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要开始了。”我们同时说。
山峰的顶尖，高高地指向天空，那块罩在山上黑色的幕布，被戳穿了一个小洞。
一道细长的光，率先从小洞中探出。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光也出现了，山中惊觉而起的鸟鸣声，吹响了向黑暗进攻的号角。
一支整齐的阳光军队，紧随着山的号角声，从地平线上发起了冲锋。
在这种情势下，黑暗的军队，显出了颓势。
光的军队，对黑暗的军队，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黑暗如退潮般，丧失它的领土，天空中，光明的国土，越来越广大了。
这时候，光的领袖登场了。
太阳展现出了它的真身，从山的背面缓缓升起，它犹如一位战神指挥着自己的军队。
火红的躯体，燃烧着旺盛的斗志，将黑暗赶尽杀绝。
直到目光所及之处的天空，再也没有了光照不到的地方。
太阳，升起来了。
“多美啊，像画一样。”周颜的眼睛湿润了。
她紧紧的抱住我，瘦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我缓缓地抚拍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放松一些：“你为什么对自然的东西那么喜欢？我很不理解。”
“因为你从未真正失去过他们，就不会感受到那种美好。那些唾手可得的，都被轻易抛诸脑后了。”
我实在忍受不住好奇心的折磨。
周颜的过去，像一团迷离的雾，我明明知道雾后面有些什么，却一直无法穿过去看清楚。
我扳过她的肩膀，大声的说：“颜颜，你能告诉我，你的故事吗？我发现我对你的了解，还没有你对我多，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对不起，郑老师。”
“不要说对不起，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忽然“呜呜呜”地大哭起来：“郑老师，我真的好害怕。”
周颜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
“你害怕什么？告诉我。”
“呜呜呜，我害怕要离开，我要离开了，呜呜呜。”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忙脚乱。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安慰她，还是继续问下去，只能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
令我有些不安的是，她的背很软，轻轻按下去，却能感到坚实的肌肉。
周颜哭的很伤心，有着无尽地委屈，从泪水里发泄出来。
良久，她止住了哭泣，说：“郑老师，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请求你，帮我完成最后一个愿望好吗？”
“是什么？”
她抬起了头，看着我的眼睛柔声说：“可不可以吻我？”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知道这很可笑，要求一个人类去亲吻一个智人，但我还想问，你愿意爱我吗？”
她又说了一遍，祈求的眼神中，又带有着一种别样的坚定。
有什么不敢呢？
我这样想着，朝着她深深的吻了下去。
温凉交织的滑腻感觉，从我的嘴间传来。
她的唇很软，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们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但渐渐地，我感觉她的身子，越来越沉重了。
我睁开了眼睛，发现她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摔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我慌乱之中，竟想着去给她做心肺复苏。
当我的手，放到她的胸膛上的时候，我竟然真的感觉到了心跳。
这是幻觉吗？
我迟疑了两秒，立刻发觉不是幻觉，那颗心脏，就在我的手下真实跳动着，而且越来越薄。
我手忙脚乱的，想打电话求助，慌乱之中，我竟然先拨了新世纪智人公司的售后维修热线。
直到手机的智能语音系统。察觉到了我的问题，提醒我拨打120，我才反应过来。
普通的医院。解决不了现在的情况，我立刻打给了主任求助。
主任接了电话，他一点也不惊讶，好像知道。本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嘱咐我们：“待在原地，会有人去接你们。”
就在电话挂断没多久，一群身着白色制服的人，来到了山顶将她接走了。
他们告诉我，有一辆车在山脚，去基地。
我茫然地跟着他们来到了基地。
周颜被他们送进了一间手术室，我则发疯似地跑向训练室，主任正在那监督下一批智人的训练。
他看到我，立刻知道了我的来意。
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了，去向主任问那个，我已经知道了的答案：“她不是一个智人，对吗？”
主任神色凝重：“没错，她是一个人类。”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红着眼睛，死死拽着主任的衣领，把他瘦小的身体，几乎提了起来。
周颜的身体被改造过了，我不知道是怎样变态的实验，会把人的身体和机器结合在一起。
受害者不仅极难存活下来，还会在精神上，遭受巨大的折磨。
主任在我眼里，成了一个冷血变态的刽子手，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在试图挽救她的生命。如果不那样做，她连活到现在的机会都没有！。”
我完全不理解主任在说什么，但手还是松了下来，
“你知道海底六号吗？”
主任握住了我的手，让我的情绪，尽量缓和下来。
我用力地回想了一下，记起海底6号的事情来。
海底6号，是一艘深海观察船，它在任务是观测东海地震的情况。
在数个月前，东海发生了一次巨型海底地震引发了超级海啸。
不知是什么原因，用于防御超级海啸的工事“长城”的19号火花塔，没有按照既定功率启动。
海底六号的观察员，本来在预警了海啸后，已经在撤离的路上。
得知“长城”的问题后，又毅然前往故障点手动开启了它。
长城系统全功率开启，挡住了这次的滔天海啸。
但是海底6号的观察员，却因为来不及撤退，而不幸遇难。
忽然，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串数字，那是周颜的编号“20750607”。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编号，为何那么与众不同了。
2075年6月7日，那正是海底6号遇难的时间。
主任神色凝重地告诉我：“她是当天19位牺牲的观察员之一。其实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死去，但是受伤极为严重。”
“她的手掌几乎完全被烧掉了，颅骨碎了一大块，全身多处骨折。为了救她，我们不得不冒险，用制造智人的器官，代替她受伤的部分，有些地方甚至用了智人的骨骼。”
“结果呢，你们不是成功了吗？”
“是，一开始却是成功了，她醒了过来，但我们很快发现了问题，她的部分大脑，是智人的微型计算机，她有时候会变得太理性了，变得不像一个人。”
“她拒绝见自己的亲人，但是却对陌生人，表现出热情的礼貌。智人大脑，侵蚀着她原来的记忆和人格，慢慢的，她会被控制成为一个没有情感的智人。”
“所以我们找上了你。你是最优秀的智人训练师，你的智人，对于人类的情感理解程度是最高的，我们希望你能够唤回她。”
我忽然想到了，我和她相处的那段日子，她的表现。
她看起来，可一点也没有智人化的现象。
我兴奋地说：“那时候，我觉的她可一点也不像个机器人，这是不是说明我成功了？”
主任有些意外的看着我，说：“也许你的运气不错，和你相处的日子里，她还是她，但这不重要了。”
“我们监控着她的身体状况，发现她血液的金属含量，已经严重超标了，证明手术最终失败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主任的话说完，我的大脑里“嗡”的一声，像被爆了一颗炸弹。
放开了他，无力地坐倒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
当周颜收到指挥部接入的通讯时，她正在穿过长城为观察员们预留的通道。
作为最后一批返港的观察员，在她的前方还有数千艘小艇。
他们在夜里的海上航行，舰体亮着照明灯，看起来像移动的星星。
若是处在这片立体空间的中部飞行，会仿佛置身于宇宙，四周都是明亮的星空。
长城系统，全功率启动后，会在绵延数千公里的海岸线上，开启一道高温等离子墙。
不仅能瞬间蒸发大量的海水，减轻冲力，最重要的是，可以过滤海水中，那些被海啸带回来的核废料。
当时的设计师们，将这一层防御，戏称为大陆的“细胞膜”。
但是这样的庞大的防御工事，注定不可能随时待命。
长城的能量消耗，是一个天文数字，它需要一套完善的预警机制。
深海观察员，就是在这个情况下诞生的。
作为一名深海观察员，周颜的任务，就是将自己负责海域的水文数据，实时监控着。
其中最重要的数据，是海域平稳指数。
平常的时候，信息屏上代表着平稳指数的细线，会绕着一个平均值忽高忽低，
像一个正常人的脉搏跳动一样。
但现在的海底，就成为了一个脉象混乱的病人。
这一数据，提醒着人类，何时需要做好准备。
当高温等离子墙开启的时候，长城的能源消耗，将是低功率状态下的20000倍，开启的时长达30分钟。
她之前，还从没见过长城真正启动后的样子。
在她眼里，第二道防线“城墙”，已经是人类所能达到的工程极限了。
整座“长城”系统，其实有三道防线。
第一条最外围的，是高温等离子墙，只有在出现14级以上海啸的时候才会开启。
第三条，是用于储存，蒸发强降雨后的雨水，和越过墙体海水。
这些水体中，都还可能有残存的核废料，需要在这个深沟中处理。
因为这两条防线，平常不为人看到，而墙体部分又过于引人注目，所以大部分人，会将墙体部分，误以为是长城的全部。
长城刚刚建立的时候，她还只有8岁。
爷爷带她去了杭州湾分段上看日出。
他那时候是这段的总负责人，数百米高的城墙，他们坐电梯都等了好一会儿，才到达最高点。
杭州湾分段，是少有的两面环海长城。
在上面往东，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
另一边，则是被长城保护在内部的杭州湾。
周颜惊讶地发现，长城下往来的航船，只有一个个黑点大小。
于是问爷爷：“爷爷，我现在有多高呀！”
“你脚下有468米，和东方明珠塔一样高。”
“那我现在站在上面，是不是就有469.2米了呀？”
那时候，爷爷对她还很和善，他被周颜可爱的童言逗乐了。
笑盈盈地将她抱在肩头，说：“那你现在就有471米高了哦！世界上最高的人，都看的没你远了。”
从那时候，长城在她心里，就成为了人类最为宏伟的工程。
而爷爷是和长城一样坚实的墙。
就在她回想着的时候，第一道防线，等离子高温墙开启了。
高温等离子墙的火花塔，指向天空。
其发动机深藏在海平面下，一道道幽蓝色的光柱指向天空，像帕特农神庙支撑着大厅的柱子，支撑着人类的天空，不塌下来。
光柱核心区域的温度，可以达到2亿摄氏度的高温，可以瞬间汽化上亿升的水。
启动的时候，是一根根依次点亮的，周颜觉得，它更像是古代长城的狼烟。
在她的前方，是19号控制塔。
塔身有一个大大的白漆粉刷的数字19，一开始她觉得，这样的设计实在是太丑了。
与灰黑色的塔身极不协调，丝毫没有工业之美。
但现在她才发现，这个数字，在昏暗的环境下熠熠发光，隔着老远就能被看到，这对夜间返航的工作人员，极为实用。
她想着，如果这时候，驾驶着海底6号和控制塔对接，她一下子就可以找准方向。
就在她沉溺于对长城的幻想时，她发现，长城的情况，似乎有些不正常。
19号塔台，控制的三座火花塔，亮度很低。
本该是明亮的蓝色，现在却忽明忽暗，像快要熄灭的火把。
按照条例，等他们这批观察员进入长城内后，所有的火花塔，都会处于全亮状态。
如果从岸边往海岸上看，会看到上万颗太阳，悬浮在半空中的壮观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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