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从来都没指望过一直靠着大树来乘凉,就如同漠西遇到了状况,王攸之想的是将元垚的嫡女诓骗过来,促成两方的联姻以巩固赵玄的地位;而赵玄想的却是漠西军自己自足,忙时练兵闲时屯田,绝不将希望交给别人。
这就是差距。
尽管王攸之最近很安分,即便知道自己的建议没有被采纳也没再闹出什么动静。可赵玄却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用他了。
这无关信任与否,而是他怕了王攸之这种不打招呼自行其是的行事风格。
如今大家心里都明白,王攸之自然也明白。
所以这次赵玄最终决定带王淞出来他也没说什么,但裂痕已然出现,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让赵玄和身边的兄弟都有些无力之感。
赵玄叹口气,不想再去想这些事。他转身进了卧房,也不洗漱,倒头躺在了床上。
他手里捏住了那块血玉佩,月光透过窗棂浅浅落在那玉佩之上,明明在白日是血色炽热的玉佩,偏此刻在手中竟变成了清透的白。柔柔的如皎月之光一样,十分奇特。
当时拿到这个的时候,赵玄就明白了苏锦渊的打算:这既是托付,也是承诺,不只是公事上的,还有私底下的。
当时的他不屑一顾,因着年少气盛,满腔抱负,更因心中对这些情情爱爱原本就不屑一顾。
他母妃当年为了他父亲做了多少牺牲,到头来如何,香消玉殒,连唯一的嫡子都护不住,让人百般欺凌。
他从来不信什么感情,既然是要联姻,那就要换取利益最大化的一个。
他不是不敬重苏锦渊,相反很钦佩和感激他。
可他看不上北境王的地位和处境。他要,就要最好的,绝不会因为任何其他的因素而改变初衷。
所以当年他没有回应,只是默认了两方结盟的暗示。
可之后他却连这一点也没有做到。因为他去了塞北草原,去寻那该死的天外陨石了……
逝者已矣,他总这样劝诫自己,可他良心难安。
不知为什么,那个大雨天的杀戮总是一次次闯入他的梦境里。那个拿着血玉佩的小姑娘总是一遍遍的责问着他:“为什么?为什么?”
赵玄将手搭在了自己的眉眼之上,口中喃喃着许愿:“如果再来一次,我绝不会丢了你们。我会娶你为妻,终生不二色。”
苏浅这一觉反倒睡得十分香甜。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她心里便有了底气。周唐说的对,反正有人给他们擦屁股,那就闹呗……
苏浅是真没想到,周唐的闹腾是真的闹腾。
昌达古城表面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一夜之间,似乎连刮过古城的风都带上了血腥的气味。
巫家首当其冲,城中负责巡逻的四支小队被人发现死在驻所,外围几家店铺失火,尤其一家珠宝店,因为城中几处失火,他们隔壁正好是一家卖粮油的铺子,风助火势,又有助燃的东西,竟然连着烧了半条街,直到最后,巫家人情急之下,拆掉了两边两栋房子才算是止住了火势。
就像是潘多拉打开了魔盒,被隐藏在暗处的手开始频频伸向巫家,开始还只是各大档口出现状况,后来,包括他们本家的庄园也开始接连出事。
周唐与苏浅在客栈里面面相觑,说实话,他们真的只是在巫家的珠宝铺子点了一把火而已。谁让那里最有钱呢。
城中一时间风声鹤唳。每天都能看到街面上疯狂的追砍和逃杀。
客栈也被人里里外外的搜过,但实际上,这样的搜捕也只不过是加剧各方矛盾的激发而已。
试问,能在乱世行商的有哪个没有秘密,没有保命的手段?被查出刀剑之类的凶器那是寻常,没有的才是奇怪。
巫家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其实从秘密被人传扬出去的那一天,他们便知道会有这一天,只不过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糟,来得又这样快。
周唐和苏浅这下就更确认了有人在浑水摸鱼,要巫家好看。
而这段时间看下来,小小的昌达如今不但有漠西明暗两股力量,北狄,西戎,大食,乌蛮都派了人过来。更不用说,还有江湖上大大小小自认为有势力的门派,乌七八糟,济济一堂,小小一座昌达古城如今竟塞下了如此多的势力,就是早有准备的苏浅周唐都吓了一跳。
不过周唐却是越发兴奋了。这个人大概天生就是该做土匪的,他竟然一家家的公然给各方势力送去了信函,约定今日一起上巫家的门抢宝。
你不是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吗,他偏要一记翻云手将那片遮羞布给掀了,索性大家斗在一起,看谁的拳头更大,那便谁拿宝贝……
苏浅独自一人穿行在暗巷之中,暗沉沉的夜色为她瘦小的身躯做了最好的掩护。
这是一条只有拓跋族人才知道的密道。在今夜之前,她让丹西绘制了整个拓跋家族的地图,因为她确信雷连磊如今必定是被关押在拓跋家族。
这是她与周唐两人讨论之后得出的结论。
据丹西所说,他们一家三口原本共同隐居在拓跋族内,一直以打铁为生,其母只是拓跋家旁支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早在多年前就因病亡故了。
雷连磊虽是汉人,但为人忠厚,不惹是非,尤其打铁器的手艺非常好。
别家铁铺打出的兵器,砍上百次就卷了刃,他打出来的就能耐用许多,且十足锋利。
在这样的乱世之地,手里有这样一门手艺,拓跋家族里多少都会有庇荫,因此雷家的日子倒也算过得去。
事情起自今年上半年一次拓跋家与中原的买卖。
当时雷连磊只说多年未回中原,想回去祭拜祖先,这原本也不算什么事,可就在他们商队回来之后便怪事连发。
先是有伙计失踪,后又有人被杀,紧接着便是巫家上门抓人,至此才有了丹西救父的事情。而自始至终,就是丹西都不知道给她家带来灭顶之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而直到她爹被抓走前,她还一直以为她爹只不过是拓跋家那么多铁匠里手艺稍微好那么一点点的普通铁匠。
苏浅和周唐都觉整件事不可能只有巫家参与,尤其以如今的情形来看,巫家几乎是承担了全部的压力,而本该和巫家站在一起的拓跋家和风家却选择站在岸上看戏。
这不科学。
你可以解释成拓跋家被巫家抢去了宝贝,心里不忿,乐得在一边儿看巫家的热闹。
但更合理的做法不应该是趁你病要你命,去把原本属于拓跋家的宝贝抢回来吗?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又正好说明了,这三家如今应该是将利益绑在一起了。
再想像一下,万一真的是神兵利器被制作了出来,而他们又完全掌握了这东西。那么不管是哪方势力都将趋之若鹜,不择手段。
而作为既得利益者,将会得到的财富和地位将无法估计。
这样算下来,这三家哪怕承受再大的损失,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而能让巫家甘愿挡在最前面,想必得到的利益也会与之成正比。
这样看起来,苏浅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绝对不可能把摇钱树放在承担压力的巫家,那么如果是风家和拓跋家来选择的话,苏浅觉得最有可能藏人的反而是最不可能的拓跋家。
当别人都认为不可能时,才是最有可能,也是最安全的。
谁能想到巫家抢了拓跋家的宝贝,又甘愿承受了所有的来自外界的贪婪及恶意,那人却居然仍旧在拓跋家?
恰恰就是这样不合理的才正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今晚是昌达古城中的外来势力正式和巫家开战的一夜,所有能打的全都集中到了巫家所在的城南。
而苏浅一个人则来到了城东,一路潜行,拓跋家的庄院已是近在眼前了。
今晚至关重要。
即便是救不出人来,她也得摸清了拓跋家的情况才行。
该死的周唐,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就让苏浅一个人来完成任务,他也不怕自己掉进狼窝被俘虏了?
苏浅可没那个自信。
如果有人对她严刑逼供,她保证自己一定会招的。
不过,经历了半年多的战乱,如今再执行任务时苏浅倒也没了从前的那种忐忑和畏惧。
这半年她可是没有一日懈怠过自己的训练,虽说如今打架的功夫尚不算顶尖,可逃跑隐匿的功夫她却自信得很,想必保命还是没问题的。
今天的城东很安静,热闹都被集中到了城南,今晚那边的血雨腥风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拓跋家的安宁,整个城东反而显得有些死寂。
过了眼前的暗巷之后,便是毗邻拓跋府的外围了。
一排外院杂役住的地方,脏乱自不必提了,便是一些姿色不好的暗、娼也会选在这样的地方租间小屋挂条红纱做起自己的皮肉生意。
毕竟大户人家的奴仆,那也是比流民有身份有银钱的人群,偶尔碰到个不嫌弃的,没准还能从了良。甚至有些贫家女良家子都会自愿来做这个,也比在城外做奴隶要强。
偏偏丹西说的就是这样一处所在。
苏浅有些无语这样的安排,不得不说,弄出这条暗道的人很聪明,没人会怀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色,而出入这地方的人那么杂,谁会没事盯着这些人一个个察看呢。
苏浅没搞什么两长一短的所谓暗号,直接敲了门。
门内似乎传来了些不同寻常的声音,苏浅有些尴尬,但还是等到了对方开门。
一个敷了厚粉的女人顺着门缝打量眼前的俊秀少年,似乎有些吃惊,更多的却仿佛是欣喜。
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便开了门,一把将人拉进了门。
“第一次?放心,姐姐疼你,待会儿姐姐还有红包要送你……”
那女人的身体几乎要完全靠上了苏浅的胸前,一股刺鼻的香粉及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猛地冲进了鼻端,险些让苏浅呕出来。
眼见着女人的手就要摸上苏浅的胸,被苏浅一闪身躲了开去。一把将女人推开了些。
那女人噗嗤笑了出来:“呦,还害羞了。”
说着话,又一步步凑近了,那脸上的香粉像是都在她的笑容里扑簌簌往下落,一张敷得惨白的脸犹如鬼魅,加上眼角唇边的皱纹,苏浅有些不舒服的急忙闪身就想往屋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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