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突然有人大喊:“算了,我名额不要了,给你就是了,别打了。”
“是啊,都是同袍,何必如此。”
“别打了。”
王铁面色铁青,手捏成了拳头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出手。
台下,执行将官眼睛偷偷撇一眼那稳稳站在正中的翩翩儒生。
那人一袭狐裘,一头乌发,孑然而立,玉树临风,颇有风骨,可此时却分明一副冷漠表情,紧抿薄唇不发一语,明显不打算让自己叫停,这将官也只得叹口气,死死压住心中的不忍,歇了想要喊停的念头。
王铁等了半天,始终没听到想要听的声音,不免心烦,他虽不爱动脑子,可也知道,自己被秀才坑了。如果今天自己再继续下去,在营中的名声一定会臭不可闻了。
可他不能停下,他知道秀才一定有秀才的道理,如果自己因为名声坏了大事,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咬咬牙,重新捏紧了拳头,猛一下冲着那少年冲了过去。
拳风带起少年面颊旁的碎发,这一拳直直打向少年的脑袋,这样重的力道打下去,这人非死既残,想必会成个傻子。
可那人偏像是被打傻了,没了反应,眼中甚至连半分活人的气息都没有了。只在最后拳风到时,微微偏了偏脸。可却将右手诡异的翻了个角度,竟是不管那半截残鞭,自下而上将鞭子当剑使,向着面前之人的左肩之下戳了上去。
“住手——!”
一道玄色身影风一样飘落到了台前,却是一掌将那少年打飞了出去。
看着他落叶般飘落台下,吐出一口鲜血,众人皆骇然望向台上那面露不忍的人。
“将……将军……”
赵玄待看清苏浅的样子,内心一阵强烈的不安与后悔,让他根本没去看被他“救”下的王铁,几步到了台下,便想要将那少年扶起来。
苏浅喷出一口鲜血,蜷缩起了身体,强撑着自己,不让自己晕过去。她知道自己不能晕,不能让大夫碰自己,她是女子,被人摸脉看伤,就一切都完了。
看到眼前伸过来的手,她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轻飘飘说了句:“他,输了。”
眼前已经一片花白,她没去看面前那支兀自伸出略显僵硬的手,而是费力将鞭子冲下换了个方向,伸手进了自己怀里,摸出个药瓶来,用牙咬掉了瓶塞,一口将药倒进了嘴里,慢慢感受着药液的苦涩弥散,这才喘几口粗气,忍着剧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得尽快离开这里,不能让人碰她。
可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她拖着步子,一步步往场外挪。
赵玄看着那瘦小身影,心中想的全是在那仓库里和自己说话时,这人天真娇憨的样子,甚至是他们坐在那大缸里,几乎是耳鼻厮磨时的尴尬。
他那么信任自己,还救了自己的命,甚至到现在为止,他确实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还屡次帮过自己,可刚才他却被自己手下打成了这样,还有自己的最后一击……
赵玄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有忐忑,有心虚,还有愤怒和后怕。
“将军……”王铁有些忐忑,他没想到殿下一来就去打那个少年,这样看来,他们简直成了恃强凌弱的王八蛋,他从没感觉到如此尴尬过,整个校场上的将官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那种鄙视和不屑,甚至连对将军的态度都……
他缓缓跪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已是犯了众怒。
赵玄闭了闭眼:“请军医!快去!”
场外早就候着一名军医,但方才看到那样诡异的场面,他不敢上前而已。
现在听到将军叫,他急忙背着药箱跑了过来:“来了来了。”
只是,当他想要上前给那少年看伤时,却被那人一双眼冷冰冰看了过来,他愣是被吓得住了手。
“不用……你看。”
少年垂下了头,任凭额前碎发挡住了自己半边青紫肿胀的脸,他拖着僵硬的腿脚一点点挪动着向场外走,每一脚踩过之后便是一个血色脚印,伴着那摇摇欲坠的孱弱身影,却偏偏倔强的不肯倒下,不肯让自己哪怕放松一秒的时间。
所有人默默为他让路,心中已是对此人充满了敬意。
试问这个情形之下的自己,能不能做到这种地步?
军队是强者为尊的地方,这一刻起,所有见识过此等场面之人都不会小看了此人,哪怕今天的场面诡异的让他们心生不满,可基于对将军的狂热和热爱,他们也宁可将这不满发泄到了那个黑大汉的身上,而对这少年却充满了怜惜和敬重。
突然,自人群中跑过两个人来,其中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更是露出一副焦急心疼模样,上来便一把扶住了那少年,语气亲昵:
“你说你,不就是个选拔吗,搞这么认真做什么?将军的近卫队,哪儿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说了你现在没资格就是没资格,你说你这人,还好人家留了情了……”
周唐一脸疼惜,却是死死抓住了想要挣扎的苏浅。
转身深深冲赵玄行了个礼,朗声道:“对不住大将军,我这个兄弟性子轴,之前校尉都已经跟他说过了,近卫队那都是大将军的心腹,都是从军数年和将军一起出生入死才走到今天。不但要武功高还得要忠诚度,他就是死活听不进去,非要跟大人签什么生死状,这才逼得大人跟他下死手,诸位大人也别怪他,他还小呢,一家子全都被蛮子杀了,他这是报仇心切,将军勿怪。”
赵玄心内一松,有些感激的看了眼周唐,虽然还不清楚之前的状况,但经周唐这么一说,起码在场的大部分人已经打消了那种不满的情绪。
他顺着周唐的话头点了点头,“你放心,一心报国的壮士本将只会敬佩,你赶紧带他下去包扎养伤,你们也别急着去关口了,等养好了伤再说,另外,本将方才失手,还请代为转达歉意,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就赏他一百两银子,多赏些药材肉干,改日我亲自去看他。”
周唐一抱拳,笑着与众人打个招呼,返身回去,不由分说将那少年拦腰抱了,便大步往自己营帐而去。
苏浅此刻仍忍着满身疲惫痛楚,不肯睡去。两眼死死盯着周唐,语气平静道:“周将军……左右逢源,果真……好谋略。”
周唐咧嘴露出个妖娆的笑:“多谢夸奖,不过,此乃权宜之计,你也不想进营的第一日便成为众矢之的,为今之计,还是好好将身上的伤养好了再说。”
苏浅冷嗤一声,痛楚的闭上了眼:“我……不想有人……碰我,我……不信任……任何人。也……包括你。”
周唐并不意外,自今日之后他倒是对这少年大大改观了。
如果之前只是逗弄为主,观察为辅,那今后他倒是有了想要真正与之相交的想法了。
“理解。还有什么吩咐?”
“替我……阻了……那些……军医,我,自会……调理……身子,不需要……旁人操心。”
“可以,我会命人伺候你饭食,不过你确定熬药包扎都是自己来?”
“是,我……自己会治。”
“好,如你所愿。”
两人之后再无交谈,一直到进入大帐,周唐也只是命人给苏浅准备了热水纱布等必备的东西,将人放在了她的账外,随时听她的命令,果真没再让人来打扰她。
苏浅拼着最后一点神智,简单为自己擦洗了伤处,脱了脏的不能看的外衣。
她身上无一处不痛,内伤尤其重,身上到处是青紫红肿和擦伤,尤其是右腿上两道极深的划痕,流了很多血。她只是简单清理,撒了药粉止血便不再理会,再死撑着服了自己之前配好的药丸,这才实在熬不住,让自己沉入了黑暗之中……
“谁让你们擅自出手?你们这样置我与何地?当初是我求他赠药,如今我忘恩负义竟要杀他灭口,你们把我当什么?”
赵玄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是郭廷的偶然发现,他们一点证据也无,仅凭着猜测,这些人竟是越过了自己,对那个人下了杀手。
他不敢想,若是自己晚到片刻,到时候会是什么局面……
王铁跪在堂下,心中憋闷异常:“是属下办事不利。”
赵玄却没看他,而是眼睛望向了一身儒衫打扮的王攸之。
王攸之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有些不解赵玄的大惊小怪,皱眉叹了口气:“殿下,此子心性坚忍,绝不似常人。如此打压之下仍坚持到最后没有倒下,试问,一个普通兵卒可会如此行事?”
赵玄突然心生烦躁,第一次对王攸之生出了不耐的情绪:“军师可知,当日自这少年手中得了那药丸,我便一直有派人在研究那药方。”
王攸之有些不解,点头:“属下知道。”
“那你可知,军医通过那药丸还发现了些东西。”
王攸之有些疑惑,但他不觉得今日自己有错,遂淡然抬头望向赵玄:
“殿下,这药丸可解七杀门独门恶毒,郭廷也在柳四娘出没之地查到了此人踪迹,还有此人之前与破虏军中与内奸同行,这些都是证据,您,万不可意气用事。”
赵玄“啪”一下拍在了案台上,猛地站起身来:“当日之事是我亲身经历,他是不是内奸我比你看得清楚,还有那药丸,你可知军中士兵损员最多是为何?”
王攸之皱眉,这问题让他怎么答。每场战役的情况都不同,战损最高的情况自然有所区别,也许是指挥失当,也许是士兵懈怠,也许是环境影响,这原因太多了,让他如何作答。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愕道:“您的意思是,伤重不治。”
赵玄冷哼一声道:“除非必死之人,每一个受伤的官兵都是我们的责任和财富。军医告诉本将,很多重伤不治者,有时候就只是一点小伤口,可是为何会死,就是因为兵器污秽,救治不力。蛮人恶毒,故意用污秽之物浸泡箭矢兵刃,而用这样的脏物划破了皮肤,便如腐毒入体,十有八九逃不过染上金创痉的命运。”
王攸之心里一紧,金创痉他是知道的,在当下这是一种很难医治的病症。得了这种病症,便如同中了诅咒,中者十分痛苦。他见过发病的病人,皆呼吸艰难,身躯痉挛抽搐,角弓反张,通常没几日便死了,且死状凄惨。还有侥幸捡回条命的,人却多成了残废。因此军中人提及金疮痉,无不色变。
“您的意思是……”
赵玄冷眼瞄向王攸之:“你可知我为何日夜不停赶回五原,就是因为之前的黑河一役,军医用那解药为引,制出了防治金疮痉的药剂,此次黑河一役的伤兵,存活十之七八,无一感染那死症,而你,差点将唯一一个知道药方的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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