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南城门的是一位副都尉,如今东,北两面的城门才是重中之重,大多数军官和精兵都去了那两处。他本是临时调过来看守防卫的,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足矣。
眼下这南城门越闹越凶,他本已不耐烦,只是职责所在他不敢造次。
如今竟有县令的铁牌在,他就有些犹豫起来。
看了看那两辆包裹严实的马车,知道大概是知县的家眷要逃,眼看城下局面越发不好收拾,也只得狠心点了头。
南城门一开,车驾,百姓蜂拥而出,苏浅自是跟着这批人涌出了城门去。
一出城,各色人等便四散奔逃。苏浅却是逆着人流,径直上了山。
之前在王进面前虽然她说要走大路,可看到城门处那乱纷纷的人群时,苏浅却改了主意。
她仔细考虑过,如今出城的人流大多数是往肃州的大路去,虽然这条路是官道,似乎更好走,但路远不说,也未见得安全。
人人都只道抱团才能取暖,逃难时也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可苏浅却另有看法。
自家逢变故以来,她已有些看懂了人性。哪怕一个人半辈子一直在做好人,可一旦他遇到了绝境,很有可能便会爆发潜在的恶念,杀人越货,拐卖“尖银”,甚至拉了无辜之人陪他一起赴死也是有的。
这些事听多了,看多了,便让苏浅不再对人有彻底的信任。
就像现在,她钻进山林,第一件事便是扯下包裹里的那包东西,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苏浅这一看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自小帮母亲打理家中内务,自是认得这东西。
这是一本账册。却不是普通的账册,乃是一处银矿的出入账册。且那数量之巨竟让苏浅有种头皮发麻的惊惧。
如此关系重大的东西,也不知背后牵扯了多少颗大好头颅。
苏浅愣怔片刻,还是将东西原样包好放回了原处。
只是这下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王进的意思,是让自己将东西送到西凉王府吗?那个录事参军,应该是王府的近臣……
可为什么他不让自己直接送进王府呢?难道是怕被人截留?……
“我要去救人,你带我去找那个矿!”
突然,身边的孩子出声了,惊醒了沉思中的苏浅。
“你怎么知道是矿?”
苏浅将账册藏好,重新抱起了孩子,沉默的赶路。
“听人说的,我每天在县衙门口等着,听到衙差说的。抓走的人都送去了矿上。”
苏浅住了脚,想了想才道:“我们人单力薄,别说不知道地方,就是碰巧到了那处,也救不出人来。”
“不用你动手,你只要带我去就行,我自己去救人。”那孩子一脸倔强,苏浅却是心头一动。
如此关系重大的东西,她是不是也该去探看明白再做打算呢?
就这么直接去肃州?
她怎么想都不是个好主意。
别说这一路山高路远,危险重重的。
就算她侥幸到了肃州,谁知道这账册后面藏了些什么魑魅魍魉,万一这账册有假呢?万一那背后的人不想让这东西现世呢?
这县令如此胆大妄为,背后之人势力该有多大?
私采银矿是什么罪?他不但干了,还草菅人命,明目张胆胁迫百姓,谁给他的胆量?他都如此,给他撑腰的该有多嚣张?
西凉王吗?要知道这私矿本来就在西凉王的地盘,要说他不知道,可能吗?
还有沈珏,都说西凉被元垚治理得水泼不进,可朝廷不会任由封疆大吏当真在自己眼皮底下变成个土皇帝,自古军政分家已是惯例。
就好像她父亲经营北境多年,但北境的文官和父亲从来就不是一个阵营。
也或者是皇家的人呢?苏浅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像是北境的陷落,苏浅总觉得这背后是有双大手在无情操控……
总之苏浅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傻乎乎回肃州去,她得做到心中有数……
苏浅边想边脚步不停的往山里去,那账册虽没有明确标出银矿的具体位置,但好歹之前她跟着王进在这山里盘亘过,大概的方位知道了,想来找到那位置应也不难。
小家伙之后却是安安静静趴在苏浅的肩头没再说话。
苏浅出门的时候将所有的东西全都塞进了自己背包里,如今背上一个大背包,只能将孩子抱在怀里赶路。
这样一来,强行拉近了距离,竟莫名和那孩子多了许多亲近。
雪后的大山就像是穿上了嫁衣的圣女,看上去圣洁高贵又柔和美丽,可表象之下却是步步危机。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生死天隔。
好在这一路跟着王进走过来,苏浅也正经学到了点东西,否则这白茫茫的一片她也不敢就这么大喇喇的走进来。
找对了方向,苏浅也不耽搁。朔方城危在旦夕,一旦城破,难保草原人不会继续向南,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可她思忖再三,还是觉得应该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把厉害关系说说分明。
苏浅将孩子向上托了托,轻声道:
“你知不知道鞑子就要来了,到时候别说找人了,咱们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都难说。”
那孩子却很坚持,手依然环着苏浅的脖子,却是转过了脸,看着苏浅的眼睛,眼神里透着一股倔强:
“我看你前去的方向定是那银矿,你也不必瞒我。到了地方你放下我便是,我不会连累你的。而且,只要我能活下来,以后定会报答你的。”
苏浅皱皱眉不说话,也不去看他。
那孩子咬着唇,突然重新趴回了苏浅的肩头,不知是不是因为挡住了嘴,说话的声音有些闷:
“我家人都死了,唯独只有石叔带我逃了出来,现在石叔也被他们抓走了,我必须找到他。”
苏浅依然沉默,可却想起了自家的亲人,终是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
“小溪,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所以我们才更不能辜负了他们,只有先留住了自己的性命才能去谈其他。”
苏浅缓了缓,想到他小小年纪便只剩下了自己,便更放软了语气:“你的心情我明白,我也确实想去那个黑矿探一探,但我会先考量自己的能力。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我才会去做,否则就是白白牺牲性命。所以,去不去银矿,得听我的。”
苏浅不知道为何对这孩子总狠不下心来。和当时对唐二的感觉一样,总觉得跟着自己的人就变成了自己的责任,这样在别人身边的母亲和弟弟便才会得到同等认真负责的对待。
男孩不说话了,只明显有些别扭,将头扭到了一边,蔫蔫的趴在苏浅的肩上。
苏浅自觉说通了这孩子,心头也松快了不少。
她也是头一回独自担下这么大一个责任,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眼睛耳朵鼻子都用到了极致。
只是她初入江湖,仍是缺了点经验,没想到天刚一擦黑,便被后面赶上来的三个男人围在了一颗树下。
“这两个小子细皮嫩肉的,抓回去准能卖个好价钱。”为首的男人气喘吁吁,说话的时候口里吐着白气,衬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猥琐恶毒的眼神,一口大黑牙,让人十分倒胃口。
“看那包袱鼓鼓囊囊的,肯定装着好东西。”另一个小个子眼中全是猥琐贪婪的光。
“还是大哥好成算,看这小子一个人专往老林子里钻,便让咱们偷偷跟了来。要不然,还不生生跑了肥羊。”
苏浅始终不吭声,捏了捏重新戴在了手指上的戒指。
另一只手自怀里摸出了一只药瓶。
“呦,看样子这小子还想跟咱们比划一下啊?”小个子眼尖,一眼瞧见苏浅的小动作,舔舔嘴唇笑了起来。
“臭小子,手里拿的什么,给爷爷拿出来瞧瞧!”大黑牙露出一脸狰狞表情,看着苏浅的手,直觉有些危险。
正在这时,远处的朔方城传来了一种连续的巨大而沉闷的声响。
苏浅不觉心下一沉,她大概知道那是什么,古时候攻城之时,都有大型投石机投掷巨石,这便是巨石落地所发出的声音,这样看来,敌军是做足了准备而来,就是不知,有那样贪婪恶毒的县令,朔方城还有没有能够抵御外敌的强兵呢?
她却是不知,此刻的朔方城已是被细作搅了个天翻地覆。
陈朴就藏在刚才出城的那两辆马车里。他逼开了城门,便头也不回没命逃去,哪儿还管得了身后本该是他守护的城池。
而就在城门大开百姓逃亡之时,的确是有细作趁乱进了城。
在东西两个城门战事胶着之时,城内却杀人放火的乱了起来。更有人趁乱往府兵的伙食里投毒。
而此刻最该在城中维持秩序的县衙却早已人去屋空,连平时耀武扬威的衙差都随着难民跑干净了。
若不是朔方府兵还算警觉,这时候城门早就破了。
守城的将官是个黑脸大汉,得知陈朴逃跑的消息,一刀劈翻了桌案,急令自己的副将分了两支小队出去城中捉拿细作,稳定秩序。也是他反应及时,才没掀起更大的风浪来。
可即便如此,此刻的朔方也是岌岌可危,连王进和肖沉松此刻也加入了临时兵营,登上了城楼。
林中的苏浅此刻也没闲着。
三个小贼竟都是会武艺的,而且还懂得些配合之法。
难怪都说西北民风彪悍,竟连她方才背在身后的孩子也不是个善茬,竟然也是个能打的,且看起来还很是不弱。
苏浅自然较这种野路子强上太多了,她没用药粉,单凭着手上的功夫便将那三个人制住了。
她本意只是想让这几个小贼受受教训,打一顿便放了他们。谁曾想,小溪却是突然将苏浅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抽了出来,面不改色的上前便将那三个的脖子抹了。
那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看得出来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他们都是坏人,见过了咱们的脸,会坏事的。”
孩子的表情淡漠的就像是杀了三只鸡一样,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衣服上,也未见他有一点儿多余的反应。苏浅一时有些愣怔惊骇。
小溪缓缓伸出了手,将那柄血淋淋的匕首递还给苏浅,眼神淡而无波地望着她,就像方才他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平常,看得苏浅不免有些心寒。
但那种感觉也只是一瞬,苏浅眉头刚刚蹙起,便想到他可能经历过的事情,再想想这孩子身上的伤和功夫,心里反倒更多的涌起了对他的怜惜。
苏浅抿了抿唇,将匕首接了过来,擦干净重新塞进了自己靴子里,掏出了帕子用干净的雪弄湿了,将小孩脸上手上的血迹细细擦干净了,这才摸了摸他的小脸,重新背起他赶路。
孩子以为苏浅会怕他,却没想到他竟还给他擦了脸和手,表情那么温柔,竟让他有些怔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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