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奇怪的患者,是从急诊转过来的。
是一名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大男孩。
据急诊那边的同事讲述,人是一个食品公司的司机送来的。
说是送货的时候,忽然从路旁钻出来,在车头处撞了一下。
好在当时车速不快,只是手臂和大腿受了伤,骨头断了不止一处,经过诊治后转到我们科。
送货司机垫付了一部分治疗费用,之后就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车祸时撞到头部,男孩神智昏聩,说不出名字,也记不起家人姓名。
治疗费什么的,自然也是出不起的,经过院方的研究决定,费用只能先挂账,找到男孩家属后,再做结算。
最坏的结果,就是医院自身承担。
每个医院,都有类似于针对这种情况的备用资金,只不过使用标准极端苛刻,而且需要级别很高的人核准。
为了排查是否头部出了问题,主任找了颅颈外科的专家会诊。
为17A(因为没有名字,只能用床号代替)安排了一堆检查,然而拍完头部的片子之后,整个科室就炸了。
从片子上看,17A的整个头颅,陈旧伤痕密布,只有遭受成年累月的大范围头颅击打,才会造成这样的情况。
当然,上述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因为别说成年累月,就是一次也足以致命。
于是,17A从一个来路不明的病患,成为了科室重点观察,具有重要医学研究价值的重点病人。
作为管床医生,看顾17A,是我的职责所在。
说实话,男孩十分帅气,身材颀长,面容有些酷似当时正热播的一档偶像剧的男主。
护士站的几名小护士,争抢送药检查机会,自费买水果,洗干净送到病房里,甚至不惜为此真金白银地互相收买。
我看她们就觉得好笑。
男孩脑部神经受损,估计连人都认不全,进去八百次,也不一定能被记住。
不过,我这话我只能在心里吐槽,说出来,肯定会被那帮小护士挤兑。
他们背后管我叫沈木头,说我除了看着像个女的,内里其实是一块朽木雕出来的。
这话最开始,是从周大姐那里传出来的。
她是我们科室门诊医生,我刚进科室的时候,周大姐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没有。
她就来了劲儿,非要给我介绍对象,我推脱几次,蒙混不过去,就答应了。
结果是她外甥,一个木呆呆的男生。
我俩约到医院附近的一个商场见面,喝咖啡,互相都没看对眼,一拍两散,前后时间不到半个小时。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后来从她嘴里就传出,我没有女人味,是块木头。
一开始,听到这句评价,我气得不行,特别想把她那个蠢外甥,抓出来好好问问。
后来仔细想想,本质上也没说错,无非是夸张了点。
不知为何,我对男女之间那点事儿,确实缺乏兴趣,按照医学上的说法,可能有点性冷淡。
对此,我一点也不在意,从上大学到现在,差不多也有十年,听过见过各种各样的病症。
深知这个世界上几十亿人,完完好好的,可能一个都没有。
不是心理就是身体,总得有点小瑕疵。
或许上帝在造人的时候,就没想着要弄一个完好的人出来。
住院医很辛苦,一周要上班六天半,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有时候还要跟手术。
不过自从那个17A进来,我发现,漫长的工作时间,似乎变得好过了一些。
按照主任的要求,我每天会给他安排一些检查,他没有家属也没有看护,偶尔护士站的小护士们忙起来,我就得推着他。到门诊去做检查。
他倒是很配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像是整个人被消了音。
没有检查的时候,他就抱着膝盖,靠窗安静地坐着。
他的床位紧靠窗户,从日出到日落,光线在一天中轮转,只有他岿然不动。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17A,以不同于别人的眼神注视我。
每当我进到病房,他都会盯着我看,又黑又大的瞳孔,像一口深井那样朝我倾倒。
我不太敢同他对视,有一种会被吸进去的恐惧感。
说起恐惧感,有一天晚上,跟主任的手术,手术结束后,已经是半夜。
我家距离医院较远,考虑到第二天一早还要赶过来,我便打算留在护士站值班室的床上凑合一晚上。
里面有两张床,一张睡着值班护士,另一张空着正好我用。
在此之前,我多次睡在值班室,洗漱用品都有准备,因此并无不适。
那天临睡前,喝水有点多,半夜被尿憋醒。
值班室没有厕所,公用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我只好披上衣服爬起来,步履匆匆地奔向厕所。
回来的时候,路过17号病房,房门开着,我朝里面瞥了一眼不知道阴历是什么日期,看起来在满月前后。
窗帘没拉,一轮月亮明晃晃地挂在窗户外,月光有如实质般流淌进室内。
朝门一侧的遮挡帘拉着,将17A床整个罩在其中,因此看不到17A。
他似乎没睡,坐在床上望向窗外的月光,只能看到他的影子,投在白色的帷幕上。
我在看到黑影的一瞬间,陷入巨大的恐惧,因为那影子,显然不是人类的形状。
倒像是一只蹲坐在床上的巨鸟,长长尖嘴,圆圆的头,巨大的羽翼。
我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尖叫,随后逃命一样奔回值班室。
我开关门的声音,或许有些大,另一张床的护士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又把脑袋转到另一侧睡过去。
我可顾不上担心是否引起她的不快,飞快跳上床,整个人都钻进被子里。
一颗心在胸腔里拼命地跳,颤抖着手打开枕头边的铁盒,捏出两粒薄荷糖,塞进嘴里。
每当我觉得焦虑、紧张或者恐惧时,吃薄荷糖,都会让我平静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
感受到薄荷的清凉气息,在口腔扩散,我慢慢平复下来。
安慰自己,可能是光影叠加之后产生的错觉。
比如,倒着放的拖布影子,特别像人头。
或者某件衣服侧面,挂在衣架上,酷似上吊女人之类的形象。
是啊,一个人的影子,怎么可能是一只大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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