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要名字

    罗襄和王婉柔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到达的漠西。

    令他们胆战心惊却又无可奈何的是,整个五原地区都被戒严了。

    而他们所有人既不能离开,又根本见不到要被宣旨的人。只能耗在离五原最近的一个叫葫芦口的小镇子里,等着赵玄忙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再来主动见他们。

    王婉柔每天只能窝在驿站狭小阴暗又闷热的厢房里,看着天边的流云发呆。

    罗襄在无所事事了两日之后便偷偷跑回了宛城,那里有码头,又是商业枢纽,青楼瓦舍,酒楼雅居比比皆是,可比这闷死人的小镇要热闹有趣得多了。

    最重要的是,远离瘟疫,跑起来方便啊!

    王婉柔没有走,她也无处可去。

    从她父亲战死之后她的命运便急转直下,先是母亲病死,再是叔伯争产,婶娘将她当下人一样丢在破院子里由着她自生自灭,后来她使了点儿小手段,总算是让太后注意到了自己,果然,不久后,太后便将自己接到了她的身边儿。

    王婉柔很乖巧,也很听话,太后叫她学什么她就学什么,叫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从深渊中走过的人,就该懂得审时度势,随遇而安。

    渐渐的,在上京的圈子里她就有了些小名声了。很多上京城的闺秀都羡慕她,说她否极泰来,得了太后的青眼,只有她自己知道,太后养着她就像是养小猫小狗一样,闲来逗弄逗弄,关键时候还可以放出去拉拢人心。

    毕竟在太后身边儿的也不止是她一个,还有几个和她身份差不多的,只是名声不如她响亮罢了。

    王婉柔想好好看看这个自己将来可能要住上一辈子的地方。

    她戴了个幕离走出了驿站,只带了一个年纪最小的丫鬟。

    街上的人很多,并没有因为不远处的五原正在闹瘟疫而变得混乱无序。老百姓还是照样该做工的做工,该种地的种地。

    连街上的小娃娃也还是一样嘻嘻哈哈的跑着跳着,快快乐乐的打着陀螺,飞着竹蜻蜓。

    这一路从上京过来,王婉柔就越发对赵玄好奇起来。

    她想不通这样一个年轻人是怎么做到让这样一个并不富裕,甚至本该贫苦战乱的地方治理得这么好的。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王婉柔很想用一个比较贴切的词来形容一下,可就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

    那是一种既安宁又躁动,既紧张又乐观的状态,是一种如生命一般生生不息的感觉。

    整个漠西就像是被一种奇怪的氛围包围着,既紧张又透着热血和激情。

    所有人都沉默却坚定的完成着自己的工作,热情却谨慎,就像是有一根绳子在牢牢的拴着他们,叫他们不停轴的转动着,还乐此不疲,相互鼓励。

    这是一种奇怪的,但却能令人感动的氛围。

    王婉柔觉得这儿是一个有魔力的地方。她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里。

    她是知道太后的意思的。

    太后假借陛下的口指婚一个死人给赵玄,这是对赵玄的侮辱,赵玄势必不会甘心受这种摆布。

    但武安王之女作为正妻会给赵玄带来很多显见的好处。例如原北境所属皆会心向这位北境的女婿,还有北境幸存的百姓,他们会心向漠西,支持赵玄,这些无形的资产是赵玄不可能不心动的理由,所以,他最终一定会欣然接受。

    然后就是自己的出现,赵玄该知道这是太后对他的补偿,有了自己这个纽带,赵玄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太后党,得到太后的支持。

    这对于赵玄是一份很重的砝码。

    沈党刚被剿灭,想必赵玄也不想被排除在朝堂之外,太后需要有份量的武将支持她,又怕会受到武将的辖制,赵玄这样的正好,皇亲的身份可以让他更亲近皇室,而他在王府里尴尬的身份又迫使他不得不依靠掌权者的支持。

    这也是当初灵帝和赵玄的合作模式,换一个太后,可能合作的方式会变得更柔和,如果赵玄够聪明,他一定会感激这样的机会。最起码他不会远离朝堂,当真变成个聋子和瞎子,对他的益处远远大于害处。

    而最后就是这个圣旨,这是太后在告诉赵玄,如今的陛下已经无力左右太后的决定,她很轻易就能决定赵玄的生死,这是太后的威慑,也是太后的示好。如果赵玄识趣,就该照单全收,之后那个苏氏女会得到正妃的位置,而自己则会是一个侧妃。

    王婉柔很满足了,就算她今后永远不能再着红装,但世子府里,她会是一个最特殊的存在。

    就算今后世子的女人再多,她也会因为太后的关系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而王婉柔是个有野心的人,她能从烂坭坑里爬起来一次,就不会让自己再重新跌下去。

    她会全心全意的经营自己的日子,让世子认识到王婉柔这个人,而不是太后的棋子王氏或是侧妃王氏……

    苏浅手里的木牌已经上升到了五十五人。

    她站在高坡上,看着远处同样伫立在一处高坡上的挺拔身影,心中酸涩,眼圈潮红。

    她的手臂高高举起,以便让对面的人能更仔细的看清楚上面的红字。

    这是她和他的约定,每日她都会和他用这样的方式见上一面,虽然因为距离远,两人根本看不清对面人的长相,但这样的方式会让他知道她还活着,还好好的在为了他们的前途在努力着。

    而她手中的木牌却承载着沉重的一条条原本活生生的生命。

    苏浅抿了抿面巾下那干涩开裂的嘴唇,今天已经是她进入隔离区的第二十一天了,在一众医者的努力下,他们现在终于研制出了一种暂时减缓病毒蔓延的药剂,至少将轻度隔离区的病人们的状态稳定了下来,减轻了重症观察区的压力。

    苏浅的运气还不错,隔离的时效期十五日已经过了,她并没有发热咳嗽等症状。

    可是,疲劳和焦虑无时无刻不伴随着她左右。

    这一次不是毒药,也不是普通的流感,苏浅觉得这病症更像是现代的鼠疫,也就是曾经令整个欧洲大陆闻风丧胆的黑死病,它曾经导致数千万乃至上亿人的死亡。直到二十世纪时英国学者弗莱明首先在抗生素中发现了青霉素,才使得人类对这种恶性传染病有了有效的治疗手段。

    可在如此遥远落后的古代,苏浅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完成这么伟大的发明,她只能配合着师父和那些有经验的医者一起完善和制定能够帮助病患的医疗手段。

    破虏军过来的几个兄弟里,陈宝功很不幸已经成为了那五十二人中的一个,孙友田的手指生了坏疽,面临截肢的命运,唐二高烧不退,只有崔盛还在苦苦坚持着。

    苏浅已经能做到在他们的面前不流泪,她每天小心的穿梭在病患中间,用她的知识和手段尽可能让这些同袍们得到最细心的照顾,哪怕是已经烧的神志不清的病人,她也依然温柔仔细的照顾着他们,尽量减轻他们的痛苦,这是她能给与的最大支持了。

    第三十天,人数上升到了七十人……

    第四十天,突破了三位数。

    第四十五天,苏浅出现了发热的症状,举牌的换成了骆神医的一个药童。

    赵玄站在高坡两天一夜,望着那一片失去了颜色的医帐,突然发了疯一样要冲进去救人。最后被郭廷强行打晕了,才扛着他回了帅帐。

    第五十天,昌达传来了死城的消息。赵玄下令烧城,大火足足燃了八天才冒着浓烟渐渐熄灭。

    第六十二日,那一片静谧如死寂般的医帐突然传来了惊天般的欢呼声。

    赵玄猩红着眼重新站在了那高坡上。

    夕阳余晖照射之时,突然有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从医帐里缓缓走了出来。

    她走的特别慢,手里托着一块很大的木牌,比哪一天的木牌都大。

    她慢慢的爬上高坡,似乎气力有些不足,但她仍坚持着向着对面看了过来。

    轻轻的,她伸出了手冲着对面挥了挥。

    紧接着,她将那块木牌拿了出来,大概举着那牌子太累了,她就将她托在了胸前。

    因为那牌子大,字也写得很大,上面写着几个字:“药方验证有效”。

    赵玄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渐渐的,那弧度越来越大,在他的身后,所有人都开始欢呼起来,欢呼声此起彼伏,像是一波又一波连绵不绝的海浪。

    很多人的脸上都爬满了泪水,但是他们的嘴角却高高的上扬着。

    这是个值得所有漠西人都记住的日子。

    就在今天,这一场原本足可以颠覆漠西命运的恶疾终于被彻底终结了。

    漠西以一个常人无法想像的微小代价,让一场危机化解在了还未真正爆发的时刻。

    消息像风一样开始四处飘散,它就像是一粒种子,带着不可置信的力量传遍了大庆的四面八方,也传遍了草原各大部落。

    沈珏当即摔了手里的杯子。他那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错愕和阴沉。

    “消息,无误吗?”

    下面跪着的人瑟瑟发抖:“回宗主的话,消息确认无误。听说漠西大庆三日,连他们隔离区的大门现在都已经打开了。”

    沈珏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扭曲,他不相信自己筹谋已久的算计竟这么轻易就被人化解了。

    “北狄那边怎么说?”

    “五王子说,草原不仅死了人,牛羊也死了不计其数,他……”

    那下跪的人头垂得更低了些:“他说要找宗主赔偿损失,还要让宗主……”

    “什么?”沈珏的声音越发阴冷晦暗。

    下跪的人手抖了下,小声道:“以死谢罪!”

    沈珏手中的杯子突然一下被捏的粉碎,下跪的人打了个哆嗦,却仍旧不敢有旁的动作。

    半晌,沈珏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

    “去查,是谁弄出的方子,我要他的名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版权所有 https://www.yanqing123.net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