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笑笑生气了，林大全心里也跟着着急。
他知道，女儿留校学习很累很苦。但没想到，女儿心里这么委屈，到底是他疏忽了。
笑笑挂了电话，心里开始后悔，我说这些干什么呀，平白无故地让家里担心。
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已经覆水难收了。
笑笑心里更烦了，捱到晚上，又给林大全打了个电话，打探一下他的情绪。
听到林大全，照旧是那副岁月静好的语气，笑笑心里的石头就落下了。
正当她要挂掉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朦胧传来“铁路之声”的声音，笑笑问：“爸，你在哪儿呢？”
“我在家呢，刚吃了饭。”
笑笑笑了，没有立马戳破这个中年男子拙劣的谎言，眨眼间计上心来，她说：“爸，我听了你的话，已经坐上火车，准备回家啦！”
电话那头瞬间急了，“你坐上火车啦？快下车快下车，我现在正坐着火车往你那边赶呢！”
“那怎么办啊？我都已经坐上了。而且你来看我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看这下可坏了！”
“我我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听到这个朴实了一辈子的中年男子说出“惊喜”二字，笑笑噗嗤一声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
林大全就在“云海断念处”静默地待着。
眨眼间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看笑笑通过笔试，面试被刷，颓败不已。
又看她整顿身心，投入二战……
在这二战考研整整一年的时光里，他才将考研这个东西，看了个真切。
原来他不知道考研是个什么东西。
现在他清楚了，考研是个折磨人的东西，折磨得他的姑娘日渐消瘦，脸上也焦虑得起了满脸的痘痘，整日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他是真的心疼啊！
可当笑笑成功上岸的那一刻，林大全哭了个稀里哗啦，眼泪鼻涕淌了一脸，整个人泣不成声。
他心疼女儿，但他更为女儿感到骄傲。
笑笑已经长大了，她一个人背着大大的书包去学习，一个人来回辗转两个城市。
一个人订酒店，一个人去考试，一个人拖着硕大的行李箱，走过一条条车水马龙的街道。
一个人吞下所有的委屈和苦楚，那张小脸上，是一副不服输的模样。
若林大全他自己还好好的，他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在陌生的街道里穿梭，让她一个人去承担这些……
林大全用粗糙的手掌，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泪，说不上的感觉梗在心口里，堵堵的。
他怅然一声，将目光收回来，看到不远处李铁柱手握电话柄，也哭得稀里哗啦。
哭归哭，脸上却是大大的笑容。
今天，是李铁柱女儿结婚的日子，李铁柱坐在他身旁瞅了整整一天，脸上乐呵呵的傻样，就没变过。
林大全同他说话，他也听不见了，两个眼珠子像黏在了新娘子身上，一动不动的，像鱼的眼睛。
等新娘子睡下了，李铁柱像疯了一样跑去电话亭，眼疾手快地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一秒钟都不到，就被接了起来。
这正是这电话的好处。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谁啊？”
“是我啊，我是爸爸。”
李铁柱声音哽咽了，说出去的话散散落落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电话那边哭着回他，“爸，我今天结婚啦！你替我开心吗？你女婿是个执法者，和你是一个职业呢！他呀，最想成为爸爸这样的人呢，能够做到真正的为人民服务和奉献！”
那边哭着继续说，“爸，被你救下的那个孩子恢复得很好，现在都已经上学了，你可以安心了！”
李铁柱这边应着：“好好好，今天的婚礼爸都看见了，爸替你感到开心。爸这一辈子最挂心的就是你，现在看到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爸这心里，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爸，谢谢你，女儿永远爱你。”
李铁柱心里咯噔一下，愣了几秒，才木讷地开口：“爸也永远爱你。”
电话挂断后，李铁柱笑着对林大全扬了扬手，向着“云海断念处”去了。
那背影，是那样的潇洒，无牵无挂，让人羡慕。
林大全没想过李铁柱这么硬气，就真的把电话拨出去了，就真的从“云海断念处”离开了。
离开了，就意味着要和这一辈子的人和事再见，要去奔赴下一段征程了。
是去重新投胎了，谁知道呢！
毕竟林大全自从死了之后，就到了这个鬼地方，还没离开过呢！
林大全一直等啊等，在等一个契机，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可他总是错过一个又一个，说到底他还是不忍心啊，不想忘记他的笑笑。
林大全心想，自己和那个白胡子老汉是一个心境，正因为一直放不下，所以才一直赖着不走。
可林大全可不会执拗到那种程度。
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契机，要和笑笑打电话了。
这个契机，就是笑笑的生日，七月二十号。
为了考研，笑笑已经连续两年没有过生日了，一想到这里，林大全满脑子都是悔恨。
自己曾经答应过笑笑，要给她补过生日的呀，可终究还是食言了。
林大全仔细瞧着，眼睛忽然就不会眨了。
直勾勾地盯着笑笑吹蜡烛吃蛋糕，看她笑得缩成一团，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看不见了。
林大全也乐，笑笑长大了，没有他，她也可以直面人生了，他可以真的放心地走了。
当静谧的夜晚，抚·摸熟睡的笑笑的时候，林大全伸手打了电话。
在电话里，他没有哭，很平静很欣慰地跟笑笑讲：“笑笑，爸为你感到骄傲，感到自豪。爸爸虽然不在了，但爸爸的爱，会像云、像风、像星星一样陪着你，永远不会散去，爸爸爱你，永远永远爱你。看到你这样快乐又健康地成长，爸爸可以放心了！”
睡梦里的笑笑，笑了，“爸，我知道你没有消失，你一直都在，一直都在笑笑心里。”
“是啊，我会一直住在笑笑心里，谁赶我也不走！”林大全很感动，也很感激，谢谢女儿体谅他的离开，谢谢女儿释怀他的意外。
可林大全不知道，因为这通电话，笑笑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当她睡醒了，回想起梦里的那通电话，该是怎样的幸福。
谢谢，谢谢林大全这辈子为她所做的一切。
林大全一身轻快地走到“云海断念处”，转身回首望过去，看见亭外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也看见亭边的长石椅上，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曾几何时，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当林大全感慨着要离开的时候，看见枯坐石椅的那位白胡子老汉。突然颤巍巍地立起身来，背对着他，向另一边缓慢挥手。
云海缭绕之间，一位白发苍苍的妇人，正缓缓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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