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甚至没有停下来查看,有没有人追赶。
他一路跑回家里,上床钻进被窝,蒙住头低声呜咽。
第二天,大黄发现,郑青华没来上学,他魂不守舍了一天。
直到次日一早,郑青华又来找他一起上学。
大黄看他肿着脸,额角乌青。
“没啥大事,昨天去上了点药。这帮王八蛋真怂包,几个人打我一个,还不敢挑白天。”
郑青华嘿嘿笑,丝毫不提大黄临阵脱逃的事。
大黄张了张嘴,又把话咽进肚子,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完全没有理由,就是胆小。
他不想受伤,怕疼,更怕留下残疾。
郑青华的大度,丝毫不像装的,也许在他内心深处,大黄就应该逃走,这场架跟他丝毫没有关系。
但大黄知道,如果那天挨揍的是自己,郑青华肯定毫无犹豫地冲上去。
慢慢地,俩人就开始疏远了,大黄总能找到一些理由,错开上下学时间。
郑青华也觉得,大黄跟在自己后面太危险。
终于到毕业之后,俩人去了不同的高中,彻底断绝了往来。
……
回到过去的大黄,站在桥上,两只手各拿着一根棍子。
初中大黄狼狈地朝他跑过来,被大黄一把拽住。
“不许跑!”
大黄沉声说,“你这次跑了,以后就得跑一辈子。”
初中大黄愣在那里。
大黄把一根棍子,塞到他手里,说:“没事,跟着我就行。”
话音未落,大黄一棍子抡在了追在后面的混混头上。
混混当场皮开肉绽。
“打!”大黄指挥初中大黄。
初中大黄用棍子胡乱劈砍,有几下打实了。
拿着木条的混混,像条受伤的野狗,嗷嗷乱叫。
听到动静,正在揍郑青华的人,腾出手往桥上跑。
大黄满腹的怨气,化作力量,他二十四五的身体,相比十四五岁的少年,还是占有优势。
他尽量挡在初中大黄前面,用所有的力量,猛攻混混们的头儿。
果不其然,头儿被打趴之后,混混很快就鸟兽散了。
初中大黄,兀自挥舞着棍子,状如疯魔。
“以后打架不能躲,明白吗?”
大黄训诫初中的自己,“你现在躲,将来就会一直躲下去,连一个背风的桥洞都住不上。刚才打到人了吗?”
初中大黄木然点头。
“没啥大不了的,只要你打过他们一次,就不会再怕了。我要走了,你给我记住,打架的皮外伤,比起以后社会上的痛,简直就是挠痒痒。”
大黄消失了。
错过桥上混战的郑青华,从地上艰难爬起,踉踉跄跄过来,惊喜地问:“你一个把他们全打跑了?”
……
大黄再次回到桥洞,感觉到身体有点异样。
他活动了一下,原来是右腿僵直。
难道是时空传送的后遗症?
在老秦的注视下,大黄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瘸了一条腿。
“这次又怎么回事?”老秦问。
“打了一架。”大黄说。
“被打瘸了?”
“不是这次瘸的。我想起来了,后来又打过不少架。”
大黄拍拍自己的坏腿,“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老秦苦笑一声,“还是老实点好,好勇斗狠没什么善终。
“我还想再来一次。”
大黄说,“你说得对,时间不喜欢被改变,无论怎么折腾,它总要带我来到桥洞。”
“嗯,我早就知道了。”老秦神色凄然。
“秦哥,说说,有什么故事,你不像一个应该住桥洞的人。”
经历了三次人生之后,大黄成熟了很多,他明白,老秦一定有些希望用酒浇灭的往事。
“我妻子就是从这座桥上跳下去的。”
老秦说,“我是搞理论物理的,天天沉迷在实验室。她就在网上交了一些异性朋友。”
“出,出轨了?”
“她说没有,我不相信。我破解过她的聊天记录,的确有些露骨。有段时间我俩天天吵架,我甚至都产生了病态,每天提早下班回来和她吵。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出家门,说要以死明志。”
“嫂子就这样跳了桥?”
“后来看监控,我妻子在桥上来来回回走了一晚,天快亮的时候,才跳了下去。”
老秦的眼圈红了起来,“她是在等我找她,可那天晚上,我在家喝完闷酒,呼呼大睡。我想她肯定没有胆量死,第二天回来,就会向我屈服认错。”
“其实吵到后来,我也相信她没有出轨,之所以继续逼她,就是为了预防将来的可能性,让她彻底怕了我。”
大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结过婚,还不明白两个尚有感情的人,为何会闹个你死我活。
“后来,我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发明时间机器上。我希望回到过去,救下我妻子。但我无论怎么努力,结局似乎都无法避免。”
“我回到那一夜,发现于事无补,所以再回到之前的一天,就这样不断回溯,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大黄不安地问。
“我明白了,要想救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认识她,我的存在,就是她的悲剧。这个答案让我怎么接受?”
大黄理解了这个聪明绝顶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一个酒鬼。
沉默良久之后,大黄终于说:“秦哥,我帮不了你,但我想最后再用一次时间机器。”
老秦仰头把最后一口酒干掉,说:“还是要继续往前?”
大黄点点头。
“希望你这次别再回到桥洞。”老秦说。
……
有一桩记忆,大黄觉得已经被自己的大脑彻底删除了。
即便是在噩梦中,它都没机会出现。
就像小时候埋藏在地下的钱,大黄到处寻找最安全的地方,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袋,生怕被别人挖到,或者被雨水泡了。
但记忆并没有真正消失,它被一压再压,封存进了潜意识的最深处。
那是八岁的时候,他生命中最好的朋友,是一只黄狗。
大黄在本村上小学,狗每天早晨把他送到校门口,到了下午又准时去接他。
有狗在身边,平时偶尔想欺负大黄的人,也不免要收敛一下。
夏天,他俩去河边洗澡。
大黄在河岸淤泥里捉泥鳅,在草窠里抓蚂蚱,然后烤了,和狗一起分着吃。
冬天不上学的时候,大黄和狗在雪地上飞跑,跑累了,就钻到麦秸垛里枕着一起睡。
大黄的爹,不让狗进屋。
大黄就从自己被子里抠出棉花,垫进狗窝里。
直到有一天,大黄放学时,没看到狗来接他。
“大黄,大黄!”他叫狗的名字。
校门口的几个高个子学生咯咯笑,“别叫啦,狗归我们了。”
大黄认得他们是体育队的学生,过去问他们狗在哪里。
“你的狗叫大黄是,养得挺肥,晚上正好给我们几个解解馋。”一个学生说。
大黄急哭了,不顾一切去撕那人的衣裳,被他轻松放倒。
大黄爬起来,咬住了他的胳膊。
体育生一个耳光把大黄扇开,看着手腕的牙印,恨恨地说:“真是跟着啥学啥,小崽子就是属狗的,以后就叫他大黄。”
“大黄,大黄……”其他体育生们纷纷起哄。
大黄一路跑回家里,求他爹帮他要回狗。
“你说的那个是支书家的崽,为条狗犯不上。”爹说,“你三叔家的狗,开春就抱小狗了,爹再给你要一只。”
“我就要大黄。”
“咱家的宅基地还得指望支书,唉,说了你也不懂。”爹摇摇头,出门干活去了。
大黄觉得天都塌了,连哭都失去了力量。
“秉顺。”
大黄听到门外有人叫他。
过去一看,是个衣着古怪的陌生人,眉眼之间有点像自己的父亲,只是年轻了不少。
“跟我走,我帮你找大黄。”陌生人说。
秉顺顿时燃起希望,和陌生人一起跑了出去。
“我知道体育生在哪。”秉顺说,“学校西边有一片荒地,他们总在那里聚会。”
俩人飞快地来到荒地,远远就听到狗的呜咽声。
被绑住四条腿的黄狗,在一旁徒劳地挣扎。
几个体育生正在笨拙地生火,架子上是一口不知道从哪偷来的铁锅。
“先宰了,叫的烦人。”一个人提议。
“好,先放血。”另一个人提着刀过去,按住了黄狗的脖子。
刀正要落下,他突然眼前一黑,一些黏糊糊的东西流进眼角。
大黄挥舞着铁棍,疯了一样冲进人堆……
满地狼藉中,大黄和秉顺坐在地上,黄狗紧靠秉顺卧着。
大黄后背挨了一刀,但他的铁棍,至少砸折了三条胳膊。
“这帮王八蛋,可能一段时间不敢惹你了。”大黄说。
“但狗就不一定了,迟早有一天会遭他们的毒手。”
秉顺紧紧抱着黄狗,不知所措。
“狗让我带走,我会像你一样好好待它。”大黄说。
“叔叔你是谁?”秉顺问。
“我也叫大黄,和它一样。秉顺你记得,以后勇敢一点,凡事要努力争取,别怕也别轻易放弃,不要活成我这个样子。”大黄说罢,就去牵黄狗。
黄狗嗅了嗅大黄的手,转头看看秉顺,显出困惑的样子。
这两个人,在它的鼻子里,是同一种味道。
手表遥控器的倒计时,戛然而止。
大黄没有按下按钮,他再也不愿意和狗分开。
他想,世界那么大,应该总有一人一狗的容身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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