他一个黑市散修的少主,凭什么这么快就元婴?
长泓听着虞兮枝的话,神识却并未冒昧去一探那兜帽下的面孔,只觉得这小少女压着嗓子说话,还挺有趣。他的面前是茶台,茶台边缘正是一颗被破成了两半的丹丸。
既然磐华茶较往年逊色,长泓便也失去了品茶的兴趣,他捏起一枚入定丸,轻笑了一声:“有一味八荒四合只有她有的原料?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
“要问问看吗?”跪坐在门口的貌美少女轻声问道。
――这里她说是“问问看”,但要问出这样的消息,自然不是普通的提问与回答,自然黑市为黑,自然也有些不可言说的问问题手段。
“陈掌柜说了,这炼丹的人理应来自五派三道之中。这五派三道里,姓夏的人,不知凡几。可诸位化神真人的亲传里,姓夏的,却只有一位,你知道是谁。”长泓却没有应她的问题,声音却微冷:“你在黑市几年了?”
貌美少女不解其意,只俯身更低:“三年。”
“三年啊。”长泓感慨一声,少年声音清朗,放软了语气时便自带了一份奇异的缱绻,貌美少女便是听了许多次,再听也忍不住觉得动听,然而下一刻,却有茶水破空而来,直接泼了她一头一脸。
便是逊了往年三分的磐华茶,也名贵至极,却就被他就这样直接泼到了貌美少女身上:“才三年,你就觉得黑市可以抓昆吾山宗掌门的亲传弟子来拷问了?是谁给了你这样的底气?是我这个渡缘道的弃徒,还是黑市散修已经嚣张到不怕昆吾剑阵了?!”
天气虽冷,可理应黑市少主所在之处,当温暖如春。
然而这位名唤长泓的少年显然并不畏寒,这茶室除了茶台滚烫,空气却极冷。
于是这茶水泼下去,初时滚烫,不出须臾,便成了极寒。
貌美少女不过刚刚引气入体,甚至连开光初期都不太稳,体质较凡人也不过好了些许,此刻被这样一冷一热相激,牙齿微颤,姿容狼狈,却努力镇静道:“是渡缘道不知好歹,不识少主能耐,倘若他们知道少主此时真实境界,定然悔不当初。”
长泓说方才那句话时,脸上显然有怒容,但在听了少女这句话后,火气果然消去了不少,他冷笑一声:“渡缘道道貌盎然的老和尚们,所图甚大,手法肮脏却又要以释法作为幌子,口口声声苍生慈悲,当一层遮羞布,确实不知好歹。”
顿了顿,他再看向门口少女,声音重新温和下来:“但我既已入魔,他们若是知晓此事,想必是会悔,却不是你说的那种悔,而是后悔当初为何没有直接杀了我。”
“怀筠掌门的亲传弟子,有些旁人没有的材料,也是正常。”长泓将桌上切割开的丹丸捏碎,再一弹指,自有幽火燃起于他的指尖,将那枚丹丸烧去:“给几位长老说一声,不必研究了。”
貌美少女躬身称是,这才小意退了出去,净了头面,再将长泓少主的话传达出去。
茶室内,长泓却还在沉思。
“那么她自己炼丹的时候,是否知道哪一颗丹丸,一定可以入定呢?如果知道的话,这些丹丸,又在谁的手里呢?怀筠?怀薇?又或者……”
“虞寺?”
……
要说的话,要做的事,要拿的钱全都了了,便也到了告辞的时间,虞兮枝与谈明棠不便久留,虞兮枝虽然好奇,却也只再略略逛了逛这菜市场般的市集,只是将要出这黑市的门时,她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这市集既然是散修的天下,自然在原书中,对于原主程洛岑来说,便是如家一般的存在。
她记得程洛岑在某个如同市集的黑市里,也有一段机缘。
“师姐,等我片刻。”她喊住谈明棠:“我去去就来。”
谈明棠只当她初次来这种热闹黑市,便也由着她去了,自己也在附近的摊位随便逛逛。
虞兮枝当时翻太快,记不清关于这一段的具体描述,却记得这机缘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说来老套,是有少女卖/身葬父,但既然能在黑市这种地方卖/身,自然因为少女也是修士,堪堪引气入体,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黑市的入口,便这样进来了。
程洛岑当时也不过是看到有人意图欺辱这位少女,所以才出手相助,少女葬父之后,自甘当了程洛岑的侍女,后来书评区还形成了两股势力,一派觉得应当让这位侍女上位成官配,另一派自然力挺冰清玉洁小师妹。
能让读者觉得应为官配的少女自然不简单,又换句话说,能够追随龙傲天男主的侍女当然不会真的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少女。
虽然初遇时,她不过引气入体,但后来一番波折后,才发现,这少女竟然是先天剑骨。
虞兮枝既然想起来了这段剧情,便觉得要去碰碰看,会不会遇见这位名叫云卓的先天剑骨姑娘。
倒也不是为了抢程洛岑从机缘,而是她觉得自己不能想起来这少女要被人欺辱,却就转身这么走了。毕竟本应来救她的龙傲天这会儿理应正在天酒镇的客栈里打坐修炼,抑或睡得正香。
她打乱了龙傲天的时间线,许多事情兴许变得不可控了起来,但她也不想真的有人因此罹难。
这样想着,她便顺着这黑市的边缘向前走。
黑市边缘都是小地摊,散修形形色色,却少了正常摊位那种吆喝叫卖的劲头,也稍显冷清了一些,虞兮枝随便扫过,也见了几件和级和人级灵宝。
黑市深深,光影重重,人群比肩继踵。
而被虞兮枝以为应当在天酒镇客栈里乖巧练剑的少年一身黑衣,正停在一处摊位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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