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会跟他说：“我的感情，在人间的时候，已经全部被耗光了，我一步都不会再走了。”</p>
今天我还是这样说。</p>
满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答我说：“那我就一直往你身边走。”</p>
我笑个不停。</p>
如果是在人间时的那个我，听到这话，不知道会有多开心。</p>
满都等我不再笑了，便说起了去看花的事情。</p>
“那片烂泥地，要开始撒花种了，我们去看看？”</p>
“是那些复刻了人间记忆的种子吗？”</p>
“是，有我们俩的。”满都特意强调。</p>
“那要去看看了。”我笑着回答满都。</p>
我和满都，到那片烂泥地的时候，周围已经很热闹了。</p>
大家悬在半空中，都想瞧瞧这块地，能开出什么花儿来。</p>
黑影们忙碌着。</p>
随种子落在烂泥地里的，还有那些在遗弃站里被撕裂的身体，他们都是最好的花肥。</p>
“承叶，去那里。”满都指了指远处。</p>
“那是复刻了我们记忆的种子么。”</p>
我跟着满都往那个方向去，找到了那一对粘连在一起的，黑白两色种子。</p>
黑影们撒好了种子，便到彩色丝线对面引了河里面的水过来。</p>
只是一瞬的工夫，种子便破开了肚子，无数朵颜色混杂的花儿，立刻绽放开来，如同无数花雨伞，同时撑开来。</p>
它们越开越盛，很快，就和悬在半空的彩色丝线一般高了。</p>
它们比人间任何花开得都要肆意，明艳。</p>
“跟我走。”</p>
满都牵住我的手，朝着身下那一簇花跳了下去。</p>
花瓣感应到我们以后，便将我们笼罩了起来。</p>
花香扑鼻，我几乎喘不过气来。</p>
这股呛人的香气，带着我回到了我和满都分手后的那段日子，我看到了满都的记忆。</p>
我们分开后，他就像忽然老了一样，整个人都很颓废，两眼无神。</p>
杀人的时候，拿着刀子的手，哆哆嗦嗦，连着失败了好几次。</p>
满都再也做不了杀手了。</p>
他时常像个孤魂一样，在街上游荡。</p>
到了晚上，就在我的楼下守着，还不忘带一把闪着银光的刀子。</p>
他想杀我，他是真的以为，杀了我，他就能变得跟以前一样。</p>
每次我下楼扔垃圾的时候，他看起来都很紧张，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旁观察我。</p>
等我上楼以后，就傻傻地去翻垃圾。</p>
很快，我就看到了满都收到人间遗弃书前一晚的记忆。</p>
他竟然去找过我，而我浑然不知。</p>
他潜入了我的房间，站在我的床前，呆呆地看着我。</p>
刀子已经抵在了我的脖子上，他的手依旧哆哆嗦嗦的，出了一身汗，最后却落荒而逃了。</p>
我看得有些累了，花香也慢慢从我脑海里退了出去，我缓过神来时，满都正抱着我离开花丛。</p>
我浑身没有力气，还是有些喘不上气。</p>
满都脸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他担忧地看着我。</p>
“就算我看到了你受过的煎熬，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满都。”我说。</p>
满都加快了脚步，“你先别说话。</p>
……</p>
满都抱着我回到了我的住处。</p>
我躺到床上以后就闭上了眼，只想好好睡一觉，满都却一直在唠叨。</p>
“明天，你的工作就满一个月了，每个为边缘区工作的人，都有权利选择消除自己在人间时的记忆，你打算去吗？”</p>
“哦，你为什么没去？”我问。</p>
“我舍不得，而且我觉得逃避不是办法。”</p>
我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直觉告诉我，这是满都的阴谋。</p>
于是我说：“别舍不得了，明天我们一起去把记忆给清除了，你之前不是说，都听我的吗？”</p>
我是真的很困，在我睡着之前，我听到了满都的回答，他说：“嗯，听你的。”</p>
第二天，我就和满都到了清除记忆的地方。</p>
我和满都被分到了两边，我进到房间时，里面只坐着一个黑影。</p>
他对我说：“你还有最后一次考虑机会。”</p>
“你说，清掉的记忆，还会重新长出来吗？就像花一样，凋谢了还会再开。”我直接问黑影。</p>
“这……”</p>
黑影犹豫了，“的确是有这样的情况，有些人，无论做几次清除，都摆脱不掉人间记忆，我们会认为这是一种宿命。”</p>
“我明白了，我考虑清楚了，我这就出去。”我转身就要走。</p>
黑影笑了一声，“随时欢迎你们回来。”</p>
我走出了房间，满都似乎还没出来。</p>
我想起，他把刀子抵在我脖子上，他还处死了我。</p>
让我猜猜，满都应该是来过好几次，但他的记忆，总是会重新长出来。</p>
他一直想杀了我，杀了我没用，那就忘了我。</p>
连忘了我都不行，所以他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p>
他果然还是有阴谋。</p>
我正这样想着，满都便走到了我面前，他异常仔细地看着我的脸。</p>
“别看了，我没做清除。”</p>
我实在是懒得演戏，没有那个兴致。</p>
“我也没有，我不想忘记你。”</p>
满都牵起我的手，他低下了头，我知道，他此时的眼神，必然是失望的。</p>
他哪里是不想忘记我，是根本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妥协。</p>
“我是不会清除记忆的，我好不容易变得这么无情，要是清除了以后，你再用这副深情的样子来蒙骗我，估计我会重蹈覆辙。”</p>
我握紧满都的手。</p>
他抬起头看着我，被我戳穿了心思，也还是笑着，“承叶，不瞒你说，我觉得这是对我的惩罚，你就像是我的心魔。”</p>
“那是你的想法，我本意是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牵扯。”我哭笑不得。</p>
我们在边缘区可以永生，犯了错，会降职成黑影。</p>
无论如何，都死不了，不管痛苦还是快乐，都必须承受。</p>
这里更像是一个地狱，所以满都才会觉得，这像是一种惩罚。</p>
只要我能喜欢他一点点，他的痛苦就会少一点，所以他才非把我留在身边不可。</p>
“你能恨我也很好，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满都说。</p>
“我也期待着呢，我还会重新喜欢你吗？你知道的吧，我是不会再受伤了，不知道你会不会？”</p>
我甩开满都的手，他的本性从来都没有改变过。</p>
只是他认清了自己摆脱不掉我带给他的影响，认我为心魔。</p>
如果有一天，这个影响消失了，我像从前一样喜欢他，他势必会变得和从前一样无情。</p>
他会跟上一次一样，毫不犹豫地甩开我。</p>
这还真是一种折磨人的宿命。</p>
……</p>
我觉得什么都没所谓，所以才会不知不觉被满都带进了一个圈套，我要在边缘区一直生活下去。</p>
如此漫长的日子，我也需要消遣。</p>
满都才是真的活该，终归我是一个失去爱与快乐能力的人，大概率只能被激发出邪恶的念头。</p>
满都还在睡觉，我闯进他的房间，揪着他的睡衣领子，把他拽了起来。</p>
“承叶？”满都坐了起来，有些发愣。</p>
“今晚有一组前辈临时有事，我答应替他们去行刑。”</p>
“我马上就好。”满都立刻起身换衣服。</p>
我背过身，一眼就看到了他桌上放着那本《狸狸苏的冒险》。</p>
我走上前翻了翻，顺手就把它撕烂了，扔进了垃圾桶。</p>
我房间里的那本，也早就被我撕掉了。</p>
满都换好了衣服，他挽住我的胳膊，“走吧。”</p>
“不生气么？”我故意问满都。</p>
“我用尽方法才把你留到我身边，你想怎样都可以，放火把我这里烧了也行。”</p>
“哦，改天我试试。”</p>
我确认，满都病得不轻。</p>
他很清楚，没准我哪天真的会这么做。</p>
我们今晚，是要给一家三口行刑。</p>
这对父母早已没了感情，为了孩子才维持婚姻，孩子一直在恨着父母。</p>
我和满都，处死了他们之后，满都就开始翻那孩子的书看。</p>
然后问我说：“你说，我们会有孩子吗？”</p>
“前辈们不是有生的吗，喜欢，你就去抢一个好了。”</p>
“你愿意生吗？”满都又问。</p>
我收起三颗种子。</p>
不禁笑，这人还真是异想天开，两个人解决不了的问题，有一个孩子就能达到平衡么。</p>
那是为了孩子这个存在，而做的另外一种妥协了。</p>
除了为自己做出的所谓牺牲，而自我感动，没有任何用处。</p>
我绝对不会做这种，给自己惹麻烦的蠢事。</p>
大家还真是很擅长自我感动。</p>
我瞪了满都一眼，“你自己生吧，滚开。”</p>
我和满都，离开那一家三口的住处以后，并没有回边缘区。</p>
因为我们在大街上见到了一只小狐狸，是真的狐狸，不是幻象。</p>
满都像个小孩子一样，高兴地跟着它跑，我也被勾起了一丝好奇。</p>
我们跟着那只小狐狸，穿过街区一路跑到了树林。</p>
它最后停在了一个山坡上，呆呆地望着月亮。</p>
我和满都坐在了它的身旁，我们谁都没有说话。</p>
“承叶，我爱你。”</p>
过了很久，满都忽然转头对我说。</p>
我白了他一眼，“你之前说的都是喜欢，为什么这一次，敢说是爱了呢？”</p>
“我不知道，我好像想说这句话很久了。”</p>
“感情就不是能恒久的东西，我再也不会信了。”</p>
满都笑了起来，“那我们就珍惜现在，反正你逃不掉了。”</p>
“永生啊，真是无趣得很。”我抱起那只小狐狸，准备把它带回边缘区。</p>
其实我已经记不起，在人间时，因为感情所遭受的痛苦，是什么滋味了。</p>
在我被人间遗弃以前，我就已经丢掉了所有。</p>
我怀疑，我丢掉的那些爱意，确实是都被满都捡到了。</p>
折磨他，并没有让我感到有多舒坦，他倒是乐在其中。</p>
即使有一天，我可能已经习惯他在我身边了，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他，永远都不会。</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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