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968年,12月17日,天气晴朗。
布索落的街道,和往常一样,安静有序。
由机器人组成的巡逻队,一丝不苟地维护着城市的运作。
身着不同颜色正装的布索落人,迈着几乎相同的步幅,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他们每个人,都低头看着手机,不苟言笑的样子,十分统一。
同一时间,布索落的记者团,聚集在一座银灰色铁墙包围着的宅子前。
全神贯注地用镜头,记录着一个女人——“新文学”的领军人物:美拉听。
美拉听今天精心装扮了一番。
她抛弃了以往的沉静形象,顶着利落的红色寸头,穿一身复古风的黑色碎花连衣裙,对着镜头露出可爱的笑容,就像一只小狐狸。
显而易见,她是在模仿一个人。
“美拉听小姐,请问你这样打扮的用意是什么?”一名记者提问道。
美拉听直视那位记者,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希望他的内心,能和他的宅子一样密不透风。”
提问的记者听到这个答案,摇摇头,和美拉听相视一笑。
美拉听口中的“他”,便是住在银灰色铁墙里头的人——
已经七年不曾踏出家门的“旧文学”巨匠:呈彦。
说起来,美拉听与呈彦之间的“纠葛”,二十多年来,一直是布索落文坛话题榜的首位。
Y-940年,初入文坛的美拉听,凭借爱情小说《廉价悲剧》,夺得布索落最高文学奖,带领“新文学”全面崛起。
Y-942年,呈彦发表了长篇小说《世纪病人录》,在布索落掀起阅读狂潮,同时也获得当年的最高文学奖。
那一年,美拉听在接受采访时,评价呈彦的获奖,是“旧文学”的末日狂欢。
并公开宣称,呈彦是一位可敬的对手。
此后的很多年,美拉听一直希望,能与呈彦成为朋友,在文学上进行一些交流。
但呈彦从未回应过她。
出乎意料地,两人在今年的12月初,先后宣布将在本月发表封笔之作。
更令人不解的是,一向无视美拉听的呈彦,主动邀请美拉听,到家中作客。
这才有了今天这场,即将拉开序幕的会面。
许多人称这次会面,为“世纪对谈”,且人们纷纷猜测,或许美拉听会是最后一个见到呈彦的人。
此时此刻,记者们都希望,美拉听能多开口讲几句话。
因为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有机会见证这场会面。
“我们都知道,这次你会充当记者的角色,那么你们对话的内容,最终会公开多少呢?”
“你们会讨论人类的情感问题吗?”
“关于呈彦先生的恋人,你有能挖掘出更多东西的信心吗?”
“很多事情能否顺利进行,其实不在于我,而是取决于邀请我作客的主人……”美拉听有条不紊地一一回答了记者们的问题,很快就结束了采访。
上午十一点整,银灰色铁墙上方,落下一个木梯。
记者们的镜头记录,终止于美拉听的背影,消失于铁墙上的一幕。
……
十一点零五分。
美拉听站在呈彦住处的花园里,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房子的构造。
整座房子形似钟表,以花园为中心,分布着十二条两侧栽有帕箩树的小径。
各自通往画有古代神话人物形象的石门——
拥有两个头颅,身披黑色纱袍,戴红色手套的死神。
没有五官,手捧三原色花束的无名神。
赤身果体,拥有沙漏心脏的时间之神……
花园的中央,立着一个两米多高的木制“双面钟”。
一面顺时针走,一面逆时针走,此时的时间,都是六点。
美拉听穿过结满**的帕箩树,向着一道门走去。
那扇门上画的是手持屠刀,长着獠牙的杀神,在古代的神话传说中,原本是以人的灵魂为食的恶鬼。
呈彦,就坐在那扇门前面的藤椅上,左手举着盛满舍安酒的杯子,小声地和他的机器人说着话。
他穿一身松垮褪色的红睡袍,脚上蹬着一双破了洞的布鞋。
他的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脸上布满黑斑,眼球格外突出,似乎随时都要掉出来。
看起来,就像一个垂暮老人。
美拉听朝着呈彦走近,笑着打招呼道:“见到你真高兴。”
呈彦抬头看向美拉听,晃了一下神,淡淡地回道:“你还是老样子。”
“它是弥临小姐留下来的吗?”美拉听上下打量着呈彦的机器人。
这是初代的M系列家庭机器人,而且是位“元老”。
“是的,它叫阿昔。”呈彦抿了一口舍安酒。
这是他早逝的恋人——弥临,十五岁的时候,成功创造的第一个机器人。
阿昔和美拉听差不多一般高,它的身体是银白色的。
头上有四只手掌大小的眼睛,腹部有一个圆形的显示屏。
此刻,它正转动着脑袋,用四只眼睛,挨个把美拉听扫视了一遍,然后退了三步。
如今,整个布索落的家庭机器人,都是以阿昔为雏形,不断升级而来的。
它的创造者弥临,则永远都是布索落人心中,过早陨落的机器人设计师之星。
“其实我有一个猜测,你的最后一部作品,是要讲和弥临小姐之间的故事,对吗?”
美拉听再次提起了弥临这个名字。
呈彦没有回答美拉听。
他慢悠悠地起身,从睡袍口袋里,将右手抽了出来。
呈彦的手里,握着一个小巧的控制器,他按下1号按钮,打开了身后的石门。
“参观一下我的房子。”呈彦端着酒往门内走。
美拉听看了一眼机器人阿昔,立刻跟了上去。
阿昔转了转头,向着小径深处的花园走去。
……
十一点三十分。
置身于杀神石门内的美拉听,眉头紧锁地望着满墙的壁画。
房间里亮如白昼,空无一物,除了墙上这数百张,男男女女狰狞的面孔。
有人张着血盆大口,有人死死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有人抓烂了自己的脸。
“你知道两百多年前的‘世纪病’。”
“当然,我看过《世纪病人录》,你的成名作。”
“那你看过古书吗?”
美拉听沉默了五秒,“没有。”
“是了。”
呈彦喝了一小口舍安酒,“这是莱里四世最喜欢喝的酒,可惜你不能喝。”
美拉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苦。”
现代的布索落人不喝酒,古人才喝酒。
莱里四世,是布索落历史上,最有名的大帝之一。
他在位期间,正是布索落人口最为繁盛,同时也是“世纪病”疯狂蔓延的时代。
在两百多年以前,“世纪病”是席卷了布索落数十个城市的梦魇。
直到今天,布索落的每个人,都有患这种病的潜在可能。
当时的病人,都是成年后发病,大多数活不过四十岁,全部死于自杀。
因为他们无法忍受发病时,那种极度无所适从的感觉。
对他们而言,活着如同上刑一般煎熬,只想快速结束自己。
他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时常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镣铐困住,身上罩着一层又一层的笼子。
根本接触不到真实的世界,世界对他们来说,也毫无意义。
两百多年前,莱里四世,亲自组织团队,研究出了治疗“世纪病”的药物,但伴随着极其严重的副作用。
日复一日,没有进展。
焦头烂额的莱里四世,最后索性派刽子手们,到刑场待命。
无论是谁,只要有死的意愿,站到行刑的位置上去,刽子手们就会帮他们解脱。
颇具戏剧性的是,有一天,完全失去自我的布索落王后,也站上了刑场。
没有一个刽子手,敢动手杀王后,是莱里四世,亲自举起了刀。
有整整十年时间,布索落的刽子手们,刀下没有罪犯。
只有病人。
直到更有效的新药,被研发出来。
老年时的莱里四世,变得疯疯癫癫,他沉迷于制作,和品尝舍安酒。
在手记中留下了不断改良的酿酒方法,并写道:“也许在下一个世纪,没有感情的人才能有所成就。而现在,没有什么比品尝舍安酒更重要。”
“你是在自比莱里四世吗?”美拉听瞥了一眼呈彦,歪歪头。
呈彦晃了晃酒杯,“如果你看过他的手记,就会发现,他其实也是个可怜的病人。”
“但他是领袖,他不能提前死,他要老老实实地吃药,不停地换新药,撑到自然死亡的那一天。”
美拉听看着呈彦杯子里,摇曳着的金黄色酒水,笃定地说道:“其实你也生病了,你这副样子实在太明显,这就是你七年不露面的原因。”
“不止七年。”呈彦坦然承认,他这副样子,瞒不过人。
“画画疗法有用吗?现在已经不是两百年前了,你不用硬撑。”美拉听耸耸肩。
“你似乎很喜欢自作聪明。”呈彦背过身去,按动了手中的控制器。
……
十二点四十分。
呈彦按下控制器上的按钮后,他手边的墙壁变成了一道旋转门。
按照现在这个顺序,呈彦会带着美拉听,逆时针穿过整座房子。
这次他们进入的,是无名神石门,所对应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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