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的县衙破烂,地方也狭小,可一到地牢,却发现意外的壮观。
这规模宏大的牢房,根本不像是一座小小县城该有的规模,简直如军营一样修的既整齐又坚固。好似一座地下堡垒,就连那么多的北狄降兵住在里面竟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赵玄一张玉面冷如寒霜,面对眼前所见,便知当日这朔方有多少百姓曾被无辜圈禁在此,之后作为猪狗般被赶去挖矿,莫名丢掉了性命。这哪里是牢房,分明就是阎罗殿。
他一双寒眸更加冷厉,浑身戾气翻涌,就是再乖戾的犯人都不敢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全都瑟瑟缩在角落里,等着面前这行人走过去。
赵玄走过前面的普通牢房果然没做丝毫停留。一直要到最深处,才是地底死牢,而那里还分两层,上层为土牢,下层还有个水牢。
赵玄入城之后便颁布了安民令,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将牢房里受冤的百姓救了出去,该送医的送医,该还家的发盘缠。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的罪犯,牢里的汉人百姓基本上都被放出去了。
而水牢里并没有关人,就是代坤他们这些有分量的囚犯也只是被关在最下层的土牢里。
赵玄还没有走到,便听到了断断续续叫骂的声音。声音不算大,但却很坚持,大概是说的时候有些长了,那人的气力明显有些不足。
应该还有被饿了两顿的缘故,虽在骂,可气势上到底是弱了。
“这代坤不会打仗,口才却是不错。”
赵玄冷嗤了声,并不阻止,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郭廷紧随其后,有些发怔,不明白自家殿下怎的还开始夸上这蠢货了。
可再一想便笑了起来:“可能他就是自信这一点,才会以为仅凭他一张嘴就能将咱们漠西军说到羞愧难当,以至于弃械投降了。”
赵玄不置可否,只勾了勾唇角。
等代坤看到赵玄的时候,突然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针般,猛一下来了精神:
“赵家崽子,你总算肯露面了。知不知道你已经成了大庆的千古罪人?我北狄如今控制了你们整个北方,就是你们的皇帝都在积极和我们北狄谈判,只是为了两国边境线上的弱小不被殃及池鱼。草原苦寒,天可汗仁慈,愿意让你们用微不足道的岁币来换取太阳神的怜悯,是你毁了即将到来的和平,你这个战争的罪人,我要上书给你们的皇帝,让他给你治罪,他会杀了你全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赵玄眼睛都没扫这脑子有坑的人一眼,只看向了那个窝在牢房一角,声息皆无的背对着他们的男人,突然开口问了句:
“他怎么了?”
代坤被赵玄打乱了节奏,愣了两秒,这才发现,来人竟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在问那个无耻的叛徒。
他更加生气了,低吼道:“愚蠢的汉人,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还有,你竟敢怠慢尊贵的北狄贵族,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赶紧给我准备上好的酒肉,我便当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了……”
赵玄已经不耐烦听这人鬼扯了,直接命人打开了牢房,将那蜷缩成一团的汉人提了出来。
待看清此人的样子,还真把众人吓了一跳。
他明显被打脱了相,脸上青肿淤青,肿得成了个猪头。胳膊两处骨折,腿也断了一根,好在还有呼吸……
就眼前所见,只是些外伤,也不知还有没有别的什么问题。
代坤见赵玄要带走那人,恶狠狠咒骂汉人果然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诅咒赵玄和那人都被真神厌弃,早晚死在饿狼腹中。
赵玄理也不理他,仿佛这人就是一团空气。
倒是郭廷好歹说了句公道话:“我们都是汉人,你家真神管不住我们。你就少操点你家真神的心……”
赵玄将人带到了衙署,亲自看着军医替那人诊脉,开方,正了骨,吃了药,又安排了几个人精心看顾着,这才离开了那房间,回到县衙他临时办公的地方。
郭廷有些纳闷,却有些不敢开口。
赵玄今日的心情明显不是很好,郭廷知道他一直在等那位小娘子的消息,他虽然想说以赵平那鬼精鬼精的性子,苏姑娘万不会有事,但看赵玄这一身恐怖的煞气,他唯恐自己被迁怒,干脆当起了锯嘴葫芦。
可心里又着急想知道赵玄为何对这个纪先生这般上心,难免抓耳挠腮,不能平静。
直到赵玄将手里的公文处理完,听闻那纪先生醒了,他这才站起了身,看了眼郭廷。
“你想问便问好了,何苦这般挖耳抠鼻,猴儿一样。”
郭廷眼睛登时亮了,刚要说话,又听赵玄冷道:“不过,今日心情不好,我不大想说话。”
说完,他便抬脚出去了。
郭廷一口老血憋在胸口,觉得有些被憋出了内伤的感觉。
可还是要着急跟上赵玄,前后脚到了那纪先生的房中。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赵玄只轻轻点了点头:“纪先生不必多礼,我知道是你帮了我漠西,该是我说多谢才对。”
那人有些愣怔,虽满脸被打得青紫肿胀,已是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可一双眼却让人看得出感动。
赵玄慢慢走到了塌边,突然冲那人抱了抱拳:“还有件事要多谢纪先生。之前您冒死送出那本账册,令朔方百姓的冤屈得以大白于天下,不至于让他们连死都不能得到安宁。皆因先生之功!”
纪善浑身一震,两眼充血般看向赵玄,不敢置信自己所听之言:“您……您……莫不是……”
赵玄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本包裹仔细的厚厚书册。打开来一页页翻给对方看。
纪善两眼突然滚落行行热泪。口中喃喃,声音嘶哑却像是已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般:
“兰儿啊,你可看见了吗?我真的做到了。他们真的送出去了……”
赵玄眼见哭得肝肠寸断的男人,冷硬别扭的态度终于有了真正的松动。
因着之前的事情,他虽佩服此人,却也不齿他懦弱圆滑,畏惧强权,竟屡次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
可赵玄毕竟也深知这一本账册所代表的意义,不管纪善曾做过什么不得已的糟心事,但他能在最后一刻冒死送出这个,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事了。
而且他出逃后又被抓,经历了什么可想而知。且听说他是有家眷幼子的,如今却孤身坐牢,想来……
难得他竟还愿意为了大庆继续隐忍,终于在这次与北狄人一战中,又一次在关键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赵玄莫名感叹,此人或许软弱,不如那些倔强文人一般,有着宁折不弯,虽死犹荣的风骨,可他柔韧又顽强,隐忍又足够坚持,这一点上,赵玄还是很欣赏的。
难得这人运气还好,竟能几次化险为夷,险死还生。连赵玄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运气和能力。这样的人虽然有时会被嫌弃看轻,甚至会遭到刻意排挤,但赵玄相信假以时日,这样的人一定会比任何人走的都要远,站得都要高。
赵玄终还是放下了成见,很是安抚了纪善一通,这才离开了。
望着依然黑沉的夜色,他心中更加惦念还尚未传回消息的苏浅二人。
看着城中依旧在街道上来回穿梭的漠西兵,赵玄捏了捏拳头:“跟我去城门看看。”
苏浅和赵平一路往朔方去,竟意外又收拾了几十个黑河逃回朔方的北狄残兵。
一问之下才知道,因着朔方丢的太快,这些残兵还没等跑回朔方城呢,看到城头上的旗子都换了。他们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只得蒙着头往最近的临川跑。没想到就在路上撞上了苏浅和赵平这两个阎王,最终还是没逃脱被抓的命运。
赵平最不喜麻烦,懒得管这些人,还是苏浅想了个招,叫他们自脱了裤带,将彼此胳膊绑成了一串。
一群大男人也是要脸的,一个个没了裤带,也不能光腚跑。只能提着裤子行路,这样倒省了两个监军的事儿。
虽然不怕他们跑了,但这黑天半夜的,速度肯定也快不了。
等到赵玄的人找到他们,可不就到了后半夜了。
听说朔方一早便落到了漠西的手中,苏浅二人十分高兴,这才将抓来的犯人交给了接应之人,他们则提起轻功,很快便到了朔方城外。
远远的,就看见一道颀长如松般峻拔的身影立在城门处,夜风烈烈,吹动那人的衣襟翻飞,竟仿似仙人即将要羽化飞升般,恁的让苏浅心跳得飞快。
待疾驰到眼前,便见那人沉幽幽一双冷眼,冰一样冷得骇人,看得人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赵平聪明的只打了个照面,就借口饿了,飞一般逃了。倒是将苏浅一个人留在了狼口之中,顶着赵玄那张冻死个人的冷脸一起回了县衙。
赵玄一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带苏浅去了特意给她准备好的房间。
屋里烛火摇曳,干净又温暖。洗漱用的热水,还有换洗的衣物也都已经准备妥当。
赵玄只是沉沉看了苏浅一眼,那眼神如寒潭般冷彻人心,又像是压了一座冰山在人的心头。这让苏浅莫名有些委屈,但她也不是会撒娇卖痴的性子,只能按捺了小情绪,乖乖进了房中,洗漱更衣。
大大的木桶之中,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干花飘在其中,暖暖的带着氤氲的香气,微烫的汤水缠缠绵绵,柔柔软软的包裹住了她的身子。
也是连续几日的行路,加上心里担心又焦虑战事,又有今夜的交战和寻人,苏浅这一放松下来,就觉得浑身上下的酸胀疲累齐齐涌了出来,被这热水一包裹,就令她舒服的几乎呻吟出声来,那种舒服和熨帖的感觉,丝丝缕缕化成了软软绵绵的困意,令苏浅舒服的不愿起身,恨不能就这样睡过去才好。
但她如今也算是有些武艺的人了,分明听见了有脚步声在她的房门处徘徊。
她听得出是那人的脚步声,不免脸便有些红了,也不知是水汽蒸的,还是被那人的脚步声羞的。
她到底还是没泡多久便穿戴好了走了出去。见他果然等在院子里,终是有些不好意思:“你,其实……”
赵玄只冷冷撇过来一眼,便走过来一把捏了她的手,带她进了隔壁的一间屋子。
桌上,四个小菜静静躺着,旁边还有一个青花大碗,装着一碗冒着香甜米香的稠粥。
“太晚了,吃太多容易积食,我让厨上煮了果粥,你凑合吃些,今日便早些歇了,有话等明日再说。”
说着,他倒也不走,将苏浅送到了桌边,自己老神在在坐在了苏浅的身边,一眼不错的看着苏浅,仿佛这人不盯着就能飞走一般。看得苏浅耳根灼热,不敢正视他的眼,可想想自己也挺冤的,她明明又没做什么错事,怎的就让他这般冷眼对她了?
可闻着那粥,可真香啊,白色开花的米粒中间,一朵朵盛开的红色果肉,一股股甜甜的果香直往鼻子里钻,让苏浅忍不住食指大动,还是没能将倔强坚持到最后,认命的拿起了筷子……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